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时已到 第90章

作者:非10 标签: 穿越重生

  见她神态过于不安,衡玉也未一味勉强,而是在她身侧的凳子上坐下,接过她的话问道:“这么远的路,您是走着进城来的?”

  “倒也不是……镇子上有人赶车进城置办年货,我跟着来了,也就走了两条街。”老妇人笑了笑,轻声问:“不知道姑娘是……”

  衡玉笑道:“我是苗掌柜的好友。”

  “听姑娘口音倒像是京话……”

  北地与京话虽多有互通,彼此听得明白,但口音差距还是有的。

  “老人家好耳力,我姓吉,的确是京城人氏。”

  “吉姑娘可是京城来的钦差呢,奉圣人旨意来咱们营洲办差来了!如今就住在萧将军府上呢!”伙计端着茶水过来,与有荣焉般说道。

  老人闻言握着拐杖的手一抖:“钦……钦差!”

  她身形颤巍巍地就要起身:“民妇有眼无珠,竟不知姑娘是钦差大人……”

  衡玉将老妇的反应看在眼里,钦差二字在寻常百姓听来总是唬人的,且她只是个随行的小画师而已——

  但她并未多作解释,只适时按住了老人的手臂,含笑道:“您不必拘礼。”

  伙计的炫耀却还没完,将茶水放下,竖起大拇指道:“吉姑娘不单是钦差,且为人心善仁义,又有一手好本领!萧将军身边的蒙校尉家中堂姐两岁时被人拐走,足足二十年都没有音讯啊,最后全靠着吉姑娘一双出神入化的丹青妙手,推演出了画像,才将人找了回来!这还不算全部,您猜怎么着?那位找回来的娘子竟就是之前被吉姑娘救下的可怜人,还被掌柜的收留在我们这间铺子里做过活呢!”

  衡玉听得颇感慨,这位顺水小哥,除了于撒泼骂街上颇有天赋外,竟还是一把说书的好手。

  老妇人满眼惊异,紧紧盯着衡玉:“……丢了二十年,都找回来了?”

  “可不是嘛!这件事在咱们营洲城里都传开了!”伙计真心实意地奉承道:“要我说,吉姑娘真乃神人也!”

  衡玉很有自知之明地道:“营洲城中已有位神人了,论功德,我可万万争不过他的。”

  老妇人一双眼睛仍未离开衡玉,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哟,柳先生也来了!”伙计转头看向堂门处。

  “吉画师也在。”柳荀走进来,笑着抬手施礼。

  虽说此番在外人眼里很有些喜事丧办,然柳荀一身喜气,全然不受流言影响。

  衡玉道:“柳先生来得也是不巧,苗掌柜回苗家去了——”

  柳荀闻言笑意一敛:“她是何时回去的?”

  “顺水小哥说,也就是两刻钟前,柳先生不然也过去一趟?”衡玉提议道:“俗话说,这一家人没有隔夜仇,柳先生作为准姑爷,若能同去赔个不是,苗家母亲说不定便能消气了呢。”

  “……?”柳荀不禁面露怀疑人生之色。

  这等和稀泥的发言,当真是出自憎恶分明、凡事劝分不劝和的吉画师之口吗?

  不过……

  消气?

  是,那唯利是图的疯妇定还在气头之上,说不定又会做出什么过激之举!

  “我是得去看看才行!”柳荀匆匆拱手,立时转身去了。

  看着柳先生离去的背影,衡玉吃了口茶。

  消气是必不可能消气的——见“讨债鬼女儿”前脚回来,“讨债鬼准女婿”后脚跟上,火只会越烧越旺罢了。

  苗掌柜今日回去,定也不是冲着让人消气去的。

  此时柳先生跟过去,也好省得苗掌柜孤身一人被欺负。

  至于她何故突然和起了稀泥——

  自然是说给身边这位老人家听的。

  蒋姑姑说,她为苗掌柜的亲事而去寻王家这位老人时,对方的态度称得上庆幸感激……

  对于一个外界都传言“克死”了自己的孙子、甚至是儿子儿媳的人,还能有如此态度,这怕不仅仅只是“开明”二字可以解释得了的。

  若再结合她和侯爷的猜测来看,这位老人家,极有可能是知晓当年真相的……

  既是知情人,定也清楚苗母等人的真面目。

  一位尚存良知,多年来待苗掌柜心存愧疚的老人,此时眼看苗掌柜和未婚夫婿要向苗家“服软赔不是”,日后还要任由苗家人吸血——当真能无动于衷吗?

  果然,柳荀走后不久,坐在那里的老人便有些心神不宁地开了口。

第101章 是死是活

  “想来……方才那位,便是柳先生了吧?”老人一时不知从何开口般,语气犹犹豫豫地问道。

  “正是。”衡玉微叹了口气,困惑道:“苗娘子这般好,如今又有了一位这么好的女婿,这苗家母亲怎就如此想不开,非要闹到这般地步呢?儿子没了,女儿难道就不能替她养老了吗?竟要来谋夺这间铺子——”

  提到苗母,老人摇了摇头,拿极复杂的语气道:“因为在他们眼里,女儿是外人,不,女儿根本就不算个人啊……眼珠子似的儿子没了,还有孙子……喝惯了血的人,又哪里舍得松开这块肥肉!”

  老人说到此处,手里的拐杖拄了两下,心焦道:“可怜少婷是个心善的,从不肯将人往坏了想……若这次还要回去跟她那个娘赔不是,那当真是傻透了啊!”

  “可是在苗娘子眼中,那总归是她的母亲,又刚遇丧子之痛。”衡玉道:“到底先前一切都好,哪里会仅仅因为一间铺子,就能将母女情分割舍得干干净净了?”

  老人的神态愈发着急了些:“这又岂是一间铺子的事情……”

  衡玉道:“兴许在苗娘子眼中仅是如此呢?到底当局者迷,若无旁观者提醒,哪里又是那么好看清人心的?”

  老人闻言神态有一瞬间的凝滞,干裂发白的嘴唇动了动。

  “老人家,光顾着说话了,您先喝口茶吧。”

  衡玉将顺水方才端来的茶盏递到老人面前。

  她并不着急继续往前推,人心这个东西,若逼得太紧太快,会因戒备而触发本能的排斥,反倒不利于交谈。

  到底她还并不确定全部的真相,还须谨慎一些。

  老人显然有些心不在焉,下意识地双手接过茶盏,连连道了两句“多谢姑娘”。

  “我曾听苗娘子说过一回,您如今是一人独居,不知以何为生呢?”见老人动作迟缓地咽了两口茶,衡玉才又闲聊般问道。

  “有块菜地,养了些鸡鸭……又有少婷照拂着,日子倒也过得去。”老人的眼眶有些湿润:“少婷还曾要接我来城中养着,是我怕拖累了她……我们少婷,真是个好孩子。”

  衡玉:“人心换人心,想必您也是位好长辈。”

  老人摇着头,眼里泪光更盛,喃喃般道:“我们一家,都对不住少婷啊……”

  “哎,我们掌柜的,的确也是命苦。”顺水小哥在旁擦着桌椅,也忍不住叹气。

  “不,少婷不是命苦……”老人流着泪摇头:“这不是命,是人心歹恶啊……”

  见她浑身都微微发颤,衡玉将她手中茶盏轻轻接了过来,转而递了手帕过去。

  老人也顾不得再惶恐推拒,颤巍巍地擦着泪,情绪却愈难压制。

  一个人独居久了,此时面对一个如此可亲的晚辈,难免觉得心内凄楚:“若我那孙儿还在,也该有娃娃唤我一声曾祖母了……儿子儿媳去得也早,好好的两个人,冬日里去做活,竟就这么淹死在了冰河里……”

  言毕,泪眼里又有些自嘲,声音低低不清地道:“因果……这就是因果啊。”

  衡玉只当没听懂,保持着安静不出声,只由着老人喃喃着说下去。

  “我到了这把岁数,也早该随他们去了……可我这心里,横竖有两件事放不下……又许是罪过没赎清,连佛祖都不肯收……”

  老人抬手擦泪间,衡玉瞧见了她干瘦的手腕内缠着一串磨得发亮的木佛珠。

  是信佛之人啊。

  她开口,温声问:“老人家放不下的两件事,其中有一件便是苗娘子吧?”

  老人含泪点头:“好在少婷如今也有了个好归宿……”

  衡玉道:“所谓好归宿,也并不能抵消此前遭受的苦难——”

  老人有些怔怔地抬眼看向她。

  四目相对,衡玉缓声道:“唯真相二字,才能给那些苦难一个应有的交待。天底下不该有人受尽委屈艰辛,却连知晓真相的权力都没有,且要带着永远洗刷不清的恶名过完这一辈子,您说对吗?”

  老人看着眼前的少女,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这双眼睛在告诉她……这个小姑娘,定已经知道了什么!

  “另一件让您放心不下的事,是您那孙儿如今的处境,对么?”女孩子的声音平静而笃定。

  老人闻言眼神剧震。

  果然……

  果然都知道!

  “逃兵役固然触发律法,依律当处流放之刑,然而当年晋王统管营洲之时,征兵之令的确过于严苛,若再肯主动坦白交待,或可从轻处罚,尚有回旋余地——”

  衡玉声音不轻不重地道:“可若一味不肯招认,那便要另当别论了。”

  老人手上一颤,拐杖砸在了地上。

  “此时说出来,或许,我还可以帮您。”少女的声音没有半分刻意诱导,眼中是坦荡荡的平静与规劝。

  这句话便如同最后一滴水,将老人心口处常年压着的那块巨石穿透。

  “扑通——”

  老人颤抖着朝衡玉扑跪了下去。

  “千错万错,都是我们王家的过错,便是叫我以死向少婷赎罪也是应当的……”

  老人将头重重地磕在地上,情绪如洪水决堤,泣不成声道:“我瞧得出来,姑娘您是个好人,又这般神通广大……求您帮我找一找我那孙儿吧!到底是死是活,总要有个下落说法啊!”

  衡玉眉心微动。

  这言下之意是……

  她抬手去扶老人:“您先起身,同我慢慢说明经过——”

  “你还回来做什么!”

  脸色蜡黄的苗母站在堂屋门外,一双因快速消瘦而凹陷的眼睛里满是戾气,声音也是哑着的:“你还有脸回来!”

  苗娘子站在院中,面色讽刺地回道:“当日在铺子外发生的一切,孰是孰非,众人都看在眼里。没脸的人不该是我,而是母亲才对。”

  这一句话便将火烧了起来。

  “你这贱人……是存心要回来将我活活气死吗!”

  “我亲事在即,倒不至于招惹这种晦气事。”苗娘子说着,往前走去:“我只是来取走我的东西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