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绝歌
他的大军压境, 又有皇帝诏书在手占着名头上的便宜,还有打下赖瑾分得好处的诱惑。且不论赖瑾拉了多少珍宝去边郡,仅他的粮食就多到可供二十万人吃到明年,他的兵、女工全都肥到要买小推车来运铜钱,可谓是富甲天下,不打对不起自己。
以赖瑾的性子,那么一封诏书过去,非得当场撂翻中郎将不可,只要没有消息出来,立即就能打他。即便赖瑾忍了,中郎将入野沟子县后,去数一数帐篷数量,只要确定镇边大军超过两万人,便能以赖瑾私自扩兵意在造反为由打他。
钱帛动人心,赖瑾实在太肥了,且瞧他那势头,确实是个威胁,青阳郡应承得很快,平川郡也没有什么犹豫就同意了。
博英郡侯兵出青山郡,先跟隔壁的青阳郡会合,花两天时间整合大军后,便直奔旁边的平川郡。
青阳郡的兵刚走到平川郡,就开始闹起来了:镇边大军赶路,每天吃三顿饭,中午有一个时辰的午休。我们一天只有两顿饭,中午顶着烈日,连歇口气都不让。同样是卖命,镇边大军的俸钱是两千,我们才五百,待遇还不如宝月公主作坊里的女工。
这要是他自己的兵,博英郡侯能立即把人拉出去斩了。可这些不是他的兵,且根本不是可战之兵,闹起来纯属预料之中。
各郡的精锐都留着看家没动,派出来的要么是平时就散闲没战斗力的,要么就是新招的,打着让博英郡侯带着操练操练,再拉到战场上练一练的心思。他们想的是,博英郡侯要打赖瑾,就得把这些人练起来,等他们打完赖瑾回去,哪怕十个只剩下一个,那剩下来的这个,一个人就能顶好几个。
博英郡守的目的是趁着赖瑾没站稳根脚,将其尽快拿下。各郡合兵一处,不拦他,他才能以最快的速度过去。
这么多兵,眼下还是乌合之众,打赖瑾够呛,需要先在淮郡重新整编,将整支军队牢牢掌控在自己的手里,之后才能派去打赖瑾。
赖瑾绝不会坐以待毙,必定是先取陈郡,再攻淮郡。
博英郡侯离得远,再加上招来的都是歪瓜裂枣,速度再快也快不到哪里去,等赶到淮郡的时候,陈郡必然已经丢了,甚至连淮郡都丢了部分。
如果赖瑾占下陈郡和淮郡,就有了立足之地,再加上手里打底的几万大军和扩招的,能拉出十几二十万人马,那么这场仗就会成为胜负难料的硬仗。
陈郡弱得不堪一击,一郡之地的实力,还没青山郡里两个富足的大县强,丢了无所谓,关键是淮郡不能丢。
淮郡是大郡,又有铁矿。哪怕是座小矿,只够一郡之地用,赖瑾吃下它,也足够了。
博英郡守派次子乔庄,快马加鞭,赶往淮郡,叫淮郡赶紧加强防卫。
淮郡为了自保,也得拼命挡住赖瑾。
博英郡侯把闹事的当场斩首以正军纪,又许诺在平叛镇边大军后,给予钱财重赏、升官等好处,动之以利,令大军全速前进。
大军带着粮走得慢,又是几个郡合兵在一处的,命令传达不若自己军中那般有效率,每天只能行军八十里。他如果只带自己的队伍,全速赶路急行军,能到一百二十里。
可他只带自己的兵打不了赖瑾,如今还在收拢各郡人马的途中,为了避免他们闹意见撂挑子不干,不能逼太紧,更不能学赖瑾在路上边收人边整编,只能先凑合着行军赶路。
只要各郡的兵卒离了所属的地界到了淮郡,就都得听他的了。敢不听的,他能把他们的脑袋在辕门前挂一排。
午休是没有的,但兵卒子的意见闹太狠也不行,且得养壮些才有力气打仗,因此,增加午餐,每人多了两个炊饼。这又直接增加了粮食消耗,路上又耽搁了几天征粮。
博英郡侯从青山郡出来,沿途要经过青阳郡、平川郡、广庭郡、临江郡、魏郡,才能到淮郡。广庭郡只是擦边而过,一天就能过去,但他得等到广庭郡的兵到。
郡尉带着兵,从广庭郡郡城出发,每天行军六十里,走了整整五天,才抵达广庭郡跟平川郡接壤的梨泽县。
一天能过去的路,博英郡侯连等人带收拢整合,生生地耗了十天。
到临江郡的时候,一场大暴雨把山路冲毁了,又耗了两天时间清路。路清出来后,因为暴雨冲刷,导致到处都是泥泞水坑,走得那叫一个费力,一天只能赶三十里路。
过七郡之地,三千里路,长途行军,状况百出必然的,两个月能走到便已是速度很快的。
他打赖瑾,主要是冲着赖瑾没有城池、没有立足之地去的。短短两个月时间,赖瑾连城墙地基都垒不起来。只要淮郡撑得住,不让赖瑾占住能立足的城池,便不足为惧。
……
博英郡侯在还在临江郡泥泞里打滚赶路的时候,赖瑾已经带着十三万大军出了陈郡,过了鬼哭峡,直奔离陈郡最近的山阴县。
山阴县的旁边是野狼山。因为山里狼多,一到夜里到处都是狼嚎,故此得名。鬼哭峡就在野狼山,它是一条两山夹壁的峡谷路段,也是出入陈郡的必经之路。
峡谷挺宽,中间还有溪涧、小河,山上壁立千仞,青松长于悬崖之上,云遮雾绕的,景色优美。这地方因为两边都是大山,中间留出这么一条道,成为风口,每到冬天起风的时节,风吹得叫风蚀的岩石发出呼啸的风声,跟鬼哭似的。
如果要在峡谷这里设关卡,长期驻守,得修一堵城墙,至少得是县城的一堵墙的规模。可旁边就是精穷又弱小的陈郡,淮郡郡守都懒得搭理他,有铁都不愿卖给他,逼得陈郡郡守派人长子谢驯去找青山郡买铁,又遭了一顿奚落。
让淮郡郡守花钱在这里修墙筑防御工事挡陈郡,淮郡郡守都会觉得是让他拿钱去扔。
赖瑾原本还担心消息走漏,淮郡派大军来堵路呢。毕竟,几万人堵在这,没城墙也够一场恶仗的了,哪想到根本没有人,连劫道的山匪都没见着一个。之前倒是有一伙在这里,但在赖瑾上次路过时就已经闻风来降收编了。
山匪对这一带的地形了如指掌,连藏在山缝里的小道都熟,拍着胸脯保证,要是淮郡敢在这里堵他们,就带着大军绕小路过去抄淮郡后路,保证立个头功。
淮郡没来堵人,山匪投降过来的小伍长格外遗憾。
他们一路上,出乎意料的顺利,来到山阴县。
大白天的,山阴县正开着城门,兵卒子在那收过路费。
城楼上站岗的人正在打哈欠,忽然看到远处有一支长长的队伍沿着弯弯曲曲的官道过来。
兵卒子揉揉眼睛,喊了喊旁边正躲在城楼阴影下睡觉的同伴:“哎,你看前面,有兵呢。”
阴影下的那人睡得口水都快出来了,闻言迷迷糊糊地回道:“哎哟,兵什么兵呐。陈郡有个屁的兵,收好进城费就行了。哦,今天又不是我们收钱。睡吧睡吧。热着呢。”
兵卒子喊:“真有兵,好多,黑压压的排成长龙,跟蚂蚁似的,你看嘛。是不是镇边大军啊。”
睡觉的人被吵得很烦,说:“镇边大军跑淮郡来做什么?中间还挡着个陈郡呢,动动你的脑子吧。他们五月底才从这里过去,八月份又过来,累不累?这么大热天的,忙着秋收呢。”
兵卒子说:“道理是这个理,可真有兵啊。”
睡觉的人气得把头盔往地上的摔,站起来,骂道:“我看你是有病吧。”抬眼往外一瞅,吓得猛咽一下口水,再一看,前不见头,后不见尾,黑压压的兵,真跟蚂蚁似的往这边来。那数量都让人头皮发麻。他调头就往城楼下跑。
兵卒子说:“你看嘛,我说有兵。”
之前睡觉的那人气得回去一巴掌拍在兵卒子的头上,骂道:“你是真有病啊,这么大支军队过来,你光唠叨有什么用,赶紧去报县尉啊。”他探头朝底下大喊:“关城门,快关城门。”
底下的城门兵正在收进城商队的钱,听到喊关城门,抬起头看了眼日头,怒视对方,送上去一堆脏话。
城楼上的那帮孙子,收了半个月的进城费还不肯走。他们好不容易才抢到这肥差,刚干了半天,让人大白天的关城门,断人财路。要不是看他是县尉宠妾的弟弟,立即上去干他祖宗。
守城的什长掂了掂入手的铜钱,对运布进城的豪商说:“进吧,不用搭理他们。”
之前睡觉的人急得大喊:“陈郡有兵过来。”
底下的一群城门兵全都笑了。陈郡还有兵啊,哈哈哈哈哈。
他们笑完后,不再搭理城楼上的,继续收钱。
商队向来是城门口收入的进项大户,他们进城后,城门口收钱的兵卒子又去收等在后面要进城的零星散户的钱,忽然听到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杀——”
他们抬眼看去,黑压压的大军犹如黑色潮水般涌来,那奔跑的速度比兔子还快,一个个穿着盔甲拿着长矛,煞气腾腾,扑过来就能把人当场剁碎再踩成烂泥。
城门兵吓得连钱都掉了都顾不上,拔腿就跑。
城楼上的人见喊不动城门口的人,早在他们还在埋头收钱时,已经跑得没影了。
第75章
入秋时节的近午时分, 正是天气酷热难耐的时候,城里的人都躲在屋子里、树荫下避暑纳凉,大街上空荡荡的。
为了十亩地、为了战功朝着山阴县发起进攻的镇边大军, 来到城门外时, 城墙上已经没有一个人,城门敞开,地上还掉着铜板。
镇边大军人多, 压根儿不怕埋伏, 毫不犹豫地奔向城门。
沐耀手拿精铁所铸的长矛,一马当先,跃过城门通道。
众千总、兵卒们紧随其后,黑压压的大军犹如潮水般穿过城门通道。
街道上空荡荡的。
不要说敌军,连行人都看不到几个。
沿街两街的住户、商铺吓得纷纷关门,零星的路人跟没头苍蝇似的随便找了家铺子躲进去。
县城的常规驻军是五百, 这还是不吃空饷满员的情况下。其余的, 都是各家的家兵,不算在驻军内。
沐耀看了眼空荡荡的大街, 立即点了身后几个千总, 让他们兵分两路,一路直扑县衙, 一路飞奔赶往囤有县兵的县尉府。
至于县令的府邸和其他豪族大户家,则让给其他千总们去打。
山阴县有三万多户,总人口有十几万, 是很富裕的大县,地多, 粮食也多。富, 所以特别瞧不起隔壁的陈郡。
大盛朝的主要产出就是种粮食, 为了方便耕种,大部分人都生活在乡里间,就连豪族也多是以乡聚族而居。县城里的居住的主要以官吏、商人、县兵的家眷为主,还有一些好享受的豪族,在城中置了宅子,养些舞姬美妾,呼朋引伴寻欢作乐。
整个山阴县城,拢共只有几条街,各式各样的人加起来,不到一万人,街上的宅子一目了然。
十几万大军全部涌进城,把街道挤得满满当当的,各个大户更是被围得严严实实。不要说翻墙攻门进去,一人从墙上掰块土,都能把墙拆了。
将军有令,投降的不杀,要留着开荒修路。谁要是杀降,谁去开地修路挖水渠!
虽然没有在战场上割到敌人的脑袋,不能分地,但战俘、缴获都算战功。
豪族中有带着家兵反抗的,等于送地了,当场叫兵卒子们一拥而上,砍下了脑袋。
赖瑾作为一个未成年主帅,不愿去干冲锋陷阵冒生命危险的事,安安稳稳地坐着马车里翻着淮郡地图,研究后继作战和安顿民生的事,跟在大军后面慢悠悠地进了城。
他进到县衙,只见到处都灰扑扑的,墙是土木混合结构刷了层白灰,柱子刷上红漆,这是唯一能显阔的地方,顿时嫌弃。
整个县衙看起来跟农村土财主的屋子差不多,只比山匪的匪寨气派一点点。
县令、县尉、县监、主簿等县里的官吏及家眷一网成擒,全都押来,人多到院子都快挤不下。
县令见到赖瑾,格外激愤,叫道:“你……你竟然造反。”
赖瑾重重地“哈”了声,说:“明明是博英郡侯是东陵齐国的奸细,趁着我们成国公府的兵马抵御外敌时,背后捅刀子,我这是既是为自保,也是为护国,哪来的造反。”他想到对方都快死了,也懒得多费唇舌,说:“你也别生气,反正都要死了,对吧。”
县令倒抽冷气,难以置信地看着赖瑾:“你……你要拿我人头?”众来都是铁打的豪族,流水的皇帝。赖瑾造反就造反,竟然要杀他们,不怕天下豪族群起而攻之吗?
赖瑾懒得再跟他废话,直接下令:“拿下的所有官员、豪族,全诛!其家兵、奴仆充作战俘,送去边郡开荒修路。农户、工匠,要留着种地造东西,不许伤他们一人。”
他要收地,留着这些大地主随时准备搞事造反,后患无穷,不如一波清理干净了事。
况且,本来他是朝着打草原去打外敌的,逼得他调头回来在大盛朝疆域动刀兵打内战,不来个血洗,真当他好欺负。
他志在草原,不愿掺合大盛朝即将到来的一锅粥大乱战,不一次性把他们打服、打怕,往后他在草原上奔腾的时候,这些人时不时地来骚扰一波他的后方,烦不烦胜。
副侍卫长阿喜,当即带着人把院子里的人押到县衙外,把他们全部砍了头,杀得人头滚滚,血把县衙门前的地都染红了。
侍卫长阿福亲自带着人出去传达命令,不一会儿,又杀得在县里安家的、置宅的豪族血溅满地。
下午的时候,各豪族囤积的货物、家里的财物俱都搜寻出来,一车车、一箱箱地拉到赖瑾的那里,县里的粮仓也找到了。
不要说去年的陈粮,前年的都有,留在库里霉烂了很多,老鼠养得比赖瑾的兵还壮。
赖瑾想到沿途看到的那些穿着粗布麻衣饿到瘦骨嶙峋的百姓,对砍掉这些豪族的脑袋没有半点压力。
他家也是豪族,一等一的大豪族,都没刮得像这些人这样。
在他家的治下,至少给当地百姓留口饱饭养活人口,遇到灾年还要振灾。那种生得多养不活的,他家买走养大,培养成小厮武仆、府兵、兵卒,只要他们肯上进拼命,都有机会挣出个前程。
清郡、尚郡处于久经战乱荼毒之地,百姓要说活得有多好,其实很难的。一代代人不停地战死,包括他家。他娘亲家里,到他这一代,只剩下他了。他阿爹兄弟姐妹五个,如今只剩下阿爹这一支。为什么他阿爹非得要几个姐姐也学武、学打仗,学带兵,因为不知道哪天家里的儿郎可能一下子就都死了,她们得自己立起来保护自己,甚至在家里没有人的时候,得像他阿娘那样,撑起一族一郡。
他没去过清郡和尚郡,但从小跟这两郡出来的兵卒子混在一起,在他们想念故乡的时候,听到他们提到那边的情况。
淮郡没经过战乱,治下的百姓却比战乱之地的百姓还要惨。
陈郡穷,那是因为以前属于陈国。十几年前,让老承安伯带着十万楚郡儿郎打进去,给他打废了。老承安伯带着十万楚郡儿郎追着陈国旧部进入草泽,只回来六千,自己也残了。陈郡最后让老皇帝摘了挑子,派了现任郡守谢有文的爹当郡守。谢有文是当地大族,他爹挂了后,他又继任,可以说是跟在皇帝后面捡了个便宜。打陈郡功劳最大、为皇帝出生入死的承安伯家,落到最后连老窝子楚郡都丢了,这会儿窝在长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