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绝歌
萧灼华没理他, 低头喝茶, 努力平复情绪。
沐瑾这才对皇后说:“大盛朝只经过父皇一朝,根基不稳,眼下各地战乱四起,诸皇子又全都没了,国祚已是到头。可英国公拥立梁王世子当上皇帝,他在名义上便能号令如临江郡、平川郡、广庭郡等只有一郡之地、兵不强粮不多的小郡,再加上英国公的势,他们在收服各郡上就胜了一半。我们动兵,皇帝就可以下诏征讨逆贼,对我们极为不利。”
“陛下、太子、梁王俱都是死在英国公手里,得让他这逆贼之名落实,叫梁王世子这皇帝当成名不正言不顺的篡位皇帝,将来我们才好想怎么打他就怎么打他。我之前与灼华约定好,必要英国公满门人头以奠太子。”
皇后道:“你的意思是想让我下讨贼懿旨?”
萧灼华抬眼看向沐瑾。同样是请懿旨,她挨得训,沐瑾不挨?
沐瑾“呃”了声,说:“母后,若是下征讨懿旨,以眼下的局势,必然不会有人响应,会很尴尬。我的意思是你下道骂贼懿旨,由你通过传懿旨大骂英国公、梁王世子等,给他们盖章认戳将他们定为反贼,不承认梁王世子是萧氏子孙,把他从皇室宗藉除名。英国公借不了皇帝的名头,就收不了那些零散的郡县,只能老老实实一块块地盘慢慢打。”
皇后颔首,道:“所言甚是。”她当即吩咐随侍宫女:“去取我的凤印。”
不多时,宫女捧着凤印出来,呈到皇后跟前。
皇后抬手示意宫女端给沐瑾,对他说道:“你且拿去用。”
丈母娘的东西,沐瑾当然不能要。他说道:“母后,我已经派人去叫周温过来,待会儿叫他拟骂贼书,待他写完,您过目,觉得妥当,您再盖章,我派人以您的名义诏告天下,再给英国公去一份。”
皇后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沐瑾,道:“好。”
沐瑾知道皇后对他小心翼翼的,很担心他容不下她们。他觉得,既然同一个屋檐下住着,且要一直住下去,还是早点让人放心的好。
他说道:“母后,在我心里,最重要的不是权势富贵,是家人。钱是挣不完的,地盘是打不完的。挣钱,有赔就有赚,地盘有打下来的,还有丢了的,都是来来去去起起落落的。可我要是哪天吃不上饭,我回去找阿娘,她能不理我吗?不会的。她顶多一边骂着我没出息,一边给我张罗吃食,怕我饿着冻着。”
他顿了下,说:“我曾听过一句话,父母若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若去,人生只剩归途。有阿娘在,无论什么时候都会有人疼有人护,有个依靠。灼华老担心我卸磨杀驴,防我,但您是她阿娘,她对着您不设防,有什么事情能跟您商量,有难处、伤心了,哪怕只是到您这儿坐坐都能好很多。”
萧灼华侧目,盯着沐瑾。
皇后看着沐瑾,若有所思。
沐瑾继续说:“我与灼华是夫妻,往后的岁月都是她陪着我走,我病了、受伤了,会由她来照顾,我出征在外,家里是她在打理。我跟她成亲,叫成家,我与她合在一起,才算是有完整的家。她的想法、她的感受,她能不能安心、开不开心,与我切身相关,她好,我好,我们的家才能更好。您能逃出来,灼华还能有阿娘,我是打心底高兴。”
他顿了下,说:“我想帮太子一把,不是因为他是太子,是我之前在京城里,每次看到他跟灼华在一起,都牢牢地护着她。即便是我跟灼华起兵,太子看在妹妹的份上,都毫不犹豫地帮我们。太子没了,秦淡养在您膝下,不是我不愿养她,而是我将来要起兵,收养先太子的女儿,很容易让人借此生事。孩子改了姓,养在你膝下,有姑姑、姑父护着,往后大盛朝的风风雨雨都跟她没关系了,她想怎么长、想过什么样的日子都随她高兴。她想当将军就去当将军,想做官就做官,想做富贵闲人,我们家又不是养不起她,养着就是了。舅兄就这么一点血脉,看在他当初那般护妹妹的份上,我这个做妹夫的,也得把他的孩子护下来。”
萧灼华目不转睛地盯着沐瑾,只见他的眼神和表情都是那么的认真。她能感觉到,他这番话是发自肺腑之言,为的只是想让她们安心。
皇后亦是许久无言,好一会儿才颔首致谢,道:“多谢。”
沐瑾道:“母后以后跟我阿娘一样,唤我的名字就好。我改口唤您母亲,你呢,千万别再当自己寄人篱下,您是灼华她娘,亲娘,有她在,你尽可安心住着。在府里,我都不敢惹她。”
皇后诧异道:“你为何不敢惹她?”
沐瑾说:“她万一撂蹶子不干了,或者上来挠我怎么办?我不还手,亏,我还手,不能打疼更不能打伤,打重了我还得哄,真要是闹起来就是家宅不宁,夫妻内讧,在外面打完仗,回家还要打仗,连个能安心躺平歇着地儿都没了。不惹她才是明哲保身之道。她要是记恨我欺负她,万一我哪天带兵在外被困了,她不来救我,我就凉凉了。”
皇后彻底的沉默了。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又找不到反驳的语言。
她忽然觉得,若萧赫在对待家人上,有沐瑾半分想法,都不至于落得那等地步。她抬眼看向面前才十六岁的少年郎,有远超同龄的成稳,行事、见地、待人都让人无可挑剔。她的忧虑,在沐瑾的坦承面前,倒显得多虑和落入下乘了。
皇后道:“以后,我便不再同你见外。”
沐瑾笑着应道:“好啊。你还可以找我阿娘串门,若是手头有闲钱,还可以做点生意买卖赚个开心。”他忽地一醒,问萧灼华:“有给母亲准备月钱吗?”
萧灼华道:“没有。”
沐瑾道:“母亲的开销从府库走账,每月的布帛、铜钱、金子你再看着安排。四个贸易城正在盖宅子商铺,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或者有什么生意买卖,给母亲张罗几样,这样能有进项。”带着孩子,再加上人情往来的,少不得花销。前朝皇后,再是有他俩护着,手里没钱,日子终究难熬。
皇后:“……”
萧灼华道:“我在商贸城留了几块地,回头让人过契到母亲名下。”
沐瑾道:“户籍也安排上。”原本丈夫、儿子都没了,还有娘家的。萧灼华连太子妃的娘家都派人去接了,也该去接她自己外祖家的。可她外祖家当初献女儿求荣,把女儿推进火窟换来县令之位。后来萧灼华兄妹出宫开府,外祖、舅舅还上门来吸血,得亏那时候宁王势弱半点不起眼,丝毫没有角逐皇位的可能,叫众兄弟当作笑话看也就过去了。要不然,还不知道要给他们添多少事端。
萧灼华不提,他就当他外祖家没有人了,要是敢来找麻烦,他剁了他们的脑袋。不要以为有血缘关系就是亲戚,得处处顾虑,血亲也可以是仇人。谁说一家人不能成仇了?叫赖瑭、赖瑛的儿子来他的地盘看看,看他是摆小叔面孔,还是摆夺地之仇的仇人面孔。
她们聊了好一会儿,周温才匆忙赶来,跑得满头大汗,向堂中三人行礼。
沐瑾问:“可是有事耽搁了?”平时来得可快了。
周温喘匀了气,说:“中军大营余旦麾下一个叫程铁牛的千总,前年娶了陈郡正县县令的女儿,三个月前,讨了清郡卧牛县豪商的女儿为妾,府中闹起来了。”
沐瑾问:“怎么呢?”
周温说:“妾室怀有身孕,到正室跟前叫嚣,叫正室让人把脸抽成了猪头。昨日休沐,程铁牛回家瞧见,把正室打了,还给关进了柴房。那正室在府里也是有人的,偷开了门锁连夜出府,逃到了谢郡守府里。谢郡守亲自去了程铁牛府中,又把我叫了去。”
沐瑾问:“谢郡守?谢娥?”
周温点头道:“正是。那正室的奶奶,跟谢郡守的爷爷是亲兄妹。”
沐瑾说:“这就是谢娥姑婆家的孩子,表姐妹?”
周温道:“正是。”他顿了下,说:“程铁牛是说,那妾室怀有他的骨肉,说正室善妒,容不得人,容不得他的子嗣,理当挨训,还让谢郡守莫管他的家事。正室和谢郡守见他蛮横,已是闹着要和离了。”
沐瑾说:“程铁牛既然要跟妾室相亲相爱,就让他们锁死呗。正室跟他和离,回头再找一个更好的就是,等成亲的时候,给我发个请帖,我去喝杯喜酒。那程铁牛,这千总别干了,卸甲归田。”
周温惊了,道:“卸……卸甲归田?”军中的前途没了,连考官都没了。他问:“这……这是为何?一个妾室……后宅之事,这……”不至于闹至如此吧?
沐瑾说:“千总能接触到不少军中机要之事,便是退伍为官,若是考上就是一县之长。他久不在府中,府里的一切全靠夫人操持打点,却纵容妾室闹到夫人头上。他这样子,正室夫人可还管得了家?他不在家,正室夫人管不了家,妾室要翻天就翻天,是不是他的书房随便进,东西随便翻?给他塞妾室派细作从他府里套军中机密很难吗?不说旁的,各地军事舆图,我们军中千总级别以上的,人手一份。你且去问问,博英郡侯府里有我们的这样的舆图吗?”
从他府里偷份精细绘制的军事地图出去都是损失,更别提,一些作战安排。生产力低下,运输缓慢,任何一项军事行动,从筹备到开战,至少好几个月起。在筹备之初就叫人知道作战计划,等大军到的时候,对方都挖好坑等着了。军事行动执行过程中,千总是中坚层,能接触到不少细致的调动安排,对方只需要知道一丝苗头,都可能推算出整个行动。
沐瑾叫这事提了个醒,决定回头派齐仲安排斥侯,把军中高级将领、各郡官员府上都盯一盯,以免混进细作闹出事情。战争时期,反间谍战极其重要。
周温原本觉得,一个妾室闹成这样子,确实难看。谢郡守作为娘亲人出来撑腰,也是理所当然,他居中调停就是。却不想,到了将军这里,又是另一重考虑。他应道:“是。”
沐瑾说:“你回头传讯军中,谁要是纳妾,我没意见,但要是敢让细作混进去误了事情,杀头抄家。凡军伍中有纳妾者,正室随时可以和离,不仅能带走自己的嫁妆,还能带走其七成财产,正室所生的子女也可一起带走。”
周温恭敬地应道:“是。我回去便办此事。”
沐瑾的话音一转,说:“这次叫你来,主要是写讨贼书。不是讨伐,是骂英国公这个弑君造反篡位的窃国贼,骂他在外敌当头,在大军出征之时,杀主帅、屠戮皇室满门……”他掰着手指头巴拉巴拉地把英国公的罪名一一报出来,说:“这讨贼书是要以皇后娘娘的名义发懿旨去骂他的,要诏告天下的。”
这可是青史留名的机会。周温激动得重重地作了一揖,道:“末将定不辱命,必让此文写得叫那贼子看了羞得撞死谢罪。”皇后否决了梁王两个儿子的继承权,萧氏皇族再无男丁,血脉断,国祚终。这篇讨贼书一出,英国公成为反贼,萧氏皇朝正式终结。一个朝代的终结,由他画上最后一笔,还不担恶名,想想就激动。
沐瑾说:“好好写,多找几个幕僚参详都成,写好了再送来。”
周温应道:“是。”他领命而去,步下生风,走得飞快。
沐瑾回头,便见到萧灼华正盯着自己看,道:“看我做什么?”
萧灼华收回目光,说:“没什么。”她怎么觉得沐瑾似乎特别讨厌纳妾。
沐瑾想到程铁牛的事,骂道:“渣渣,不想想当初在野沟子县为了娶妻,一个个都成什么样了,回头就劈腿,为了小妾打老婆,还把老婆关柴房,狼心狗肺。”
萧灼华:“……”
皇后:“……”
萧灼华心下了然,心说:“细作什么的,纯粹是沐瑾想收拾程铁牛,就是看不顺眼他宠妾灭妻。”
作者有话说:
萧赫:我的愿望,有儿子扶灵送终,大盛朝的国祚能够传下去。
儿子,叫英国公一锅烩了。
大盛朝的国祚,叫皇后给他一纸文书宣告终结了。
第122章
大盛朝算是亡了, 剩下的就看鹿死谁手。
外面是个什么局势,对沐瑾没什么影响,他要做的就是努力发展自己的实力、夯实根基, 再一路打出去, 把以前的格局全部推平重建,这样经营起来的地盘才是最稳的。
这有个前提,那就是得有个好底子。眼下的几郡之地, 什么东西都处在萌芽阶段, 什么都不完善,得尽快把架构搭建完善,让后续发展能够稳步推进。
如今正是一年里最忙的时候,萧灼华和各部衙门忙得团团转。这条街上的几个衙门,各个门前让马车挤得人都快过不去了,大雪的天, 一堆穿着官服的人在外面排起长龙, 等着办事,忙得不可开交。
沐瑾决定让他们忙完这阵子, 等年后再行安排。
他想着许久没去阿娘家了, 不知道阿爹什么时候回来,心里有些挂记, 于是让人套了马车回府看看,再陪阿娘吃过晚饭什么的。别亲儿子就在跟前,只隔着半条街, 就跟没养孩子似的。
他在门口下了马车,瞧见门仆的神情有点不太对, 问:“怎么了?”
门仆回道:“老国公回来了。”
沐瑾一喜, 道:“阿爹回来了啊。”随即想起刚才门仆欲言又止的表情, 估计八成还有别的事儿,反正都到门口了,他懒得猜,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他刚进院子,就见到正堂中聚了一群人,其中五个大人,九个孩子。堂中的气氛有点僵,旁边还站着几个女人,连气都不敢喘的模样。她们几个的穿着、气质,像是姬妾之流。
沐瑾行了一礼,唤道:“阿爹、阿娘。”落座后,问道:“这些是谁家的?”
沐真淡声说道:“赖瑛的。”
老成国对沐瑾说:“你大哥二哥都已经死了,大人犯的错,不关孩子的事。他们都是赖家血脉,最小的才一岁多点,最大的不满十岁。你不留他们,他们必死无疑。”
沐坚派人追杀赖瑭、赖瑛的孩子,要不是他收到消息及时赶到,他们已经没了。能拦住沐坚的,只有沐真和沐瑾。他就算把他们送走,只怕前脚刚送出去,沐坚的人后脚便到。
沐瑾说:“他们死不死关我什么事?赖瑛在乎过我的死活吗?在乎过清郡的死活吗?长途迁徙,多少老人孩子受不了奔波劳累风吹雨打的苦,病死在路上,万里迁徙路,添了多少坟头。他孩子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是草芥呗!”
年龄最大的孩子闻言不乐意了,叫道:“沐氏迁族又不是我阿爹让的,我阿爹也不想的,人都走了,我阿爹征不来兵,调不来粮,把我家库里的钱拿去给大伯凑饷,拉了好几大车。你怪在我阿爹头上,好没道理。阿爹说是你想害他,正打着仗,你又是抽兵又是抽粮,是你害死大家的,我阿爹也叫你害死……”
旁边的妾室闻言吓得要死,立即捂住了孩子的嘴,连声道:“孩子不懂事,乱说的。”
那孩子掰开的妾室的手,说:“明明就是嘛。他们还来杀我们!阿娘,我们离开这儿,不住仇人家。”
沐瑾沉默了。
老成国公怒声喝斥道:“住口!你阿爹夺人产业,弃地弃民,他是死有余辜。”
那孩子攥紧拳,牢牢地盯紧沐瑾,要记住他的样子,给阿爹报仇。都怪他抽走清郡的粮食兵丁,才让阿爹吃败仗没了性命。
老成国公对沐瑾说:“都还是孩子,放他们条生路吧,就当是看在阿爹的份上。”
沐瑾道:“阿爹,我也是孩子,我到现在还没成人呢。您传下来的家业,分给我们五个兄弟姐妹的,全让他俩占完,败光了,最后却成了我的不是?还要让我给他们养孩子养小妾?”
沐真对老成国公说:“你少欺沐瑾心软!沐氏跟赖瑭、赖瑛结下的是同盟背叛之仇,夺地毁祖业之恨。清郡数百年祖业毁于他们之手,我灭他们满门,不过分吧?”
老成国公浑身一振,扭头盯着发妻,脸上的肌肉都在哆嗦,双眼通红,问:“当真一个不留吗?”
沐真丝毫不让地盯着老成国公,“我跟你说过,若赖瑭、赖瑛执意要争抢兄弟的东西,他们各自凭本事,往后无论他们怎么争,落得什么地步,你都只能看着不能再插手。”
庶长子觉察到气氛不对,抱紧老成国公的抱,叫道:“祖父,祖父救救我……”
老成国公低头看向怀里的孩子,下意识将他揽紧,又将目光落在一众得缩成各自母亲怀里的孩子身上。这么多的孩子,还都这么小,怎么忍心!
沐真扬声唤道:“府卫何在!”
廊下、院子门站岗的府卫听到喊声,来到正堂门口抱拳行礼,齐声应道:“在!”
沐真道:“将他们押去交给沐坚处置。”
老成国公深知他们被带走断难有活路,喝斥道:“住手!”挥手让随行的武仆把九个孩子和他们的母亲护住。他面对沐真如此咄咄逼人,血气上头,怒道:“你若要杀他们,先将我斩了。”
沐真早憋了半肚子火气,让老成国公气得当即去抽府卫的刀子,道:“赖敬忠,我今日便成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