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风里话
萧晏眼中倒映出女子笑意,颔首轻声道好。
*
苏合给叶照诊的伤势,虽失血过多,但皆是皮外伤,不曾伤到元气。肩骨裂缝,好生调养两月,亦能痊愈。
萧晏得了这话,本是安心的。
只是叶照自当夜合眼昏睡后,数日过去都不曾彻底清醒,一直反复低烧,整个人迷迷糊糊。
待到了第七日,喂下的药膳和汤药,尽数吐出,萧晏再也坐不住,传了苏合和王府全部的医官连夜会诊。
但所有人都是统一的说词,脉象平稳,元气尚存。
身子无恙,人却难醒。
苏合轻叹了声,如此便是心结了。
心病难医,全凭造化,医者医病不医命。
萧晏望着床榻上安静无声的人,今生她才十七岁,能有什么心病,左右那点弃暗投明的念头,惶惶不敢言说。
他将人都赶出去,抓着她的手坐在榻畔,絮絮道,“你醒来吧,我给你制造两个时机,许你吐了真话。我们就好好的在一起……”
“你别怕,有我呢,谁也不能把你怎样。”
“嗯……还有小叶子,我们的女儿,我也能让她回来的。”
“你说她长得像我,我瞧着她分明更像你,像你一样漂亮……”
……
月升日落,日出月降,叶照瑟缩过,急喘过,就是不曾睁过眼。
萧晏因惶恐而急躁,又是没日没夜地看顾,精神便有些萎靡。
这日杨素怀递了兵部公务的加急文书,道西北边地将士兵器的调新已经刻不容缓,下月需得见到银子。
萧晏“啪”得砸了文书,“呼啦”掷出屋外。
榻上人眉间紧皱,整个人猛地一颤。
萧晏俯身给她掖了掖被子,额间相触的几瞬里,亦没见到期待中的那双如水灿亮的明眸。
他无奈又无助地笑了笑,踏出殿外捡起文书,对左右属臣低声道,“去书房再论吧。”
*
十五明月皑皑如霜雪,萧晏议完事,整个人已经有些虚浮。然踩着一地破碎月光回到寝殿时,竟看见叶照已经醒来,正半靠在榻上饮一盏汤药。
“醒了?”萧晏疾步上来,捏了把她面庞。
“殿下如何不掐自己!”叶照“嘶”了一声,别过脸去。
她不敢再睡下去。
她原一直在半醒半梦中,梦里甚至从萧晏口中听到关于小叶子的事。大抵是太想她了,才会有那样的梦境。
只是她这厢昏睡不复醒,并不是因为思女太甚,亦不是因为进退两难的局面。
只因为一个人的善意。
在这段时日里,陆晚意常来看她,偶尔也给自己喂药。
被她灭门的姑娘,持汤药的手依旧温软,面上还有纯净的笑。
前世今生两辈子,叶照杀人无数,却没有多少愧疚和负担,她不过是人手中棋子,不过是想绝路求生。
哪怕累萧晏枉死,她亦能勉强说服自己,是迫不得已,她还有一个孩子要照顾。
在小叶子和他之间,若只能择其一,她实在没法选他。
可是面对陆晚意,却是无地自容。
她杀再多的人,也不曾如今朝这般卑劣,明明是对方的仇人却慌称了她的恩人。
她两世累起的心防,在陆晚意给她喂药的那一刻,溃不成军。
她头一回觉得无法面对这朗朗乾坤,青天白日,只想逃避一睡不醒。
十余日混沌中挣扎,到底她还是撑着一股心气,择了清醒。
她低头将药饮尽,面上生出一点莫名的笑。
她从未想过作恶,回首却已是恶贯满盈,欠债累累。
活着,方有来日。
来日漫长,慢慢还吧。
而萧晏那一记砸书的声响亦让她不敢再睡去。
还未睁眼的片刻里,有侍女窃窃私语。
“这季孺人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就是,殿下如此眷顾,成日守在榻前,却也不见醒来!”
“谁说不是呢,你我何曾见过,殿下躁成这样,居然连文书卷宗都砸了……”
“殿下是心慌吧!”
叶照睁开眼的一瞬,便是此刻见到萧晏,心中亦觉没底。上辈子这个时候,她被长剑刺伤,也不曾见他这般衣不解带。
难不成,是要借她伤重心志薄弱,昏睡中套她的话,还是她已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叶照搁下碗盏,正提气撑着,想把前后事宜再理一遍。
耳畔,萧晏的声音却已响起。
“那日,你说你姓叶,单名……是什么?”萧晏凑过身来,将她鬓边碎发别在耳后。
叶照抬眼看他,思绪急转。
如何问起这话?
“告诉我。”萧晏抚上她的手,轻轻摩挲。
是了,那日昏迷前未来得及说出口。
他靠近些,捻了捻她光洁圆润的食指指腹,搁入他温热的掌心,温声道,“是哪个字?”
叶照拢在被中的另一只手,蓦然攥紧了身下被褥。
她在他眼里看见了熟悉的欲,和……罕见的情。
一时,竟不知如何反应。
只在他再三的催促声中,抬指点上他掌心纹络,划过他命理图文,一笔一划写下名字。
最后一笔止,萧晏五指拢住了她纤细手指,慢慢握住她整只手,又慢慢退出,破开她各个指缝,同她十指交缠,再握紧。
他倾身上来,揽她入怀,抚她后脑和背脊,将灼热话语喷薄在她耳际。
他说,“日月所过之处皆为照,多好的名字。”
“以后,我唤你阿照,好不好?”
“阿照——”他的声色和气息带着纠缠和流连,下颚抵在叶照额畔,掌腰的手愈发用力,似要将人嵌入自己血肉骨骼里,永不分离。
他抱着今生失而复得的人,想的却全是前生荒凉战场上残缺不全的躯体。
他要如何搂抱,才能抱起她?
任他如何搂抱,他都抱不起她。
“阿照……”萧晏反反复复呢喃,心绪涤荡,似陷混沌中。
意识模糊前,他哄她又求她,一如前世。
他哑声道,“阿照,你应我一声,好不好?”
第20章 、任务
叶照尚且因萧晏那眼中一闪而过的情愫而不知所措。
那样的一双眼,即便是在床帏肌肤相亲时,也是欲占有了大半。剩下角落空隙中的喜爱,也多来是因为一副正好趁手的躯体激发的。
可是这一刻,在她醒来的这一刻,叶照看见他眼中的怜惜和惶恐,竟是带着三分从心底蔓延的情的神态。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当年阿姐便是这样教她区分爱和欲的。
可是萧晏,如何会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叶照大梦初醒,神思尚且混沌,又被他一声声“阿照”磨得发昏。
阿照。
她可真听不得从他口中吐出这两个字,实在太容易回想前世了。
只是此时,她想应他一声也不行了。萧晏在粗重的喘息声中,突然散了意识,沉沉跌在她肩头。
“殿下!”叶照下意识反应,他顽疾发作了。
只将人扶好匆忙搭脉,然而脉象却没有记忆中那般细而如丝、迟而无力之状。她又唤了他一声,依旧得不到应答,遂也不敢耽搁,只赶紧下榻传人去请苏合。
萧晏一晕,乃大事。
首先便是苏合坐镇,医官调方配药。
紧接着守卫换防,林方白亲来看守。
许是这样的场面府中已经习惯,便也安静有序,不至于惶惶而无章。
只是叶照站在一旁,心中难免窒息。
四年前,就差一点,优昙花便能到手了。
苏合给萧晏诊过脉,回首看见面色苍白的人,分明虚弱地连站得力气都没有,却还是强撑着守在一旁。只暗自叹气,起身时没忍住拢在广袖中的手捻上一枚银针,猛扎了萧晏一下。
“殿下近日操劳过度,身子有些虚,恐要旧疾发作。左右现成的药,熬上便可。”苏合顿了顿,望向叶照,“只是现下殿下不好挪动,委屈孺人今夜得搬去别处歇息。”
“确定殿下无碍?”叶照气息虚浮,“不若我去偏殿,若有事也能照应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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