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绝歌
事情定下来,赖瑾便开始为自己赴任做准备。
他以前学的都是怎么带兵打仗,如今突然派了郡守之职,自然得把随便学的当官的那一套捡起来温习兼新学一遍。成国公还给他找了好几个幕僚讲解,当郡守要做什么,郡守管着哪些人等等。
简单点说,就是大盛朝的郡相当于他上辈子的省,但郡守的权力可比省长大得多。这一郡之地,从除开县令委派归皇帝以外,其余的官员任免都由郡守安排。钱粮税收、经济发展、郡里的地方武装,都归郡守管。
赖瑾暗暗感慨,军政钱粮不分家,皇帝的心也是够大的,难怪拥兵自重的人那么多。
忙忙碌碌了一个多月,要带走的两万北卫营精锐、幕僚随从、侍卫、小厮、武仆,以及粮草物资俱都到位,赖瑾要出发了。
再不走的话,过上月余就是秋收。路远,赖瑾不仅带的人多,物资也多,注定走不快,再拖下去,等到了冬天都赶不到边郡。深冬赶路,风雪连天,对于负重极大的行军队伍来说,将是灭顶灾难。因此,赶路迫在眉睫,不能再拖。
一地郡守,在出发前,还得进宫去拜见皇帝辞行。
清早,天朦胧亮,赖瑾起床洗漱完,吃了早饭,换上崭新的官服,跟着自家老爹进宫去见驾。
当官去面圣辞行,还得让爹陪同,赖瑾活了两辈子,头一次听闻、见识到,这事还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他的脸皮本就不够厚,挺绷不住的,对成国公说,“要不,我自己去?”
成国公爽快答应,“行啊。”
赖瑾又怂了,说:“还是阿爹陪我去吧。”
成国公深知赖瑾的性子,哼笑一声,倒是没再说什么,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
小半个时辰过去,马车便到了宫门前。
这是赖瑾第二次来皇宫。
比起上次来时的惨状,这次的皇宫丝毫不见混乱,宫门口、城墙上站满了禁军,防卫格外森严,一般人连靠近都不敢。
之前城门禁军造反,五万人从深夜打到天亮才攻进去,又在紫极殿前的广场上展开激战,一直打到北卫营、南卫营的援军到,也没有拿下皇宫,由此可见,皇宫的防卫还是相当强的。
大清早的,宫门口已经聚满等着上朝的大臣,但因为宫门还没开,谁都进不去,只能等在外面。
整个大盛朝,满打满算只有三十七个郡守。赖瑾的身高只到他爹肩膀,十二岁的少年却穿着郡守官服,跟着成国公从马车上钻出来,立即吸引了无数的目光。
他硬着头皮,顶着众人的注目礼下了马车,悄悄地朝周围望去,发现朝臣分成三波,以丞相为首站了一圈,以御使大夫为首站了一圈,以赖瑭为首,也站了一圈。他们仨称为三公,是大盛朝官职最高的。
三公、朝臣,以及开国国公、伯爵、侯爵等诸臣站在大门的右边,在大门的左边还排开了许多车驾,每一辆的规格都挺高,上面雕的不是蛟龙、就是凤凰。
在大盛朝,真龙图腾代表皇帝。蛟龙图腾代表亲王、郡王。凤凰是皇后、公主用的。玄武是开国国公,一品大将军用的是麒麟,丞相、御史大夫属文官用的是仙鹤。赖瑾三品官,用的是孔雀。
赖瑾来到大盛朝十二年,大部分时光都是在自家后院渡过的,见识少,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大场面,眼睛都看不过来了。
宫门口,所有人都稳得住,并没有熙熙攘攘议论纷纷,就连皇子皇女们亦都各自待在自己的马车里,相互间连句招呼都没有。
赖瑾也只好眼观鼻、鼻观心,站在自家老爹身边。
他老爹掐着点过来的,没站多久,宫门就开了。
大家又开始按照自己的官职品级找位置,排队进去。
赖瑾一个三品官,放在地方上特别了不起,在这里,城墙上掉块砖头下来,随便一砸,都能砸中个亲王公主、三公、国公什么的,一品的、从一品的一抓一大把,他一个三品官根本不够看,排到后面去了。
排到人堆里,只能看到别人的后背。
进宫,不能左顾右看的,不然容易被当成图谋不轨,让禁军逮进来。
赖瑾跟着队伍往里走,穿过长长的广场,又爬上高高的台阶,再往前走了一段,迈过到他膝盖高的门坎,进入紫极殿。
上次来的时候,紫极殿满地尸体,皇帝也很凄惨的样子,后来还跑到后殿嚎啕大哭。这会儿大殿正中间空着,左右两侧整整齐齐地摆满坐席,在坐席的后面便是密密麻麻穿着盔甲的步兵禁军。
大盛朝穷,国公府的府兵、南卫营、北卫营的兵穿的都是皮甲,禁军的盔甲是铁铸的,表面还渡了层铜,渡得盔甲金灿灿,显得格外有威严。外面的走廊下、台阶前还有挎着腰刀的仪仗亲卫军。
朝臣们在军队的重重包围下,感受到极大的压力和威严,几乎都下意识地放缓了呼吸,谨慎小心起来,包括赖瑾。
大殿上方,则传来皇帝的剧烈的咳嗽声,身体不太好的样子。
对着皇帝行完叩拜大礼,赖瑾在找位置坐下时,悄悄地瞄了眼,皇帝坐得又高又远,加上光线不好,只能隐约看到团模糊的身影,紧跟着他便惊奇地发现,在大殿最前方竟然有好几位公主正在落坐。
公主也上朝的吗?
他很好奇,没控制住,伸出半截身子探头看去。
突然,站在他旁边的一个不认识的人,抬腿就踹在他的屁股上。他原本就侧着身子,重心不稳,再让人这么一踹,当场摔了出去,跌在大殿上趴着。
所有人刚坐好,赖瑾就摔了出去,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看过来。
赖瑾扭头朝踹他的人看去,发现那人的衣服也是孔雀,三品官,生面孔。
踹他干嘛呀?他仗着年龄小,爬起来就问,“那谁,你干嘛踹我?”他扯住衣服,翘起屁股,露出臀部处的脚印,说:“这么大的脚印,你休想抵赖。”
皇帝正在咳嗽,面对这突然的喧哗,硬是收了声,抬眼望去。
第11章
踹赖瑾的那人掸了掸衣袍,缓缓起身,走在大殿中间,跪地行了一礼,不卑不亢地说道,“陛下,臣有奏,赖郡守探头探脑,殿前失仪。”
成国公回头,一眼认出那人正是英国公的嫡三子柴绚。
柴绚在外任郡守,前几日刚回京述职。他跟赖瑾的家世相当、官位相当,可他比赖瑾大了整整十五岁。上朝的时候,赖瑾特别目中无人地走在他前面,刚才又撅起屁股在那探头探脑。柴绚瞧着便觉赖瑾碍眼,再看那屁股翘得高高的很好踹的样子,顺势抬腿就踹了过去。
成国公匆匆从坐位上起身,对着皇帝叩头便拜,“臣教子无方,御前失仪,请陛下恕罪。”
英国公见状,也赶紧起身叩头请罪,“臣教子无方,请陛下恕罪。”
赖瑾对皇帝的心思还是很清楚的。
他家这么多兵马,又很嚣张的样子,太子、陈王的死在双方的心里都扎了钉子,他越有出息,皇帝越难安生,天晓得今天这一出是不是故意的?皇帝在这当头,不敢剁他的人头,该让他走,还得让他走。把他送出去,至少能拆走两万北卫营精兵,威胁都能少一大截。
等带着兵马离了京,那可就是天高皇帝远了!
赖瑾有这个依仗,才不吃那亏,几步冲上前去,对着趴在地上请罪的柴绚的屁股狠狠一脚踹上去。
柴绚完全没想到赖瑾竟然敢当朝在大殿上跳起来踹他,全无防备之下,直接被踹得摔了个五体投地,还没等反应过来,赖瑾又已经扑到了身上。
赖瑾连扑带挠 ,大喊,“我阿爹都舍不得动我一根手指头,你凭什么打我。你比我大,以大欺小。我哥哥姐姐都样样让着我,凭什么你要打我,我都没惹你……”把柴绚的头冠揪掉,又去扯腰带和裾裙。
这朝代没裤子,冬天穿套筒,夏天穿兜裆,天气热的时候,什么都不穿也是常事。如今正是一年里最热的时候,柴绚图凉快,空着的。
那长及脚背的宽大裾裙被扯下来,白花花的屁股都露在了外面,慌得柴绚拼命拉拽裾裙遮羞。
殿中站岗的禁军见状,也都齐刷刷地看过来。
大臣们争执起来的时候,扭打是常事。英国公以前还跟成国公在朝掌上把对方的帽子都打掉了,这会儿他俩的儿子打起来,小意思。陛下没喊,谁都没动。
皇帝憋着咳嗽看着他俩打架,直到实在忍不住喉间的痒意和胸腔的难受,才咳嗽出声,咳得惊天动地,看起来似乎非常震怒。
站在他旁边随侍护驾的中郎将很有眼力地挥手示意台阶前的几名仪仗亲卫赶紧把他俩分开。
赖瑾被带刀的亲卫拽着,也不反抗,往地上一坐,袖子捂脸,开始哭,“人家第一天当官,第一天上朝,凭什么一来就踹我……”他穿越到大盛朝,委屈犹如滔滔江河,想哭都不用演,一堆伤心事,但凡想起来,哭上七天七夜都没问题。
皇帝咳嗽完,看着坐在大殿上捂着脸痛哭的半大孩子,表情复杂。
两家之前是姻亲,太子经常去成国公府蹿门走动,太子妃也时常提起赖瑾。他对赖瑾爱哭和浑不吝的印象,格外深刻。
成国公在后院教赖瑾练武,下手重了,这浑小子嗷地一声叫唤,跳起来扑到成国公身上挂着,连抓带咬揪头发扯头冠,闹得第二天成国公上朝,大家还以为他让夫人给揍了。这小子哪怕是拘在成国公府,那也是鸡飞狗跳的事情一萝筐,厨房都烧过好几回,满朝皆知。
成国公和赖瑭的表情都是麻的。
他俩的一致想法都是,赖瑾都要走了,柴绚还去惹他做什么呀。成国公让赖瑾折腾得连教他习武下拳头都得小心翼翼注意分寸,但凡出拳重了点打青了哪里,回头就是爹打我,揍青了、打肿了,要赔钱!一哭二闹,没个十天半月好不了。柴绚何苦去惹他啊。
可朝堂之上,不是家里。
成国公只能不断向皇帝请罪,“陛下恕罪,是臣过于娇惯,臣有罪。”
太尉赖瑭也起身到殿中,下跪,抱拳,请罪,“臣没有管教好幼弟,请陛下恕罪。”
柴绚哪吃过这亏出过这丑,羞怒交加,一边把裾裙往腰上裹,一边大骂,“赖瑾,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朝堂上打我。”
赖瑾把袖子一挪,露出张哭得稀里哗啦的脸,声音吼得比柴绚还大,“打你又怎么了,你爹还在朝堂上把我爹的帽子都打掉了呢。你一个二三十岁的老男人,打我一个小孩子,有道理了!你先动的手,先撩者贱!”
成国公的脑袋都大了,扭头,冲赖瑾暴吼声,“你闭嘴。”
赖瑾扁着嘴,含着泪,呜呜哭,模样无比委屈,半点男儿气慨都没有。
殿上众臣看着这么一位十二岁当朝哭鼻子的镇边郡守,表情也都格外精彩。当然,说起丢人现眼,柴绚比赖瑾更甚一筹。毕竟,赖瑾小,确确实实还是个半大的孩子。柴绚入朝为官,都有十年了。
皇帝把几人的表情尽收入眼底,越看越喜欢。成国公要是再多两个这样的儿子,他就不愁了。
如果让赖瑾跟柴绚同时留在京里,英国公府跟成国公府那就不是暗地里较劲了,两位公子各自带着人三天两头大街上斗殴,久而久之,必使得两家矛盾加剧。要是哪位公子再出事,闹出杀子之仇,可就是你死我活了。沐真为了一个侄女都敢拿出造反的势头,要是亲生儿子没了,能跟英国公府拼个同归于尽。成国公府那几个又不是她亲生的,在盼了二十来年才生出来的老来子跟前,成国公都得让路。
可时不我待。赖瑾才十二岁,留在京里,只会跟之前一样,让成国公夫妇拘在府里看得牢牢的。要让赖瑾折腾,只能把他从成国公夫妇跟前挪出去,还能拆走成国公府两万精兵猛将,削减他们对京中的威胁。
皇帝当场拉偏架,“柴绚,可是你先动的手?”
赖瑾赶紧喊:“陛下,是动的脚,他先踹我。”他侧身扭腰,露出屁股墩上的大脚印,“证据还在这呢,不信脱了他的鞋子比量脚印,就是他。他都认了的。”
柴绚原本是要告赖瑾殿前失仪的,可说起来,赖瑾探头探脑也不该是他动手,怪只怪当时赖瑾那歪着身子探头撅屁股的样子实在太好踹了。他披散着头发,伏地请罪,“臣不该因为赖瑾在殿上随意窥视圣驾就与他动手,是臣不是。”
皇帝当然不会跟这两个纨绔计较,闷咳几声,说:“成国公、英国公教子无方,罚俸一月。”一副将此事轻轻揭过的样子。
宫人见状,立即上前,高声喊,“有事奏报,无事退朝。”
赖瑾抹了泪,又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待看到柴绚回到坐席上,又特意把自己的坐席往边上拽了拽,做出一副离他远点的嫌弃模样。可他跪坐在坐席上,哪里拽得动,也就做个样子故意恶心人。
柴绚气得地握拳,悄悄比划:你给我等着。
赖瑾朝他竖中指!
皇帝看得嘴角直抽。
英国公想打儿子。
成国公早已经麻木了,习惯了。
武忠伯出列,道:“请陛下早立太子。”
话匣子一开,朝臣们又开始吵立哪位皇子当太子。
先太子已经没了,立哪位都跟赖瑾没关系,他一个即将在外驻边的,何苦掺合这事,专程盯着柴绚,比划:你光屁股,你不穿裤子,你当朝露腚。
柴绚气得不再看赖瑾,怕自己忍不住跳过去暴揍他,从而丢官。丢官事小,丢人事大。丢了官,回头家里再给安排就是,丢了人,要一直被指点点。可他现在已经丢人了!紫绚气得面目扭曲,死死忍着,真想扑过去掐死赖瑾。
皇帝听着他们吵。
英国公府想拥立梁王,皇帝不乐意,想逼成国公府重新选个队站,好跟英国公打擂台,可成国公府不动。皇帝便先耗着,顺便看看自己众多儿子中,到底哪个更有才干、稍微孝顺点。
他坐在这个位置上,想要父慈子孝,只能是在太子地位稳固,他快要不行的时候,就连那样,还有陈王造反。皇帝觉得他的儿子个个都想他早死好继位,怕再有效仿陈王的,但凡满十二的都挪出了宫,开府另居。可儿子们都争皇位,大臣们都站队、争权,他就真成独家寡人了。
公主们没有皇位继承权,对他没有威胁,想要享受点骨肉亲情,只能在公主们那里找了。他让年满十二的公主们也出去开府,拥有跟皇子同样的待遇。万一哪天皇宫再被围,诸位公主即使不带人来救驾,好歹有点自保的兵,不会让乱兵轻易祸祸了。
朝臣们吵到中午也没吵出个所以然来,一个个口干舌燥肚子饿得咕咕叫,散朝。
皇帝把赖瑾跟柴绚的过节看在眼里,决定再给他们浇把火,迈下陛阶后,又停下步子,回头唤道,“瑾儿,来,随皇伯父去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