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漫漫步归
如此一想,还真是叫人唏嘘。
大抵是人上了年纪了,总喜欢多想。由夜明珠之事想到旧事,崔铎的思绪一时便飘的有些远了,待到回过神来,才咳了一声,没有再同面前一身白惨惨的文吏废话,而是开口问道:“他眼下人在哪里?”
这个他自是指的那个莫名其妙抱着夜明珠跨过江南道来河南道找他的人。
文吏道:“在衙门呢!下官问了他,他不肯说。”
“他是不肯同你说。”崔铎虽然偶尔也有不着调的时候,可到底是一方节度使,看似粗枝大叶的,心里却是门清的很,“他要不想说的话根本就不会来这里,我去会会他。”
这个人是带着秘密而来,只肯同他说。崔铎快步向衙门走去,眉心却是皱的越发紧了:便是那匣子夜明珠就是被盗走的那一匣子,那个人不管是收了钱财帮人跑腿的还是同刺客有关,都着实没有必要千里迢迢跑到河南道了。
特意大老远的跑到河南道,定然是有非同一般的理由。
走入衙内,一眼便看到了那个抱着匣子立在那里的人。
诚如文吏说的那样,将匣子抱在怀里,四处探头探脑的,面上紧张又瑟缩,十分不安的样子。
崔铎懒得同他废话,一把摘下腰间的身份牌子举到他面前报明了身份:“河南道节度使崔铎。”
抱着匣子的那个人闻言眼睛倏地一亮,却旋即瑟缩了一下身子,讪讪道:“崔……崔大人,我……”
“废话少说!作甚要把这一匣子夜明珠特意千里迢迢带到我这里来?”没了先时在汴州城大街上穿梭时的和善,崔铎面上满是威严和肃杀之色,“这里没有旁人,你直说便是!”
被唤住的人顿时怔了怔,半晌之后对着崔铎再次瑟缩了一下身子,而后便在崔铎催促的目光中开口了:“我……小的受了一个叫周方的人所托,跑的这一趟!”
哦,周方。崔铎点头眯了眯眼,面无表情道:“不认识。”
这名字实在太过常见了,可说是大街上一抓一大把的存在,不过便是这般常见的名字,他认识的人里头也没有一个叫周方的。
不过虽是不认识,却不妨碍他发问。崔铎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拿过桌上的茶盏轻啜了一口,一脸“高深莫测”的开口问了起来:“这人是哪个?做什么的?”
那个抱着夜明珠的人瑟缩着说道:“他……他杀了晏城那个叫陈万言的县令。”
“噗!”一口茶水一下子喷了出来。
虽然同样不认识什么晏城的县令陈万言,可只“杀了”这两个字就足够确定一件事了!
喷出一口茶水的崔铎顾不得擦去沾在嘴巴上的茶水,一双虎目瞪得浑圆:“竟是个杀人凶手?”
呃……倒也不算错。
那个抱着夜明珠的人点了下头,正要开口,便听崔铎冷哼了一声,开口喝道:“既是杀人凶手就叫他赶紧投案去,同她说莫要以为天高皇帝远什么的,岂不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待得抓回去,这罪名更大!”
抱着夜明珠的人闻言,忙道:“已经投案了,他自己眼下正在晏城县衙大牢呆着。”
哦,这样啊!虽说对这件事还是一团乱麻的糊涂,不过却不妨碍崔铎继续拍了拍桌子,开口道:“杀了人家晏城的县令,还被关在了晏城的大牢。那他的事便当交由如今接管晏城衙门的大人定夺,定夺不了再去江南道都护府什么的找长官,你找我一个河南道节度使做什么?”
这个事不管是掌下的地方还是职务都同他崔铎没有半点关系。
祖上三代皆从官,虽说只是河南道当地的官员,在当河南道节度使这条路上没有遇见过什么大的阻碍,可这却并不妨碍崔铎知晓官吏间的龃龉。
这送上门来的夜明珠指不定烫手着呢!崔铎这般想着,那双虎目忍不住眯了起来,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抱夜明珠的人。
这个抱夜明珠的自只是个被打发出来送东西的炮灰,问题在于他背后的人。虽说不知道这背后之人打的什么主意,可千里迢迢把他拉下水,这份“情谊”还当真是叫人咬牙切齿。
“现在掌管晏城衙门的是什么人?”崔铎不等他开口便追问了下去,晏城的事就该晏城管,作甚跑到他这里来?是掌管晏城衙门的人不接手么?崔铎盘算着。
那抱夜明珠的人闻言倒是没有隐瞒,一五一十的开口道:“是大理寺少卿林大人同安国公世子季世子。”
好家伙!这两人不就是追查夜明珠的人么?杀人的县令是晏城的县令,凶手也被关在晏城衙门大牢,掌管此事的更是本就该掌管这个案子的,却偏偏舍近而求远……
崔铎虎目里的警惕之色多的快要溢出来了,他紧紧盯着面前那抱着夜明珠的人,下意识的往后仰了仰,同那人拉开了些距离,冷笑了一声开口道:“那为何偏偏舍近而求远?”崔铎说着,手指头动了动,“这两人不管声名还是能力都是顶尖的,更是同陛下说得上话,能直达天听……直达……”
话说到一半截然而止,眼神的警惕之中蓦地出现了一丝深思之色。
垂眸沉思了片刻之后,崔铎再次抬眼看向面前的人:“那个叫李方……”
“周方。”抱着夜明珠匣子的人开口纠正道。
“行了,管他是周方还是孙方的,他要你把这东西给我,可有带了什么话?”
抱着夜明珠匣子的人摇了摇头,将夜明珠匣子双手呈到崔铎面前,道:“他只道这夜明珠就是皇宫国库里丢失的那十三颗夜明珠,其他夜明珠都是假的,崔大人若是不信,只管将夜明珠送到陛下面前便可一见分晓。”
还一见分晓……盯着面前呈上的夜明珠沉默了片刻,崔铎咬了咬牙,接了过去。
手指一勾,打开匣子,纵使现在是大白天的,夜明珠依旧带着一股子微弱的莹莹光芒。
果真是一瞧便与寻常明珠不同,可崔铎却并没有多少欣赏宝贝的心思,只觉得拿着匣子的手指有些发烫。
这宝贝真烫手,崔铎看向匣子里,打开的一瞬间,他便看到了匣子顶上写着一句文绉绉的诗。
积水非澄彻,明珠不易求。
崔铎搜刮了一下肚子里的诗文,依稀记得这是一首描写采珠人采珠辛劳的诗句。如这等在装宝贝的匣子上印刻诗文的举动也不奇怪,算是附庸风雅的一种手段。
如此……崔铎皱了皱眉,看向眼前这一匣子夜明珠,托着腮帮子思考了起来。
这个杀了县令犯了死罪等着秋后处斩的死囚为何绕过掌管他案子的林、季二人,偏把东西送到他手上呢?崔铎抱着这一匣子夜明珠想着:他自个儿心里清楚,他同这些事情毫无关系,至此唯一能猜到的那个人的目的似乎是想借他的手直达天听。
可能直达天听的又不止他一个,为什么不要林、季二人来直达天听呢?
一个死刑犯的所求会是什么?崔铎很快便在脑海中闪过了一个答案——活命。
世人不怕死的到底少数,这死刑犯所求若是为了活命倒也合情合理,况且,如此的话,绕过林、季二人的行为似乎就说得通了。
这两人手段、本事自有,可年轻也是年轻了些,况且眼下又人证物证俱在的将此人抓入大牢了,要这两人放人恐怕不是一件易事。
能越过律法让死刑犯活命的这天底下也只有一个——陛下。
毕竟一个死刑犯不会同掌管案子的这两人熟悉,兴许是怕年轻人年轻气盛不圆滑,还没有把东西送到陛下面前,便先下手为强把他咔嚓一刀宰了?
这是有可能的,撇开林彦不算,那老季家的孩子虽是长的跟赵家小郎一个样,可不知道为什么,那通身的气质却无端给人一种不好惹的感觉。
兴许是揣摩不定这二位的意思,这才换到了他这里?
如此的话,也算七七八八说得通了,崔铎看了眼手里的夜明珠,接着考虑起了东西的问题:把失而复得的夜明珠交还到陛下手中应当还没有这么大的面子,不足以让陛下出手救下一个死囚,那这……摩挲了一下匣子上的诗句,崔铎认真打量起了这个装夜明珠的匣子。
只是一边打量一边却也没忘了同那人说话:“那个王方还说了什么?”
“周方。”那人解释着说道,而后便摇了摇头,对崔铎说道,“什么也没说了,只说让崔大人把匣子交给陛下,陛下就知道了。”
如此啊……崔铎抬头看了他一眼,想了想,道:“行了,我知道了,你暂且在这里留几日,待我将匣子送到陛下手中,若是无事,你再离开。”
虽然他自忖自己已经猜出了周方的用意,不够是想求个活命的机会才特意把东西送到他手中,这匣子里的东西能够保周方一命。
可这些到底也只是猜测,这匣子夜明珠到底有没有这么大的份量还不好说。东西送到自己面前,不接也得接。可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他可是担待不起的,如此,就留人几日好了。
那人闻言连连点头应是,一张落到人堆里一眼都找不出来的相貌,看起来憨憨的,不大像什么聪明人。
只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还是防一防的好!
挥手让人把这人带了下去,崔铎抓了颗夜明珠拿到了手里,夜明珠还是有些份量的,压的匣底都有些凹陷了,盯着匣底轻微的凹陷看了片刻,崔铎忽地“咦”了一声,倏地仰开脑袋从外头看向匣底,对着匣底看了片刻之后,他脸色蓦地一变,再次看向匣内,伸手摸向匣底:这匣子底下有夹层!
那这夹层里的东西……崔铎正要将里头的夜明珠拿开看一看,只是手伸到一半却突地停住了。
这要打开看了,他这个粗人不小心弄坏了匣子,到哪儿去找个一模一样的匣子过来?
毕竟是要呈到陛下面前的东西,还是……算了吧!崔铎并未犹豫多久,便做了决定。
祖上三代留下的口训:知道的太多不见得是一件好事啊!
不过如此,倒是彻底证实了他的猜测:光靠夜明珠显然是不足以让陛下放周方一条生路的,匣底的东西才是关键。
这……更不能看了啊!这要是好东西,不管看不看,陛下必然会赏赐于他;可若不是,那可遭了!
崔铎将夜明珠放回匣子里,盖了起来,盯着面前的匣子看了片刻,忽地拧了下眉,开口喝骂了起来:“这什么刘方的,真是过分了啊!”
先前还以为是季家那小子长得凶,叫人揣摩不定,可现在他突然意识到不是这么回事:这匣子里的多半不是什么好东西,烫手的很。
这个钱方是不是个娘们?看那两白面小儿长得好,才怜香惜玉,故意绕开了他们,叫他们避开了这个麻烦,舍近而求远,跑到他这里来把他拉下这趟浑水了。
不远千里送盒麻烦过来,这个赵方,他记下了!
第四百三十二章 传言
就算是盒麻烦也是要送入宫中的,一切全由陛下定夺,毕竟,他可是个听话的臣子呢!
听话的臣子活得长啊,能长命百岁,活到致仕呢!唏嘘了两声,崔铎唤来手下,认真交待了一番之后,将手里的匣子封好交到心腹手中,命他立时带着东西赶往长安城。
从汴州城出发千里加急的快马赶到长安也不过一日的工夫,想来正月初十就能把夜明珠送到陛下手中。
正月几乎日日都是节,初九是天公生,初十便是石头节,不能动石臼、石头这些东西,否则会伤害庄稼。
这个节于虽然是破落贵族,却自小不必为饭食发愁,更是连田地都没去过的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来讲等同是不存在的。
是以,待到好不容易跟随商队行至长安城外就地歇息时,两人便随便挑了个摆放在路边的石墨坐了下来,而后兴许是这石墨也是在外风吹日晒久了,快到“寿终正寝”了,一不留神便将这石墨坐翻了。
城外村庄上的村民很快便赶了过来,于日常耕种靠此为生的百姓而言,犯了石头节的禁忌,伤了庄稼于他们而言可是天大的事。
是以当即联手阻止了这二人的去路。
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跟着商队行了一路,曾经花钱大手大脚的“姜家老爷”因着付给商队的钱财不多,路上又没有多打点什么的,便被“安排”了不少杂活。依着这两位“肩不能抬,手不能提”的本事自是做不好的,是以这一路上没少被打骂受气。
眼看总算要到长安城了,两人憋了一路的气此时也隐隐到了发泄口,眼下骤然碰见一群“寻衅滋事”的“贱民”,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自是不肯认,嘴硬的厉害。
被伤了庄稼处于盛怒中的百姓眼见这两人在石头节这一日居然这般挑衅滋事,当即便有暴脾气的庄稼汉没忍住揪住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暴揍了一顿。
随行商队的人见了顿时大吃一惊,却没什么人上前帮忙。这两人一路上可把人折腾的够呛,要不是收了这两人的钱财,立了契据,他们早想就这般把人丢在路边了事了。更何况,他们是外来的商队,这些揍人的庄稼汉就是长安城本地近郊的村民,不是有那句话叫作“强龙不压地头蛇”么?他们作甚趟这趟浑水?还是赶紧找了他们家里人过来把这两个“惹祸精”领走吧!
毕竟盛怒之下的庄稼汉谁知晓会不会手下没轻没重的把人打死或者打残了?真要闹出了大事,他们商队的人免不了要跟着上衙门什么的,不知道要耽搁多久呢!他们做生意的最忌讳惹官司什么的浪费功夫了。
是以一瞧十几个村民围在那里把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暴揍,商队领队便连忙带着契据进城找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的亲眷了。
空闲了数月,正感慨“日子越发不错”的东平伯姜兆终于在正月初十这一日结束了“平静而闲暇”的日子,跟着商队的人跑到城外来捞人。
纵使姜兆没有磨蹭,商队的人也是机灵的,一进城便问对了人找到了东平伯府。可即便在如此没有耽搁的情况下,待到姜兆赶到城外时,两个弟弟也早被揍的他都认不出来了。
被两个弟弟此时肿大了一圈连他这个大哥都认不出来的脸吓了一跳,东平伯姜兆连忙上前同庄稼汉们交涉。
知晓两个弟弟是石头节这一日弄坏了人家的石墨,姜兆好说歹说的赔了好一番不是,又花了些钱财才让庄稼汉们“高抬贵手”放过了两个弟弟。
待到“劝”走了庄稼汉们,看着随商队一起的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姜兆拧眉,开口问了起来:“你二人怎么回事?府里的人不是说你二人跟着寒山寺的高僧们去礼佛了么?”
这两人还礼佛?一旁商队的人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也太离谱了。
是啊,太离谱了!姜兆就没信过,却也清楚自己两个惹祸精的弟弟必定是出去做什么去了。
他四处看了看,似是有些不习惯的接着开口问道:“娘呢?二嫂呢?还有你们的那些个下人呢?”
在下人编排的话语里,姜老夫人是同两个儿子一同去“礼佛”的,带走的还有不少下人,眼下不管是老娘、二嫂还是下人一个都没看到。姜兆心知这些人不会在商队里,毕竟按老娘以往的性子,若是见二弟三弟被打了,怕早出来碰瓷撒泼打滚了,不可能安安静静的躲在一旁,任二弟三弟被打成这幅猪头一般的模样。
姜二老爷和姜三老爷闻言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
娘、那恶妇(二嫂)和那些下人都在宝陵臭丫头那里呢!不过看大哥这幅浑然不知的样子:那臭丫头难不成还没把娘做的好事告诉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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