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煞 第119章

作者:风里话 标签: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穿越重生

  哪怕根本无心,不过逢场作戏。

  但小姑娘,受不了。

  她至今还是抱着自己阿娘的骨灰入睡,不许萧晏碰之分毫,心中尤觉那九五之尊不配。

  可是在她眼里,萧晏配不上她母亲是一回事,看一眼旁的女人便是另一回事。大抵于她心中,萧晏当真配不上她母亲,但是这世上也没人能配得起萧晏。或者说,谁人都不能来配萧晏。

  即便她阿娘已经亡故多年。

  即便她不喜欢萧晏。

  那晚,萧晏抱她回寝殿。

  一路上,她五脏翻绞,明明已经疼得躬弯背脊,手足相触,整个人缩成一团。呼吸急促间,满脸汗水和被溅的血水交融滴落,张着唇口再说不了一句话。

  然一双眼睛,却始终不肯闭上,喷薄着滔天的怒火死死盯着萧晏。

  待得了一根银针入穴,喘出一口气后,更是直接扇了他一巴掌。

  如此方才彻底失力,昏死过去。

  醒来后亦是多日不曾言语,直到萧晏领兵出征,她方咬着唇瓣目送他离去。

  城郊十里长亭,她垂着头蹲在地上无声哭泣。

  初冬雪花落下,苏合俯下身推她,“陛下停下来了,在回头看你。”

  她抓着一双新做的护膝,不肯抬头。

  最后还是苏合抢了过来,给那人送去。

  苏合本以为,她送护膝,等战报,遣援军,眺望萧晏归来,如此种种,当是不再怨恨。却不曾想,见到她摘了七星海棠的花蕊。

  这个孩子,原是从未放下过要毒杀生父的心。

  萧晏在四月十五的夜间归来。

  那晚月亮又大又圆,他踏着满地如水月光,轻装简骑,在昼夜不停疾行了数日后,终于提前赶回了皇城。

  承乾殿中的小公主已经沐浴上榻,闻言赤脚跑出去。

  “再过一日,便是你生辰。我回来给你做寿面。”

  萧晏今岁三十又九,即将不惑。纵是自幼保养,注重养生之道。但到底架不住二十多年先天的顽疾,和后来人世的摧残。

  不知何时起,他的眼角有了细碎的皱纹,两鬓微霜。

  笑起来,皱纹更深刻,鬓发如银闪在夜色里。

  只是,对着这个女儿,依旧保留着当年的温柔。

  小叶子亦笑。

  她尚且年少,一样的凤眸中盛满天上三千星子,又亮又美丽。

  “我要睡了。”她将露在外头的足趾悄悄缩进襦裙里,轻声道,“殿下也先安置吧。”

  这是她自去岁发病后,头一回开口与他说话。

  萧晏频频颔首,由内侍监扶着回自己寝殿。

  走出两步再回首,小姑娘已经关了殿门,看不见人影。

  “陛下,公主盼着您回来的,她连鞋都没来得及穿。老奴都看见了。”内侍监安慰道。

  萧晏看他,冷声道,“公主玉足也是你能看的。”说完,眼角眉梢却又都是笑意。

  内侍监扶着他偷瞥,嘴角抽了抽。

  一夜好眠,养足了精神。

  便是眼下这个时辰,春日的午后,阳光碎金,黄鹂展喉。

  苏合给他请平安脉,到底说了前两日的所见情形。

  “她这是早就起的念头,用海棠花花瓣泡茶生幻觉的这一处作用,直接带偏了你我二人。自是以为她思母心切,方有此念。”

  “但却不想,她种花真正的目的,并非花瓣实乃花蕊。海棠花花蕊有毒,不重。但是日积月累攒着,积少成多,且风干之后,汇在一起,便是剧毒。”

  “如今花开三季,她手中攒的那些,足矣毒死一个人了。”

  苏合收回手,转身在釜锅中篦了碗养生汤与萧晏,又道,“左右在我研制出解药时,你且不要与她在同膳了,寻个由头避开十天半月。时间我也足够了。”

  萧晏一时无话,只翻下袖角,接过汤水饮下。

  片刻方平静道,“你别费那个脑子,不必麻烦了。”

  苏合愕然,瞪大了眼睛。

  “朕也不避她,同她共得一时,朕亦求之不得。何论,她不拒朕。肯与朕同进同出,共膳闲话,已是朕之福气。”

  “朕还推开?岂不笑话!”

  “你是否没听懂我说了何事?”苏合蹙眉,敲了一记案桌,“她就没有放下过怨恨。这么些年,她始终觉得你害死了她阿娘。”

  苏合往四下扫过,回首谴退宫人,“小丫头想要毒死你。”

  “我听懂了。”萧晏挑了挑眉,顿了许久方继续道,“但是,本就是如此。阿照……是我害死的。”

  他仰头上推过眼角,仿若将泪逼回去。

  多少年了,他回避这个事实。

  至此一瞬间,将话吐出来,只觉胸腔里寒风凌冽,撞得心脏一层层裂开。

  殿中龙涎香袅袅弥散,空气中有一刻寂静无声。

  片刻,萧晏深吸了口气,朝着苏合笑了笑。

  “别这般看我,原就是要同你说事呢。”

  萧晏给他斟了盏茶,递给他。

  苏合瞧着对面双手奉来的茶水,脑子嗡嗡作响。

  果然,萧晏道,“如今回纥灭了,边境大安。朝中经她持剑援兵一事,想来臣服与敬畏之人亦多起来。宫中的禁军,京畿城防的守军,林方白和钟如航也得了我的意思,皆会以她为尊。如此,朝中内外,都会是她的人。”

  “唯有一桩,且得交给你。”萧晏示意苏合用茶,继续道,“她身子不好,那样小就积了各式的病。这些年也就与你走得近些,劳你多顾她两年!”

  苏合望着澄碧的茶汤,半晌低笑了声,原是早就起了念头,做了安排。

  “所以,若非她将剩余兵甲推上战场,你这是打断死在战场上了?”

  萧晏的笑意深些,“亦所以,我何德何能,得此她们母女二人!”

  “你知道吗,闻是她派兵而来的刹那,我就觉得我怎么都不嫩就那样死了,但凡有一口气,我都养着她。”

  “这世上,除了她,谁也不能要我的命。”

  “反过来,她若要我的命,随你都可以给她。”

  萧晏话语落下,起身拍了拍苏合肩膀,“用茶吧。”

  苏合合了合眼,恭谨饮下茶水。

  “如此,我便安心了。”萧晏笑,“歇着吧,我得去给她擀面,明个是她生辰。”

  四月十七的午膳,小叶子用完一大碗片面汤,道,“晚膳我还想吃。”

  “那不成。”萧晏道,“晚膳有宫宴,来了好多青年才俊,供你择选。”

  “你可以择一人,共白首。也可以挑多人,以欢愉。你想怎样,都成。”

  小叶子将空盏推在他面前,“我就想吃面片汤。”

  萧晏看她片刻,遂点头。

  这晚宫中未再设宴,还是两个人在承乾殿的院子中吃面。

  用完膳,小叶子指了指东侧花圃中的七星海棠,“今岁的花,再一日便要谢了,殿下可要去看看?”

  萧晏想起苏合说的话,只低眸笑了笑。

  他突然就有些妄想,想着终是相伴了多年,若哪一天他当真离开了,小叶子会不会也能想起一点他的好?会不会觉得他还是值得她投入一点点感情的?

  然后,摘一片花瓣入水,在幻觉中看他一眼!

  他这样想,话出口却是言不由衷,“看看便罢了,你也说的花瓣用来多半伤身,可不许用。”

  “我知道,不会用的。”小叶子抚过花瓣,慢慢便摸向了花蕊。

  萧晏静静看着,无声无息。

  *

  小叶子拒了宫宴,没有挑选夫婿。

  但萧晏也没闲着。

  开始让六局按着小叶子如今的身量尺寸,放大一号,开始缝制婚服。

  白日里,他依旧正常处理朝政,小叶子则继续入勤政殿听政。

  晚间,萧晏都在缝制她的喜服。

  之前已经制好了罗带,盖头,披帛,如今是正装。

  喜服七层,他的针线功夫尚可,但到底比不上专门的绣娘。捻线持针好几日,也没敢下手。

  司制提了个建议,道,“公主礼服自要示以天下人赏观,自是越精美无暇越好。陛下有心,不若做些简单的。”

  “以后公主总要诞育子嗣,您不如制些婴孩的衣裳。一则容易,再则隔辈分外亲。”

  萧晏瞧了司制半晌,转眼便让她顶了六局尚宫副职的缺。

  他逢了肚兜,小衣,虎头鞋帽,百子千孙被……

  既是给小叶子孩子的,也是给小叶子的。

  他总想尽力将缺失的岁月补回来。

  这些都缝制好,放入箱笼的时候,已是春去秋又来。

  秋日,枣子成熟,便是做枣泥米糕的时候了。

  这一年,米糕出炉,小叶子破天荒用了一块。

  只是用得格外慢,仿若身子不适,又似味道不对,只一点点皱眉吞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