作者:绝歌
方易赶紧说:“那倒不是。天下承平十余年,诸多职位都已经有人占了,也就瑾公子去边地,方才有此大展拳脚机会,侄子自是知晓这机会难得。”
方士泽知道方易是个好动的性子,不赖烦成天待在院宅中跟书笔打交道。若是之前,让他当一个主簿是个很好的出路,如今听了瑾公子的筹划,倒是真觉得这小子做主簿有些束缚了。
他说道:“你且去试试主簿,在瑾公子跟前露露脸,若能到公子跟前当差,往旁处调都容易些。即便没谋上主簿差事,留个好印象,等有差使时,能想到你,亦是你的造化。”
方易应道:“哎。”他又坐了一会儿,频频望向方士泽。
方士泽说:“有事便说。”
方易说:“叔父,边郡不产粮。瞧公子今日的举动,像是要大举买粮,咱们抚郡产粮,近些年都颇有盈余,放在仓里,都陈了。不若修书一封给父亲,让他备些新粮和陈粮卖给瑾公子。”
方士泽点头,说:“陈粮可不能当作新粮卖,也不能新粮掺旧粮。”
方易说道:“岂敢在瑾公子跟前胡来。”他说罢,见时间不早,告辞走人,回去写信。
方士泽经方易提醒,忽然想起十几年没打仗了,耕地不缺人种,各郡县的粮食逐年攀高,许多粮食都屯在仓库中陈了、霉了,多的是卖不出去的,倒是真不愁买粮,倒是很可能有许多人求上门来卖粮。
他想到赖瑾今天讲的那桩桩件件,头大。
说得容易,铜钱花出去也容易,想赚回来可不容易。
诸多郡县都能自给自足,也就马匹、牛羊的缺口大。拉车,要是有了马和牛,能大大地节省人力、节省运输途中的粮食损耗。羊,既可以卖肉,还可以卖皮。
可转念一想,用大盛朝溢出的粮食,运到草原去换牛羊马匹,这买卖是真的划算。
方士泽越想越觉得可行,坐到桌案前,仔仔细细地算了笔账,确定利大,可行,便仔细琢磨这事要怎么实施,粮、丝绸、布帛得从哪里去采买,马匹、牛羊的售卖路线,要怎么铺展开。
……
周温、余修、崔吉正处在被看管中,出了赖瑾的蚊帐便直接回他们仨临时居住的帐篷。
一个帐篷里分作不同的方向,各摆了一张临时睡榻。旁边还摆有一张桌子,再便是他们的一些笔墨帛书、简书。
三人坐在各自的塌上,也把赖瑾今天提的那些来回琢磨。
崔吉思量道,“烧窖耗煤巨大,何不开山采石筑墙?砖,土烧制而成,想想陶,便可知再结实耐用的砖也难以比过石头。”
余修满脸看牲口的表情看着崔吉:“开山?采石?派何人前去?”
各郡县征民夫伐木开路都得死不少人。采石头,石头何等坚硬?铁锤只怕都不够用。偌大的石头,还得制成合适的大小才能用来做成墙,如何制成?用铁锤凿吗?采石头难免会使得山体松动,即使不大面积垮塌,也会时常掉碎石。运气不好,让石头砸中脑袋,当场就能送走。
崔吉说:“不是要打山匪么,将擒获的俘虏送去开山采石,想必就地采石比千里迢迢买炭烧窖制砖要便宜许多。”
周温碍于崔吉的面子,没有否定开山采石的提议,而是说:“倒也不必千里迢迢,出了边山,旁边就是山林,林深树茂。那是陈王的封地,陈王已逝,朝廷还没派郡守,且,地处陈郡边界,边郡越界砍几棵树烧点炭,想必无伤大雅。”
崔吉一想,若是能就近解决炭的事,烧窖似乎比开山又便宜些,说道:“倒也是。开山苦,山匪又凶悍,若是吃不了那苦造起反来,又是一桩麻烦。”
余修心说:“你还知道啊。”脸上满脸认同,“崔兄言之有理!”可赶紧打消这念头吧!
几人商量完之后,又联合拟了份章程,等着回头呈到赖瑾那去。
……
赖瑾想干的事情有很多,但怕把他们吓着,只能先透点急需的,余下的再慢慢来呗。
天色渐晚,天气也凉了下来。
旁边就是山林,夜深露重,早晚温差大。气温凉下来,鸡皮疙瘩就起来了。医疗落后的年代,小毛病都能要命,赖瑾还是很注意自个儿的健康的,着凉都得尽量避免。
他起身回帐篷,又叮嘱阿福阿寿,“斥侯那边要是有消息回来,随时来报,不得耽搁。”
阿福阿寿齐声应道:“哎。”
他俩自出京就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天天干劲十足,危机感也十足。每天瞧见无数的人想往公子跟前凑,真怕自己哪天就被那些有家世有学识等着谋差使的顶替了。
……
半夜时分,齐仲带着一队斥侯回来了。
赖瑾睡得正香,听到阿福叫他,扯过被子蒙住脑袋,不想起。
阿福继续喊,“公子,公子。”连摇带晃加上拽,终于把赖瑾拉了起来,“斥侯有消息回来了,有军情。”
哦,有军情。军情!赖瑾的眼睛一瞪,瞌睡立即跑没影了。他三两下穿上靴子,稍微整理了下仪容,往矮桌上一坐,喊:“进来。”
齐仲的衣服、头发都让山里的露水浸得满身潮气。他从清晨出发,到现在还没合眼,身体很疲惫,精神很亢奋。
他抱拳行了一礼,道:“陈麻子撒谎,秃头岭上的山匪远不止三百,约有一千余数。秃头岭距离此地只有一个时辰的脚程,山路狭窄,林中多陷阱,但山势并不险峻,可攻。公子可知,我上山的时候,瞧见谁了?”
赖瑾问,“谁啊?”
“柴伍。”
赖瑾满脸莫名,“柴伍又是谁?”
阿福说:“公子,柴绚的贴身小厮就叫柴伍。”都是贴身小厮,都在宫门口等过自家当郡守的公子,马车还离得近,想不认识都难。
赖瑾挺纳闷的,“柴绚的贴身小厮来这里找山匪干什么?”总不可能是跑来探亲吧。
他随即一醒,“不会是想找山匪买我的人头吗?”他的脑子转得飞快,“是不是他们找秃子寨的人买完我的人头,再嫁祸给狮王寨、金刀寨,再让县尉灭了这两个寨子交差,他们就能安然无恙全身而退了。”
齐仲望向赖瑾,暗暗惊叹将军可真会想,天天担心别人害他。他再一想,说道:“不无可能。”
赖瑾告诉阿福、阿寿,“严防刺客!我周围一箭之地,出现一只可疑的蚊子都得给我钉死了!”
阿福、阿寿的身家性命都在赖瑾身上,恨不得三箭之地的危险都扫得一干二净。
齐仲心说:“倒也不必如此。”瑾公子周围真是层层防护,派来的全是军中百里挑一的好手。沐千总就住在隔壁帐篷寸步不离地守着,公子嚎一嗓子,他就能冲进来。
赖瑾在两万大军中,又有这么多人保护,对自己的安危还是放心的。他紧张了一下,就又琢磨上了,“要是把柴伍跟山匪一起逮了,我看英国公怎么交待。”
他找齐仲确定:“山寨位置,上山路线都探清楚了?”
齐仲说:“有三条道。前山有一条,后山有一条,还有一条新建的栈道。我瞧着,有车轮反复碾压过的痕迹,车辙印很深,运的东西份量不轻,秃子寨中很可能囤有东西。公子多给我几日,我带人摸进寨子,定能探个分明。”
赖瑾说:“摸清楚秃子寨的位置就行了。兵贵神速,我们的兵力有绝对优势,拖延只会给对方留下充足的准备时间,对我们不利。”
他当即让阿福出去传讯,把千总、佰长都叫来。
他等候的时候,按照阿寿的描述,给柴伍画了张画像,挂悬赏。他想着秃子寨的寨主也得给个牌面,顺便安排上,不过因为他们几个都没见过,且攻到山寨后找寨主还是容易的,就没画画像。
赖瑾等千总、佰长们都进了帐篷,让阿福把自己画的画像给他们看,说:“这人叫柴伍,是柴绚的贴身小厮,这会儿就在秃子寨中,要买我的项上人头。”
此话一出,帐中哗然。
当场就有人站出来,叫嚣着要先宰了他们。
竟然敢买他们将军的项上人头,活腻了!柴绚要是在这儿都能宰了他!
赖瑾说道:“狮子搏兔,亦用全力。虽然我们要打的只是个小山寨,但对方有山寨据险以守,人数有千余之众,甚至可能更多,所以绝不能有丝毫大意。大军全部出动,一举拿下秃子寨,连只鸡都不准跑了!抓住柴伍,死的赏金子五两,活的,十两,跟秃子寨寨主一个价!”
一两金子是一万钱,一个兵卒一个月的俸钱才两千钱,另外还有几十斤米、一匹粗布。最重要的是,金子是个稀缺物,兵卒平时很难见到,而且它携带方便,对行军跋涉丝毫不造成负担。这诱惑力很足。
众人齐声应道:“喏!”这下不仅是要找对方算账、立军功,还有悬赏,战意一下子就起来了。
赖瑾又让齐仲把上山的路线告诉众人。
这些千总中,年龄在三四十岁之间的都是上过战场的,带兵老道,打仗的经验足。赖瑾很快便与他们商议好包围和进攻路线,以及安排留守。
虽然说着是全军出动,可大营还是要守的。不说带的粮食,赖瑾带的钱财装了一百多车。铜钱一箱箱的装得满满当当的,丝绸素缎也拉了极多,还有一箱金子。要是丢了,他去哪哭去?于是留下沐耀守着大营。
沐耀想要跟着赖瑾出战,怕他出事。
赖瑾说:“这些钱就是我的命,要是钱没了,就不活啦。”
这话听着有点洒泼,可在座的千总都知道这些钱财关系的何止是将军的命,还是他们全军上下去到边郡以后的开销。
沐耀深知这些财物的重要性,不放心让别人看守,再看老贾也寸步不离地守着赖瑾,紧跟在赖瑾身边的两位千总也都是忠心耿耿之人,于是抱拳,“祝公子凯旋。”
商议妥当,赖瑾下令:“集合大军,两柱香时间后,出发夜袭秃子寨!”
什么叫夜袭,就是悄悄地摸过去偷袭。
偌大的军队,连火把都没点,动静压得低小。大军穿的是皮甲、布鞋,在不刻意踏步发出响动的情况下,还是能够做到声音很小很轻的。
傍晚时分才烙了两天的饼发下去,这会儿连发粮的功夫都省了,集合非常迅速,不到一刻钟便已经集合好、作战命令、悬赏都下达到位。柴伍的画像更是在全军什长以上级别将领中传了一遍。对于什长级别以上的来说,十两金子也是一笔小钱财,最重要的是,这是入将军青眼立功晋升的好机会。
大军趁着夜色,照着月光,借着树木的掩映,悄悄地朝着秃头岭出发。
赖瑾换上自己的铁制盔甲,骑马走在大军最中间,在老贾、阿福、阿贵、阿寿等作为内层圈保护,再由赖忠、沐翔两位千总率领的人形成的外圈保护,跟随大军往秃头岭去。
他的身边,还用绳子拴着狮王寨的几个巡逻山匪。
礼尚往来,狮王寨的人领了大军去秃子寨,秃子寨的人怎么也得还回来,不然多亏啊。
第18章
陈麻子的双手反绑捆在身后,脖子上还套了根大拇指粗的麻绳,麻绳的另一端拴在马背上,跟在马后面走得踉踉跄跄得,困得脑子都转不动了,腿肚子也直哆嗦,吓的。
大清早,天朦胧亮,他出完练操便带着兄弟们下山巡逻,在布陷阱的时候,看到大军过境,一个手滑没拉住绳子,手里的滚木滑了下去。
滚下去的滚木又将一堆滚木撞翻,继续将下方的石头堆也一起撞下了山。
这些滚木落石连环撞击本来就是为劫道准备的,已经试过很多次,绝不会出现偏差。
山下路过的军队,当场砸翻五六辆粮车,躺了十几个,还有一些躲得快、有粮车挡住才捡回条命。
之后,大军停下,就地驻扎。
上午出的事,晚上便全军出动攻打山寨了。
要不是他机智,把祸水引到对面的秃子寨,狮王寨就完了。
陈麻子当了这么多年的山贼,一直干着盯梢放哨的活计,眼力还是有的。
这支军队,别看领头的是半大的毛头小子,底下的兵将瞧着就不是县里的兵卒可比的,一看就是朝廷的正经军伍,全是精兵猛将。
这支军伍剿完秃子寨,回头会不会顺便把狮王寨一起薅了?领头的孩子看着傻,底下的那些将军,还有那个方先生幕僚可不是傻的,未必会信他的话,说不定将计就将,把几个寨子都端掉也不无可能。
陈麻了满心忐忑,却是无计可施,唯有快步跟上,以免套了脖子上的绳子勒脖子。
他身后的几个喽啰来来回回跑了一天多时间,饼都没吃一块,水都没喝一口,又渴又饿又困,不要说捆得结结实实还套着脖子,放开他们,让他们跑都没劲儿了。
……
秃头寨的人瞧见朝廷大军驻扎在山下,如临大敌,寨主郑弘立即派出眼哨打探。
很快出去打听消息的眼哨便回来了,告诉他,“寨主,山下的朝廷军队驻扎在河对面的狮子岭,挂的是成国公府的鹰扬旗。狮王寨的人用滚木落石砸了底下那支军队,当场死了三个,伤重八个,还有好些轻伤的。下午他们中有一个千总率军,带着尸体,直奔长岭县去了。”
郑弘听完眼哨汇报,再结合之前听到的消息,心里便有了数,挥手让眼哨再探,说:“盯紧些,若有动静,随时来报。”
坐在郑弘下手处的谋士“咝”了声,说:“成国公府?莫不是去边县的赖瑾?”
郑弘的嫡出兄弟郑钰就是长岭县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