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漫漫步归
一颗便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在这祭台法坛上却是密密麻麻的再寻常不过了。
便是人世间富庶一方的首富怕是都做不到,因为这不是光凭钱财就能做到的,还要绝高的权势才能如此。
夜空下夜明珠发出莹莹的光芒,美丽又莫名的有些诡异。
有道士轻嗤了一声,忽地开口似是自嘲又似是不屑:“真龙归位了?”
想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即便他们比起道士来日常更似是江湖中人练武居多,却到底也挂了个道士的名头,所以道家的一些规矩也是知晓的。
今日道历上并不是什么吉日,真龙归位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
所以,这一切只有可能是其余六观的机关被人齐齐发动了而已。
师门上下守护百年的秘密就这般突然呈现在了自己的面前,有人下意识的松了口气,心底莫名的有种肩头一松的感觉。
这个秘密……能亲眼看到自也不枉他们师门如此守护一场了。
到底是人间帝王,再如何温和软弱,要做一件事时也足以借用手中的权势做到常人所不能及的事。
眼下真龙没有归位,这法坛……有道士饶有兴致的看了片刻法坛上的符文,顿了顿,转头对瑞元观老观主道:“老观主,都已经这样了,那子虚丸……”
“子虚丸这么有用,他怎么自己不吃?”一道女子的声音就这般响了起来,那开口准备问瑞元观老观主讨要子虚丸的道士面色蓦地一僵,转头向女孩子看了过去。
女孩子神情平静的开口道:“名为子虚乌有的丸子,你们本是武艺精通的高手,便是不懂医术,这位老观主时日无多的样子想来也是看的出来的。”
道士面色僵硬,咬了咬唇,没有吭声:他们脑子当然是清楚的,只是这东西的诱惑委实太大了,若是当真有……
道理大家都懂,可有些诱惑,这世间大多数人都是无法拒绝的。
若是侥幸当真有……
“那些同大小丽们相似的女子还记得吧!”女孩子顿了顿,再次开口了,摊了摊手,道,“有与陈让、陈先相似之人又有什么奇怪的?”
一众旁观的道士们互相看了看,没有出声。
倒是那个看起来时日无多的老观主闻言忽地轻笑了一声,这一笑也让那张皱纹遍布耷拉下垂的脸看起来更为诡异和阴冷。
“你……”老观主伸手,一双被毒物毒黑了的手指着姜韶颜,扯着嘴角,幽幽道,“接着说。”
接着说?姜韶颜看着指向自己的那只手,鬼使神差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古怪的香梨式比喻:这老观主的手……真跟酱放多了的虎皮鸡爪一般!
被虎皮鸡爪指着,姜韶颜笑了笑,背着手踱了两步,走到那法坛边缘处看向法坛正中:“我不懂什么符啊什么的,不过算学还是学过的,数数没有问题。这一模一样的符之间看似杂乱却又彼此间隔开来,数了数,里头统共四十九道。”说罢这话,女孩子大手一挥,招呼那些道士们一同上前数数看,“我怕数错,你们也数数,是不是四十九道符?”
那些道士们彼此互相看了看,没有吭声,倒是半晌之后,两个大刀道士的同门开口了:“我们数了数,确实是四十九道符。”
四十九这个数字在道家属于七七之数,用在法阵上再寻常不过了。
“巧的很,后院那些瓦罐也是七七之数,”女孩子说到这里顿了顿,不忘多解释了一句,“不是养毒物的瓦罐,是放在石像旁的那些里头装了带血之物的瓦罐。”
带血的瓦罐……玉清抖了抖,下意识的开口喃喃:“什么血啊?又画符又瓦罐的。”
原本只是随口一问,也没指望姜韶颜会回答他,毕竟这位姜四小姐对他的话一向都是想回答就回答,不想回答就懒得搭理的。
似自己问的这些无关紧要的话,这姜四小姐一向是不搭理的。
可没成想,对自己这一句话,这位姜四小姐居然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而后当真开了尊口认真回答了起来:“这么大的阵仗还动用了满地的夜明珠,那什么牛羊牲畜的血够的上这么大的排场吗?”
这话听的玉清脸色顿时一白:牛羊牲畜的血怎么够得上这么大的排场?所以……是人?
什么人居然能够……要知道这可是四十九只瓦罐啊!要装满四十九只瓦罐,起码也得死个几十个人吧!这般毫无人性的杀人……还有王法吗?
不,不对!
夜明珠、修建横亘九龙岭的大法坛再加上四十九只瓦罐……其实……不用问还有没有王法这种傻话了,或许做下这一切的人本身就是王法!
这世间能大言不惭的说出“我就是王法”这种话的人,这普天之下,怕也只有一个吧!
除了那高高在上,坐在龙位上俯瞰人间的帝王还有谁?
这个认知把玉清吓得不轻:这山高皇帝远的九龙岭居然当真有人间天子的插手?
“这陛下……”他下意识的开口,“是哪个?”
九龙岭这几十年来可没什么大的动静,很显然,做这些的陛下肯定不会是如今在位的这位陛下。
不是如今在位的陛下那便是前头的了。
前头……那是大靖的陛下了。
姜韶颜闻言正要开口,有人却先她一步开口了。
“是文帝。”那使鞭子的道士开口说道,语气平静的仿若就在同他闲聊,“祖上留下来的观训说是文帝。”
这般好说话啊!玉清却抖的更厉害了,他倒宁愿这些道士似以往那般的不好说话凶神恶煞的,而不是这样古怪平静的回答他。
“他做这些图什么?”看了眼站在自己身前不远处的姜韶颜,玉清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多了几分底气,开口问了出来,“长生么?”
便是死也要做个明白鬼的。
“他都不求子虚丸,会求长生?”这一次开口回他的是身前不远处的女孩子。
至于文帝求的是什么……姜韶颜笑了笑,开口说了起来:“文帝这皇帝做的实在太憋屈了,虽是个人间帝王,可能力却不足以让他掌控朝臣,便是向天再借一百年……唔,除非熬到底下的臣子都老了,死了,新上来的臣子又都是庸人,怕才有掌控朝臣的能力。”
“不过,即便如他所愿,满朝文武真都变成满朝庸才了,那关外虎视眈眈的匈奴便要入关了,所以,这样也不成的。”
“所以,他想要王权,却又没有足够的能力。”女孩子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闭上了眼睛,脑海中一瞬闪过无数张相似的面貌,那后院装了人血的瓦罐以及……她睁开眼睛,看向面前的法坛,开口,说出了心里已埋藏许久的那个猜测。
“我想,他求的应该是让他大靖段氏出一个真正厉害、手段雷霆的君王!”
第四百零三章 细节
这世间人的所求自有千种百样,不管如何,所求都同自己心底的执念有关。
对多数人间帝王来说,因着权势财富都已经站到了世间的顶端,如此……他们所求便会如玉清先前不断猜测的那样:长生不老云云的。
这种梦,不少人世帝王做过。可文帝这个人世间的帝王做的却是太过憋屈,并没有感觉到多少帝王权势带来的益处。
这个皇帝却又非庸君,他有坐稳段家江山的想法,却又没有能力,于是便有了这么一个奇怪的所求。
“他觉的他改变不了现状是因为自己无能,所以请求上天赐给他段家一个明主,助他掌控朝堂。”
这个想法在姜韶颜看来在情理之中,但未免太过异想天开了。
自己不努力却寄希望于用这样的方式来求得明主……姜韶颜看了眼面前的法坛,微微摇了摇头。
然而可怕的是有这个想法的是人间君王,他将之付诸于实践了。
玉清哆嗦了一下,下意识的脱口而出问了起来:“那些带血的瓦罐里的孩子是从哪里……”
话未说完,便见女孩子揉了下眉心,叹了口气,忽道:“说到这个……玉清,你天权观一堆至阳生辰的道士,可还记得?”
虽然不太懂这些道家法阵的规矩,不过既是法阵,定是遵循某些规矩的,作为法阵的祭品,自是有规则可循的。
“他是人间帝王,搜罗整个大靖天下自也能做到这个,不过……”女孩子说到这里,忽地话题一转,摇了摇头,眉心微蹙,目光从面前这群道士各异的面色上一一略过,顿了半晌之后,才道,“我翻遍史料也未听闻那几年有这般多百姓失踪的事,当然这个可能也是有的,不过比起这个可能来,我倒觉得还有另一个可能。”
“文帝祈求的是一个明主不假,但同时这个明主却必须是他段氏的血脉……”
脑海中闪过无数张相似的脸,一个可怕的想法在脑海中成形。
“祭台法坛选在了正中的瑞元观,我想不仅仅是因为此地地势最低的缘故,”女孩子说到这里,目光落在那面色阴邪的瑞元观老观主以及一旁神情阴狠的王卢身上顿了顿,忽道,“瑞元观养活物厉害,这活物兴许不止包括毒物,还包括……”
还包括什么?话说到一半可不好,玉清下意识的张了张嘴,想要问下去,只是眼角的余光在瞥到一众旁观道士微妙的脸色时突地一个激灵,反应过来:难不成是……
“是人。”女孩子不等他开口便继续说了下去,长叹了一声,语气中多了几分复杂难言,“文帝对朝堂朝臣不敢硬来,对自家的血脉倒是肯下得了狠手的。”
“想必他是挑选了他段氏的血脉养在瑞元观这法阵里而后从中挑选……”
将人当做繁衍的毒物一般养在这里,生出子嗣……玉清心里蓦地泛出一股没来由的微妙后怕之感:这些段氏血脉本是宗室皇族,享受这世间最一流的富贵,可被拘在这里,哪怕是好吃好喝供着,又同瑞元观饲养的那些毒物有什么区别?
这根本没把自家血脉当成人吧!玉清想着,突然觉得被选中的宗室皇族实在是有些可怜,同时却又忍不住悻悻道:“兴许也不是……”
“倒是敢想!”一道苍老破锣嗓子一般的声音响了起来,瑞元观老观主突地出声了,他根本没有理会玉清,那双浑浊的眼睛只是盯着出声说出这可怕猜测的女孩子,而后淡淡的扫了眼在场神情各异的道士们,开口了,“文帝昔年有个幼妹,她名唤随云……”
这话一出,姜韶颜当即露出了然的神情:随云公主啊!
随云公主是文帝最小的妹妹,十八而亡,在大靖数百年的历史上并没有留下过什么事迹来。可这个仅仅十八而亡的小公主的名字若是在那些文人墨客口中提及时,却是几乎只要提及便立刻能让人露出了然的神情,而后不无叹息感慨!
能让文人墨客铭记是因为这位随云公主据传生的极美,自幼养在深宫,深为文帝所宠爱,虽说鲜少出现在世人面前,却是“美名在外”,见者无不感慨赞叹。
待到随云公主长到十八年华,可以遴选驸马之时,据闻长安城里不少权贵子弟都极为意动,熟料不久之后便传来随云公主“薨逝”的消息。
众人唏嘘感慨了一阵子,很快便将这个美名在外的随云公主遗忘了。
一个甚至还来不及在世人面前出现的女子,甚至都不曾做过什么,她再美之于众人而言也只是纸面上的美而已,这样的美因着没有任何事迹相随,太过平面,自也极容易被人遗忘。
只是……极美的公主?一股莫名微妙的感觉自脚下油然而生,姜韶颜蓦地生出了一股难言微妙之感。
该不会……可惜,老观主接下来所言应证了她的猜测。
“听我师父所说,那年陈先道长从长安带回来一个极美的女子,他起先有些惊讶,还以为陈先道长起了色心,后来才知道并非如此,那女子的身份也不一般,待到醒来后,才知晓她竟是那位传言已经‘薨逝’了的随云公主。”
“其实为保段氏血脉纯正,陈先最开始建议的是文帝同随云公主……可文帝自己终究是难过心里的坎,便在宗室中挑选了一个相貌能力皆不错的子弟,喏,就是彼时文帝亲叔叔淮王的嫡子,那位小王爷当年在长安城中也是极为出挑的人才。他派人绑了那位小王爷,带来江南道,觉得这二人品貌相当,也不算折辱了他们……”
这种“不算折辱”听的姜韶颜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根本不顾及他二人的意愿,强行将一对堂兄妹掳来,逼迫这两人,真真是“良善”的很!
若没有文帝插手,美貌的随云公主会找到一个疼惜她的驸马,如意一生;那位淮王嫡子,品貌出挑的小王爷自也是京城不知多少名门闺秀的春闺梦里人,日子也不知能过的多逍遥。
结果就因他一己之私,把这两个人无端绑在一起,接下来的事,大抵也能猜到了。
“小王爷同随云公主两人都是段氏血脉,自也能保证血脉纯正,去子留女,天残者出生即溺毙……”
这两人是不折不扣的堂兄妹,生出来的孩子自是极有可能不大正常,姜韶颜想到后院所见的那一堆瓦罐,心里泛出一股难言的恶心感。
好端端的金枝玉叶同宗室才俊就这般被人绑在这里为文帝所谓的“孕育”段世子弟出力还真真是恶心。
况且这位小王爷在史书上失踪之后也不曾再出现过,想来之后的余生都被同随云公主绑在一起呆在这里为文帝的春秋大梦“出力”。
“随云公主同小王爷皆不到四十而亡……”
姜韶颜冷笑:好端端的人不疯才怪!不过,只要女子?
“撇去残者,男子留作献祭祭品,统共留下了七个身体康健的女子,”老观主浑浊的双目转了转道,“文帝则会送来男子……”
以这位文帝自私懦弱的性子,送来的男子想来除了自己同后妃所生的之外,没有旁人了。
其实接下来的事就好猜了,这些人会被绑在一起孕育子弟,不好的充作祭品,好的留下来……
照文帝同陈先陈让师兄弟的打算应当就是借用这道家法阵让生出来的段氏血脉成为“不世明君”。
不过,如此的话……
姜韶颜忽道:“那个大靖暴君难不成也是这里送去宫中调换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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