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非10
萧牧翻公文的手指一顿。
为何突然换人?
若非印海在听到“裴家小姐”的一瞬间已然警惕心大作,否则定能敏锐捕捉到自家将军这一瞬的茫然与自省。
“吉画师何时与裴家小姐交好了?”柳荀好奇地问。
说来,在夫人的逼迫下,如今他对吉画师的了解也是颇深了。
“……”这个问题王敬勇只觉无法回答。
说来他也算是每日盯着吉画师在人前的一举一动了,却竟也不知她是何时与裴家小姐有了往来,且发展到了这般亲密无间的地步。
由此可见,此人果然不可小觑……
“吉画师与裴家小姐往来之事的确蹊跷,此举定然有所企图,将军放心,属下定会尽快查明此事!”王敬勇肃容保证道。
此言一出,其余三人皆沉默了。
萧牧只好明言道:“我如今待她并无疑心,她之私事,不必再多作探查。”
王敬勇迷惑地看着自家将军:“……那将军为何特意点名让属下暗中跟随吉画师?”
“你的差事便是护她安危。”
那身形笔挺坐于案后之人言毕,又心无杂念般补了一句:“她乃朝廷派来的人,已是多事之秋,营洲不宜再起波澜——除此之外,你只需让人盯紧那几名护送媒官的护卫即可。”
王敬勇默了一瞬,才应了声“是”。
所以,他的任务竟是保护一个小娘子的安危。
满脑子只想征战沙场,立功升官的人只觉得突然被捆住了手脚,成了个小姑娘的贴身婆子。
“敬勇,不如将吉画师出面拦下那讨债之人的过程,展开说说?”印海八卦之心不死地提议道。
王敬勇瞥了他一眼。
然而转头却见自家将军正看着自己,已然做出等待聆听的神态。
“……”
王敬勇被迫耐着性子将经过说明。
“你说的那可是苗记包子铺?!”柳荀倏地站起身来。
王敬勇奇怪地看向他,点头。
“那苗掌柜可有受伤!”柳荀面色紧张。
“未曾留意,应当是没有。”
柳荀自矮桌后离身,朝萧牧施礼:“将军,属下想出府一趟——”
萧牧颔首:“可。”
柳荀便匆匆告辞而去。
那紧张程度,便是王敬勇看了,都要多说一句:“柳主薄未免也太过爱屋及乌了。”
印海有些新奇地看向他:“哦?爱屋及乌一说怎讲?”
“为了吃上一口包子,竟紧张那包子铺的掌柜至此——”王敬勇刚毅的眉眼间有一丝不赞同。
印海沉默下来。
他方才究竟在期待些什么……
另一道声音自书案后响起:“有没有一种可能,这其中的因果关系,许是倒过来的?”
萧牧说话间看着王敬勇,似有些不解世上为何会有人这般不开窍。
印海忽然“哈”地笑了一声。
将军可知此时叫他所不解的榆木疙瘩,不过是昨日的自己罢了?
嗯,已是昨日了……
今非昔比啊!
果然,这世上能使人迅速开窍的法子,就那么一个——
迎上自家将军审视的眼神,印海愈发难忍,再次笑出了声来。
直到片刻后——
萧牧伸手指向了门外。
印海颇识趣地滚了出去。
“印副将今日之职又是把守门前?”一刻钟后,严军师前来求见萧牧。
“独得将军厚爱,别无它法啊。”印海双手揣进衣袖里感慨道。
严军师被请入书房内,将一封书信捧到萧牧面前:“京城来信,请将军过目。”
萧牧接过,将信纸抽出展开。
看罢,便交予了严军师。
严军师将信投入炭盆之际,迅速地将其上内容看了一遍,后压低声音道:“姜正辅如今屡屡于朝中将矛头直指将军……纵太子殿下一时明理,然值圣人病重此等关键之时,却也只怕经不起众人一再挑唆……营洲与将军处境之紧迫,实在日甚一日。”
“这步步紧逼之感,或许正是有人想让你我感受到的——”萧牧的视线落在炭盆之内。
严军师眼神微凝:“将军是怀疑……”
“逼反。”
萧牧语气平静地吐出两个字。
炭盆中,信纸已遭火舌吞噬,一簇火光犹自不甘地跳跃着,忽明忽暗地倒映在眼底间,将他拉回到了八年前那个火光冲天的夜晚。
第082章 是他不配了
那夜无雨也无风,临近中秋佳节时,星月当空清朗疏阔,夜风夹杂着桂花香气,天地万物平静安宁。
三五少年正值意气风发的年纪,于临江馆阁内赋诗投壶。
少年尽兴罢,策马回到家中,只见那座自他出生起,始终满披荣光、显赫威严的公府,已被披甲持刀的禁军踏破。
朝廷心有忌惮,因此禁军如云,然而以军功震天下的时府满门,却无一人反抗。
少年脑中轰然大震,只剩下一道声音:父亲母亲!
来不及思索任何,他几乎凭借本能绕过禁军,自后墙隐蔽处跃入府中,一路朝父母亲的居院奔去。
院中已无人在,灯盏依旧通明,内室中的一桌饭菜还没来得及动,三副碗筷安静摆放着——少年心性不羁,贪好新鲜之事,总有骑不完的马、踢不完的蹴鞠、参不完的宴,常会误了回家用饭的时辰。但饭桌之上,母亲总还会备上他的那副碗筷。
父亲总说母亲待他太过纵容溺爱。
四下因无往日热闹而显得分外寂静,偏远处又有禁军抓人的混杂之音,二者相融,诡异反常得不切实际,叫他如坠梦中。
或是于方才的混乱中有人打翻烛火,女使下榻的抱厦内起了火光,此时已越燃越盛。
少年翻涌的目光自那些刺目的饭菜上抽离,当即就要冲出去。
他要去救父亲母亲!
或是父亲早有安排,他根本来不及离开这座居院,便被藏身在暗处的暗卫拦下。
他听不进任何劝告阻止,红着眼睛挣开暗卫,疯了一般。
见拦他不住,对方只能以银针封了他的穴,将他强行带离此地。
少年眼睁睁看着那火越烧越大,趁着夜风疯狂蔓延,将他熟悉的一切都笼罩吞噬。
暗卫抬手将他的眼睛覆住。
他听着自己的隆隆心跳之音,胸腔之内那物仿佛下一刻便要破裂。
他还隐隐听到了一道极熟悉的男人声音——
那是他父亲的挚友,看着他长大、教他习字指点他功课、他自会说话起便喊做世叔的人——
同时,那也是他好友的父亲,而就在方才,他才与好友于临江馆阁内聚罢道别。
不过就此一转眼之间,他的父亲成了通敌造反的罪人,而奉旨前来带兵抄家的,正是他的姜世叔。
萧牧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
他将视线自炭盆上方移开,看向严军师。
尚在脑海中未完全消散的昔日画面,与眼前的面孔隐隐重叠着。
暗卫隐于暗处从不以真面目现身人前,没人能想得到如今他身边的严军师,会是当年舒国公麾下的一名暗卫。
书房的门始终紧闭着。
直到有亲卫来禀,有客至。
萧牧与严军师去了前厅亲自相迎。
来人五十岁余,身形清瘦,着深灰棉袍,发髻花白,于厅内朝萧牧施礼。
萧牧抬手还礼:“许久不见苏先生,似有清减。”
对方无奈笑着摆了摆手:“……自家中小女之事后,一群不辨是非愚昧之人终日聒噪,搬弄是非,不提也罢。如今来了将军处,总算清净了。”
萧牧也露出一丝笑意:“尚能让先生躲一躲清净,倒也是定北侯府之幸——先生今日初入城中,一路奔劳,本不必这般着急过来的,且按说应当我前去拜访先生才是。”
“将军折煞苏某了!”苏先生已换上了正色,再次抬手:“我既决心归入将军门下,往后便是将军为上我为下,此番本就是厌倦了幽州流言,才投奔将军而来,将军肯接纳善待我与家中妻女,已叫苏某感激不尽……日后于言行之上,将军断不可再为苏某坏规矩了。”
“先生之才,当此厚待。”
厅外冷风刺骨,门窗皆紧闭,无关人等也均已退至厅外把守,苏先生一路而来,对侯府的戒严程度皆看在眼中——
再加之此情此景此言,多少有些让人激动上头,苏先生当即便表态道:“承蒙将军信任厚爱,将军之大业,苏某定竭尽所能相助!”
说着,便自宽大衣袖中取出一册薄子。
“这些是苏某近二十年来心血所成,所涉繁杂了些,且尚且不见得如何完善,但请将军过目,且看是否有适宜用于军事之物,但凡可用,苏某必当用心打磨改进——”
对上那双满含抱负的眼睛,萧牧停顿了一下,适才接过。
随手翻开一页,便可见是繁琐精巧的机关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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