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里话
眼下,且顾好陆氏女。
叶照想起四年前萧晏救护她的样子,还有凉州城外他抬手抚她额头时的温柔模样。
总是他在意的人。
“不必,你安稳留在府中,暂隐锋芒是上策。”崔如镜开始研磨果肉,捣泥成陷。
“闻闻,香不香。”
叶照凑上前去,含笑道,“香。”
*
清辉台二楼临窗口,萧晏半躺在摇椅中,手中打着折扇,看完林方白送来的画册,目光落在斜对面的翠微堂上。
半晌合上画册搁在案头,道,“让底下人把流言收一收,别传了。”
林方白拱手称是。
“退下吧。”萧晏抬了抬折扇。
人影远去,步伐消散,摇椅上的男人原本温润的眉眼一下变得阴郁起来。他重重呼出一口气,猛摇了两下扇子。
豁然起身,将案头画册重新翻开来看。
甚至,将前些日子的,从头至尾又看了遍。
四月二十四,用膳,理妆,小憩,同侍婢煮茶,苏神医送药。
四月二十五,用膳,理妆,小憩,在院中扎纸鸢,苏神医送药。
四月二十六,用膳,理妆,小憩,在院中放纸鸢,苏神医送药。
……
五月初一,用膳,理妆,侍女向司膳要了粽叶,碧梗米,红枣。
五月初二,用膳,理妆,主仆二人浸米,洗叶,品茶,剁枣泥。
能吃能睡,能说能消遣,当真气定神闲。
流言也扰不到她,人从她门前过、在他屋中留宿也能无动于衷。
不带她去沁园过端阳,她便自个包粽子?
可真能耐。
萧晏“呼啦”合上画册,一把掷回案头。
按理,这辈子两人才认识不久,不过一夜同榻,一朝饮食。
她对他无有情意,自是再正常不过。
只是一想起那日,她婉拒他、不愿留在清辉台的模样,尤其是那副眼神,坚持又坚定,是当真半点不想。
萧晏便总觉得不对味。
一双桃花眼凝出的光,高低左右投在西首亮着烛火的庭院中。
月色朦胧,夜风徐徐。
沐浴熏香后的男人,披一件月白长袍,手持一把檀木折扇,在忍了十日后,终于鬼使神差踱到了翠微堂门口。
第15章 、月夜
庭中廊下,壁灯融融,叶照正在包粽子。
右手当日便止了血,但到底划痕甚深,愈合还需时日。如今还缠着纱布,行动不甚利索,只捻着勺在馅中搅拌。侍女看着也不是熟手,粽子包的初具雏形,无美感可言。
包好大半,收口处,叶照挖了一大勺枣泥嵌入,还不忘凑近闻了闻。然后满意地让侍女裹上最后一片粽叶,抽绳封口。
萧晏站在殿门边,止了守卫通传,摇着扇子踱步上前。
“你去膳房借个四方蒸屉,剩下的我们磨成粉做些米糕。”活了两世,叶照其实都不怎么会做膳食。
幼时初入鸣乐坊,在慕小小收留她之前,她吃的都是残羹冷炙。老鸨为驯服她,有时甚至两三日都不给她吃食,她没少同猫狗抢食过。后来跟了慕小小,又入沙漠,入王府,自也无需她动手做羹汤。
她如今还会些手艺,是上辈子有了小叶子之后,慢慢学的。却也不是很娴熟精炼。
那会她们在安西酒泉郡的一个小镇上,租了两间屋舍。院子里有一颗枣树,伴了她们四年。
因为自己重伤在身,又怕被人认出,遂鲜少出门。枣树结的果子便成了小叶子唯一的零嘴。后来隔壁的婆婆教她将枣子风干,可捣泥成馅,和着米粉一起蒸,便是一道简单又可口的点心。
她便试着给女儿做过一回。
至今,她还记得小叶子围着炉灶欢呼雀跃的样子,和灶台蒸笼里冒出的汩汩香气,是人间炊烟袅袅的模样。
小叶子,这世上,她唯一的血亲。
闻方外术士,能采血引魂。叶照想待诸事平息,定要寻得那术士,再见一面隔世的女儿!
哪怕是一缕魂魄。
前世,她就那样将她扔下了……
“此刻做米糕,光磨米成粉这一项便要到三更去了。”崔如镜的声音将她思绪拉回。
叶照笑笑,撩起半截袖角,正欲握上米罐将米震成齑粉,却闻脚步声渐近。
“奴婢见过殿下。”崔如镜显然也发现了,侧身给萧晏行礼。
“妾身见过殿下。”叶照瞬间收掌,拢披帛姗姗迎上两步,屈膝行礼。
萧晏没应声,越过二人,往石案上扫去。
“端阳食粽,倒是应景。”萧晏回过身来,抬了抬扇子,示意起身。
然从神色到口气无一不带着嫌弃,“这包得也太丑了。”
“谢殿下”三字滚到唇边被咽了回去,叶照转口道,“一点俗物,殿下见笑了。”
萧晏抬眸看她,因孺人品级衣着上自然素简清淡,只一身鸦青色拽地长裙,衬月白暗纹抹胸,臂间缠着一方水碧无绣披帛,在夜风中轻轻翻转。
她甚至没有盘髻,三千青丝用一根杏色丝带松松垮垮挽在一侧,偏整个人雅致又慵懒,似一支被月华笼罩的清丽芙蕖。
即便暗夜中,也无法掩去丝毫姝色华彩。
眼波潋滟,雪肤粉颊,气色亦是上好。
诚如苏合回禀,如暗子所载。
萧晏瞥过眼,幽幽摇了两下扇子,似要把眼里涌上的不豫挥散。
这人怎么就如此安然闲适的?
那日他在清辉台说的话不够重吗?抑或是他这两日做的事还不算过分?
她怎么就不急不恼的?
便是为了给霍靖完成任务,不也得想办法随同去沁园吗?
萧晏想起百花宴前一晚,他还思虑待来日如何同她解释,提早开宴纳人的事。辗转反侧半宿,最终确定她会闹才是对的,说明是在意他。
所以这厢,她是压根不在意自己吗?
也不对,她又不似自己带着前生记忆。左右于她,自个还是个不怎么熟悉的人吧。
这样翻来不去地想,萧晏稍感慰藉。
否则,就他剃头挑子一头热,他估计能发疯。
“殿下来此可有事吩咐?”叶照看出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恼色,却也只当不知,只道,“即将入夜,不宜饮茶。正好妾身留了些小天酥,殿下可要用些?”
今日已经初二,萧晏初四午后出发前往沁园。这晚或许是唯一的机会了。她必须让他同意随往,护住陆晚意,或者想法子留下陆晚意。
“端上来吧!”萧晏垂了垂眼睑,勾着嘴角往里屋走去。
“你去温一温,莫让殿下用凉的。”叶照支开崔如镜。
入了屋,萧晏也没坐下,只站在厅中四下打量。
“殿下?”叶照柔声道唤他。
“住得惯吗?”萧晏问。
叶照点点头。
“今日可有换药?”萧晏摸了摸她手上的纱布。
“换过了。”
“伤口别沾水。”
“嗯。”
“结痂时会有点痒,别挠。”
“好。”
殿中静了一瞬。
叶照坐在他对面,清甜嗓音破开沉寂,“殿下是特地来交代妾身这些的?”
“本王……路过。”萧晏撑着一身自以为是的傲骨,扇子摇开又合上,“不日本王便要出行,王府便是你做主,一人无趣可以四下逛逛。”
顿了顿,他重新摇开扇子,拿出块令牌,“清辉台也能去。”
叶照闻后头话,又看令牌,不禁诧异地望向他。
“可知何为冲喜之说?”萧晏开始胡扯,“便是其人不在,其之物皆可代。母妃说,你八字同本王最合。故而本王不在府中时,你便多近本王贴身处,也是好的。”
叶照眼神晃了晃,含笑颔首。
上辈子,包括如今入府的小半月,她偶尔还在想,如何萧晏一眼择中她,头一个便召她宠幸,仅仅是因为她一副皮囊吗?
虽自己也知是为冲喜而来,知晓他最终情归何处,但总想着前生温柔缱绻时并无旁人涉足,他对她或有几分真意。
然这厢从他口中听到如此直白的话语,叶照需承认,心口有一瞬的窒闷。
不过也好,清辉台中除了有他的寝殿,还有他的书房,论政房,资料库,这厢得了令牌进入,她探情报也可容易些。如此扳倒霍靖便能更快些,她离开自然也可更早一点。
这样想来,原就瓷白的面容,妩媚笑意浮上。
烛光下,她娉婷起身接过令牌,欠身道,“多谢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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