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漫漫步归
也正是因为这个被遣出去的丫鬟两年多也不曾回柳家探望旧主,过后也没有出现祭奠柳家之人,所以,此前大理寺查案官员并未注意到秋月这个人。
凶手……也应当没有注意到。
“柳家出事不久之后,陆续有一些主子门前得宠的旧人回来探望,我大理寺也找了那些人问了话,却皆问不出什么来。”林彦这个大理寺少卿自然对大理寺接手的案子很是了解。
“我觉得我不该回去。”秋月解释自己如此做来的理由,“能一把火灭了柳家全族的必不是一般人,必然是有所计划在做这件事,如此……那人同柳家必然有过旧怨。”
人死不能复生,祭奠是为缅怀旧主,自是应该的。可秋月觉得比起祭奠,找到杀人凶手不让柳家全族白死才更重要。
“寻常同柳家有旧怨或生意上龃龉的,你们大理寺的查案官员定然已经查过了,”秋月不觉得她一个寻常的侍婢出身的女子能比这些擅长探查案子的大理寺官员更为精通此道,“所以我想让柳家惨遭灭门的旧怨必是一般人想不到也不知道的事情。”
“先前,季世子来信于我告诉我小姐原是近些时日才死的,”说起这个来,秋月也有些低落,“我还以为小姐是先柳家之人出的事,却没成想……”
只是虽是忧伤此事,倒是因为柳家小姐的事,让秋月再次回忆了一番柳家小姐失踪的过程。
“那时我虽在江南道,却同几个要好的小姐妹仍有书信往来。小姐出事后,那时老夫人身边的阿云是我一手带起来的,同我说过小姐失踪前后发生的事情。”
柳家小姐的失踪要概括起来也简单,灯会同人一道外出,被人群冲散,一个眨眼的工夫,柳家小姐便不见了。
能这么快让一个富商小姐失踪,必是早做计划的,不会是一般的拐子拐人。
过程没什么稀奇的,稀奇的是柳家小姐失踪前后发生过的几件怪事。
“阿云告诉我,小姐出事前门房收到过一封信,”秋月说道,“那信很是古怪,是小姐出事前的几日大早上夹在门缝里的,信上什么字也没有,里头装的是一张什么字都没有的纸。”
这是一封空的不能再空的信,就似是稚童玩闹的玩笑一般。
“可信送到了老夫人面前,老夫人当时没说什么,也说是玩笑,过后阿云却道看到老夫人对着信里的空白信纸看了许久。”秋月说到这里,眉头一拧,“她以为不是老夫人撞邪了就是她撞邪了,借着收拾东西的机会看了好几次,信上却没有一个字。”
秋月是个灵秀的女子,她带起来的阿云自也是。
一开始阿云以为那信上或许是什么人用醋写字那等变戏法一般的手段做的手脚,用火烤便能现出文字来,可并没有,那封信上便是什么都没有。
“信上什么字都没有,信纸材料却挺好的,质地摸索起来很是不错,也香的很,似是那等很是讲究的贵人用的熏了香的纸……”说到这里,秋月忽地顿了一顿,看向季崇言。
林彦听的正是入神,眼见秋月的举动,便也本能的顺着秋月的目光看向季崇言。
被两人看着的季崇言默默的解下腰间的香囊放到了一旁。
林彦:“……”
还真是万事讲究的贵人用的熏了香的纸!他记得崇言写给姜四小姐的信就是这般讲究的,从纸张用料到熏香,考究的很。
这般的话,如果是稚童的玩笑的话只会用寻常的纸张,不会如此考究,所以当不是玩闹笑话。
如此……那封信会是似崇言这样的人送过去的么?可信上一个字都没有……
没有理会面前两人看向自己的眼神,季崇言起身不发一言的走了出去,就在林彦诧异季崇言是不是经不起这玩笑之时,季崇言却已经回来了。
不过这一次,他回来不是空着手回来的,而是手里拿着一张纸。
这张纸是寻常书信大小的样子,质地硬挺,他将这张纸放到两人面前,对秋月道:“你且看看这张纸能不能同那个阿云描述的纸相符。”
听秋月的描述,阿云在意的显然是纸上的内容,而非信纸本身,是以对信纸本身着墨不多。可即便着墨不多,也有寥寥数语来形容这张信纸。
秋月接过这张纸摩挲了一下,认真看了起来:“阿云关于信纸的内容说的不多,只说质地很是不错,极为硬挺挺阔,大小确实便是书信大小,没有折痕……”说到这里,秋月顿了一顿,点头道,“这张纸……同阿云说的信纸的内容倒是符合。”
只是究竟是不是这张纸就不好说了,她也不曾亲眼见过。
季崇言“嗯”了一声,没有立时解释什么,只是顿了顿,又问秋月:“柳家的主子于用香上可讲究?”
寻常的熏香,便是寻常人家都会备上一些,更别提柳家这种大族了。季崇言问的自然不会是这个。
秋月瞥了眼季崇言解下的考究至极的香囊,沉思了片刻,道:“柳家不缺钱,自是会买上好的熏香。可若说到讲究……呃,似世子这般讲究应当是没有的。”
季崇言点头,指了指秋月手中摩挲的纸,道:“难怪你在柳老夫人身边多年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纸了。”
这是什么纸?同样不够讲究的林彦看向季崇言。
季崇言解释:“存香纸,似松烟斋这等大香斋用来试香存香的。”
这话一出,林彦和秋月两人便变了脸色。
或许两人未必知晓什么存香纸的具体用料,但听这用途,用来存香试香的纸必然能够保存香味。
如此……柳老夫人在意的或许根本不是什么信纸上的字,而是阿云根本没有注意到的“香的很”的香味。
第四百六十七章 叶家旧事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秋月脸上旋即露出了惋惜之色,她摇头,无奈道:“可阿云根本没有注意到这香味本身,只同我说香味香的很,至于是什么香,却是根本未曾提及。”
林彦听到这里再次沉默了下来:……线索似乎又断了。
比起旁的行当未必能操持好,叶家自然就近靠着行医老本行的行当开始做起了药商。
这于叶家自是个好选择,族中擅医者不计其数,自不会担心认错药、不懂药之流,且若是自家便是药商,这开医问诊的成本也能降一降。病患信得过叶家的医术,便是小毛小病自己抓药自也信得过叶家的药铺。
是以,叶家的药材生意也做的不错。
叶家之事事发是在十多年前,紫苏年幼之时,可事情真正开始却是要上溯至几十年前的前朝之时了。
“昔年叶家为了收药材便利,在岭南那地方买了大批的农田开垦药田,叶家挑好了药种,找人种植,而后收药、卖药……诸如这般的维持整个叶家。”林彦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之后,才继续说道,“叶家生意有了起色之后,因本在冀州声名赫赫,当时的冀州总兵又同叶家颇有交情,军中有个跌打损伤之流也是常事,冀州总兵想着未免军中总有外人进出麻烦的紧,这军中药材供应之事便找个专门合作的药商好了。”
这一找,以叶家的声名若是不被冀州总兵看到才是怪事了。
叶家同冀州军队的合作便开始了。
这一合作便是多年,两方一直相安无事,冀州总兵也很是信任叶家,便牵了线,将叶家介绍给了旁的各州军队。
叶家自此除了冀州之外又同肃州、梁州以及北州军队合作。
“……之后数年一直相安无事,”林彦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季崇言抬眼看向林彦:事情发生至此,这相安无事应当要到头了。
林彦接下来的话也应证了他的猜测。
“十二年后,军中兵将之间出了些小毛病,操练的过程中,正值壮年、人高马大的兵将突然手抖拿不动兵器。”林彦说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季崇言,“崇言,你应当明白的,这在军中不是一件小事。”
一个拿不动兵器的兵将上了战场同自杀有何异?
“事情很快变的严重了起来,这样手脚突然发软无力的兵将不在少数,冀州、肃州、梁州以及北州军队都有涉及。”林彦说道,“发生这等事的军队同叶家供药的军队如此巧合,叶家自然立时成了重点怀疑的对象。”
林彦说到这里,也还是前朝发生的事,叶家却是在大周建朝以后才出的事,所以,那件事里头叶家自然摘干净了。
“叶家杏林世族,名声赫赫,在民间名声一向不错,遇到这等事自是要想办法自证清白的。”林彦解释道,“再加上叶家上溯数代都是汉人,也全然没有理由勾结外人做出残害同胞之举,所以这等事情发生之后,便是当时的查案官员也不太相信叶家会做出这等事来。”
虽说查案官员终究是要靠证据说话,可若是碰上蛮不讲理或者私心里便已经认定叶家有问题的查案官员的话,叶家怕是连自证的机会都没有。
如今查案官员的态度给了叶家一个机会,叶家自然开始寻找真相。
“后来,叶家找到了此事的始作俑者。”林彦说道,“药材确实是出自叶家的农田,可运到军中却不是叶家负责押运,也不是军中之人。”
“当年负责押送这些药材的是临坊张家。”林彦说道,“如今自没有什么临坊张家了,不过在那件事发生之前,临坊张家手握数以万计的运货马车、货船,对整个大周,哦,彼时叫大靖的河道、官道、山道皆十分了解,这等大量物件的押送便时常有人通过临坊张家来押送。”
那等少而精且贵重可能遭遇劫匪之物会找专门的镖局押送,可若不是,似这等大量药材,又是军中之物,寻常劫匪也不会闲着没事拦这些东西,是以比起自己押送,寻临坊张家来押送是最好的选择。
“当然,即便查案官员不觉得叶家会做出这等事来,私心里是信任叶家的,可查案终究是要讲证据的,自也不能叶家说什么便是什么。”林彦说道,“查案官员查证之后去源头叶家药田查证了一番,并未发现有问题的药材,而后夜半突然出手搜查了临坊张家的运货据点,却发现了东西。”
“彼时叶家才送去一批药到张家码头,在码头库房里却发现了不少与叶家送去的药材不管打包方式还是药材本身都极为相似的药草,后来经大夫辨认,那是岭南一种叫麻蒙草的药材,这等药材服用之后会让人手脚发软,浑身无力,可其外观与军中常用的治外伤的药材十分相似……”
话已至此,其实已不消再说了,在当时众人看来就是张家混淆了药材,让军中发生了这些事。
况且,比起叶家上溯数代皆是汉人,张家便不大“干净”了。
“在众人看来,张家此举,让兵将拿不起兵器自是为了让军队出事,军队出事什么人能得益?”林彦摇头,“自然是匈奴人,可张家却并非纯粹的汉人。”
“张氏族人有不少还带着些许塞外之人特征,且码头库房搬运货物的人手也有不少汉人同异族生下之人。”
听到这里,季崇言恍然:“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对!林彦说到这里,忍不住叹了口气:“张氏虽大部分都是汉人血统,可总是多少夹杂了些异族相貌的模样,在当时众人看来就是异类。”
如此,收到了这样的铁证再加上张氏族人的异族相貌有做出此事的动机,查案官员还未开堂审理,便已让大部分人确信这就是真正的凶手了。
“后来,张氏一族获罪,死的死流放的流放,曾在中原群商中排的上名号的张氏自然一朝消散。”林彦说到这里也忍不住唏嘘,“且这件事的发生,间接的让原本接受汉人与异族人结合之后的百姓再度开始排挤这些人,觉得这些人是异族人,非我族类。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内,这些两族结合的后代境遇都不大好。”
说到这里,林彦下意识的拧了下眉,道:“其实,这些两族结合之后被排挤我觉得一点都不奇怪。九龙岭上前朝皇室中人做出的事,不就是在排挤外姓人,一定觉得他段氏皇族血统之人生下的才最是高贵么?天子一怒,伏尸万里。莫要小瞧天子的喜好,有时候不过他一句话的事便能让民间百姓上行下效,这些人自然不会好过。”
“也直到改朝换代之后,陛下下令废止了不少前朝律法,其中就有些明显排挤这些两族之后的律法,也才让这些人好过些。不过也只是好些,要回到当年真正平等以待怕是还要些年岁。”林彦说道,神情中多了些惋惜之色,“多少年的努力,不过一夕之间便回到了从前。那些两族结合之后,对于塞外异族来说,这些人是异类,原本中原文化容纳百川,可那件事发生之后,汉人也不愿接纳他们了。”
“总之,事情发生之后,张氏以及张氏代表的这类两族结合之后就这么退出了人前。而后便是大周新立,陛下废止律法的态度让有些人看到了时机,十三年前,有人便一纸诉状递到了陛下面前,要求查前朝旧事。”
当然,前朝旧事不是想查就查的。林彦和季崇言二人虽出身权贵之族,经历顺遂,可并非养在祖上庇荫羽翼下不知人间疾苦的纨绔。他们自也直到即便张氏真的是冤枉的,要重查一个前朝旧案所花费的人力物力以及影响皆不在少数。
这是一个多方共同博弈的过程,其中涉及了权贵、党政甚至还有杏林间的争端。可不管如何,张氏一族仅存的后人敏锐的把握到了这个机会,将沉冤昭雪的机会呈到了人前。
关于多方博弈,林彦也略略解释了一些:“冀州叶家在整个中原杏林之族中都颇有名望,可即便是悬壶济世的杏林之族间也是有争斗的,想要叶家下来的也有不少。”
“陛下会废止前朝这等不平的律法除却为了治理天下之外,还因为匈奴自二十年前上任的首领一直在联合塞外异族,有些异族依然中立,有些却已隐隐靠向匈奴。”
“陛下对这些夹杂在异族同汉人之间的两族结合之后示好自是为了拉拢这些人,昭显我中原容纳百川值怀,当然,也是为了做给那些中立以及游移的异族看的。”
“还有朝堂党争,也有人想要将当年办案的与那些官员有所牵扯的后人拉入其中。”
总之,多方博弈之下,张氏一族之后抓住了机会,上书递了诉状,重查此案。
这一次,查案官员显然同样带了几分“私心”,更属意张氏无辜,毕竟如今的张氏都那样了,便是搬倒了叶家也不能重回昔年荣光。却对此依旧耿耿于怀,多半是无辜的。
一件事,“私心”不同,看法自也不同。
“这一次重查旧案,查到了叶家头上。”林彦说到这里,忍不住叹了口气,“叶家栽了。”
这也是阿苏被充入掖庭为宫奴的缘由。
第四百六十八章 推衍
“当然,张氏族人等这个机会等了几十年自不是没有准备的,提了不少证据。”
“当年在张氏码头搜出的麻蒙草就这般被大喇喇的放在了仓库里,若是张氏族人做的,此前用麻蒙草调换下来的真正的治外伤的药材去了哪里?这么多药材总要有个去处,既是打开门做生意的总不能烧了吧!可查案官员却并未查找这些药材的去处。”
“还有,按照数量来看,用以调换的麻蒙草不在少数。似麻蒙草这等草药本就是不常用的药物,极少有人会种植这等药材。从事发时来看,彼时的大靖百姓一年也用不掉这么多的麻蒙草。除非数年的囤积。可张氏又不会种药草,数年囤积麻蒙草当有购买记录吧,可从各地药农那里查证问询来看,根本没有张氏族人购买麻蒙草的记录。”
“张氏不会种药草,没有购买麻蒙草的记录,可叶家会!”林彦说到这里,摸着鸽子的手下意识的一顿,虽说心忧阿苏的事,可作为大理寺少卿的本能还是让他尽可能理智的看待这件事,“叶家在岭南有大片药田,十三年前查证时,确实证实叶家有不少药田种了麻蒙草。”
一直认真听着不曾开口的季崇言便在此时开口打断了林彦的话:“叶家种麻蒙草做什么?”
林彦回道:“二十年前,改朝换代,中原大地征战四起,受伤的兵将不计其数。麻蒙草的功效同麻沸散类似,受了箭伤的兵将想要拔出身上的暗箭和暗器要用麻蒙草所制的药,不然痛不欲生。崇言,你要知晓,不是什么人都能同昔年武圣一般敢直接刮骨疗伤的。”
季崇言听了这个解释,点头道:“我觉得这个解释倒也不是说不通,那叶家怎么还会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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