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梁籍
想到这里, 周翦的一颗心更加定了一些。他捏着拳从轿内走出去,脚刚沾地就瞧见自己的母妃容妃正立在宫门前等着他。容妃生周翦的时候也才不过十多岁的年纪, 再加上这些年一直圣眷正浓,打眼一瞧看着还很是年轻,头上戴了支石榴红的钗子,身上是团花的霞披,朱唇明艳,美得不可方物。
“母妃今儿怎么得闲来儿臣这里了?”周翦瞧见容妃后眼皮就是一跳, 果不其然, 向前走了不过两步,便挨了一个大耳刮子。
“啪”地一声,清脆响亮。
吓得宫人纷纷跪了下来。
周翦左颊一阵刺痛, 但这身上的痛终究比不得心里的痛。
“母妃有什么话还是进去说的好。”
容妃拨了拨手指甲,恨铁不成钢地瞧了一眼周翦, 嘲讽道, “你原来也要脸面。”
“无妨, 那便进去, 同我好好讲讲你这些日子做的龌龊事。”
说完这话后冷笑一声,向着殿内走去。
殿内还有些侍候的宫人在,周翦挥退了他们后对着容妃就跪了下来。容妃瞧着周翦这副乖顺的样子,心里直叹自己真是生了个好儿子。
“口蜜腹剑,心如蛇蝎!”
“陛下疼你,瞧着你就觉得你是他这些年生养过的最好的儿子,结果你是怎么对他的?”
“他赐你封地,让你稳坐东宫,你要宋家那个获罪的,他也给了你。他待你不好么?可你呢?周翦,你可曾有一日视你的父亲为君父?”
容妃年幼时一直跟着哥哥相依为命,少年时便跟了老皇帝,老皇帝比她年长十多岁,这么多年在那寂寂深宫之中,他虽谈不上最爱她,但也着实教会了她许多。旁的妃子贵嫔都是为自己生孩子,只有容妃不一样。
她诞下周翦仅仅因为他是她深爱的那个人的骨血。
既如此,对这个儿子自然也没有太多的感情。
同样的,周翦也很难描述自己对容妃的感情,她是他的生母,生下他后虽没有给他为人父母该有的爱护,但因着生在帝王家,所以这些年他也算是吃穿不愁衣食无忧。单论这一点,他还是很感激容妃的,可他又不得不承认,上一世,容妃在陈恺之被撤一事上是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的。
“儿臣一直视父皇为父亲,但君父二字,父皇担不起。”周翦迎上容妃愠怒的美眸,直言开口。
“放肆!”
容妃怒而抬手,似乎还想再落一巴掌。但看着儿子无所畏惧的眼神,那扬起的手又最终垂了下去。
“翦儿,你如今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你是你父皇的儿子,不是他周崇焕的养子啊。这些年,朝臣瞧不上你父皇,乡野间的樵夫渔民也都编了劳什子民谣去坏你父皇的声誉,如今,就连你也看不起他么?”
容妃声线发颤,“天下人都可以指责他,但周翦,你是他的儿子啊,是他的太子啊,你怎么可以站在淮南王那一边?”
如若是前世,周翦听了容妃这样的话,定然只会乖顺地应和她,但如今,他却再也不想做这样的儿子了。
“王叔为国为民,多年征伐。他的功勋,大梁看得到。儿臣从来不是站在某一个人的那一边,儿臣站的向来都是大局。”周翦平静出声。
容妃见周翦如此,便知道这孩子如今是翅膀硬了,白白辜负了他父皇对他的疼爱。
“你要把豫州封地的军事部署交给淮南王是么?”容妃也不再打感情牌,直言道,“周翦,你若是敢这样做,等你回京后,你父王一定第一个废了你,入主东宫不到三个月的太子,你不怕成为天下人的笑柄么?”
容妃冷笑一声,缓缓向周翦走了两步,“母妃这一生最爱的是你的父皇,你是知道的,但母子一场,母妃也不愿与你为敌,周翦,你若是肯说服淮南王,让他用兵部侍郎之子徐琅为军师,那母妃仍旧当你是儿子。”
容妃抬起冰凉又白润的手指轻轻拨了拨周翦额前的碎发,这么多年了,她离儿子这样近的次数实在是少之又少。上一次触摸自家儿子的额头时,还是他刚生下来的时候。
那时候淑妃贤妃都还没入宫,她年纪最轻房事上也最为鲜活,老皇帝最疼的便是她,一日三次恩宠,也不稀奇。
她生周翦的时候,正是她跟老皇帝感情最好的时候,她那时年纪小,并不喜欢孩子,从奶母手里接过周翦也仅仅是因为老皇帝低声哄她,同她讲,“容儿,你抱一抱你与我的孩子,那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
九五之尊的皇帝,第一次对她说话时没用“朕”而是用了“我”。
时至今日,容妃仍能记得那份感动。
所以尽管如今大梁人人对她的夫君有怨言,她也依旧想要陪着他,跟着一起在史书上留下千古骂名也好,将来若是真的被乱军杀进城来,死无全尸也好,她都甘愿陪着他。
周翦怎么会不知道容妃在想什么,但他苦笑了一下,还是答,“不可能。”
容妃大概也猜到周翦会这样说,望向自家儿子的目光里忍不住带了一丝的怨愤。
“你真的不肯?”
周翦继续苦笑,“母妃别逼儿臣。”
“我若偏要逼你呢?”
“那儿臣不介意同母妃斗法。”
“猪油蒙了心的东西。”容妃嫌恶地啐了一口,“太子,你若是执意跟你父王对着干的话,可别忘了,我也是有娘家的。你舅舅管天下粮仓,将来若是再打起仗来,你舅舅就是不给淮南王放粮,你能如何?”
周翦怔了怔,似是并没有想到容妃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这话不仅仅蠢,还坏,坏得透底。
他失望且不可置信地看了容妃一眼,衣袖下的手紧了紧,多余的话咽进了喉咙里。
……
容妃的哥哥死了。
在容妃来东宫闹了一场的第三日。
据说是死于船祸,在运货时被一窝水盗截杀,尸骨被扔进冰冷的江水之中,死无全尸。
与此同时,宋裕在替周翦处理政务之时,也沿用了上一世后期的雷霆手段,短短十日,揪出了一百多个个地方上的贪官和杀人放火的王孙公子,没有半点容情,直接将这些人送进了诏狱。
诏狱审案向来以严刑闻名,定罪之后,短短几日便有二十几人不堪折磨,咬舌而死。
一时之间,东宫顿时成为了悬在那些贪赃枉法之人头上的利刃。
容妃没想到周翦会做得如此绝情,后来来东宫又撒了一次泼。正巧赶上周翦不在宋裕在。一杯滚烫的茶盏直接扔过去,滚水浇在手臂之上,虽有衣料护着,但还是给手背烫出了大片大片的水泡。
“容妃疯了么,找不到堂兄,砸你做什么?”梨花木椅前,周芙心疼地撇了一眼宋裕的手背。
宋裕不动声色地用袖子遮了手背上的红痕,倒不是很在意这些。他这几日被政务推的忙昏了头,直到容妃来找他,他才反应过来这事儿是周翦做的。
他觉得有些微讶。
但微讶过后,又觉得一切都说得通。
他们后来都是手上沾满鲜血的人。
只是一个在明处,一个在暗处。而当年一直躲在暗处的少年,如今也终于走到了明处。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走剧情,没啥感情线。发现大家都很喜欢蒋周cp,后面如果不含他们的章节,我就单独标一下哈。省得大家浪费了钱,捂脸。
第33章 临别
“爹爹说, 过几日,你们就要去豫州了,虽然只是部署军备, 但我还是给你们准备了几块护心镜。他们的我都已经给他们了, 你的给你。”周芙转身去柜子那里,从里头拿出一块锦布包着铜镜来。
“我能帮你们的不多。”
“但宋裕, 你们安心地去豫州,我不会给你们添乱的。”
将护心镜递给宋裕, 周芙温柔地开口。
最初刚刚重生的时候, 她总想着要做很多很多的事情, 但后来,她渐渐承认了,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成为力挽狂澜的那个人。
她不是宋裕。
不是周翦。
不是蒋厚,更不是崔邵。
但没有关系,她可以成为大梁千千万万普通人中的一个,也许力量微薄,但只要不添乱,便是好的。
宋裕接过周芙给他准备的护心镜, 那东西捏在手里有些硌手, 但这并不妨碍他此刻揶揄她。
“我瞧你柜子里还有一块,那是给谁的?”
“给蒋厚的。你吃醋了?”
她这话乍一听是问句,但其实是笃定的语气。前世的时候, 宋裕提到蒋厚时,也总是带着这样揶揄的笑意, 只是那时候, 他跟蒋厚向来习惯了在府里互相挖苦, 所以周芙也没有往吃醋这一方面想过。
但如今, 互相表明心意,周芙才明白,原来那些年里,他也是真真切切因为蒋厚而吃醋嫉妒过的。
“是啊。”
宋裕笑笑。
此次豫州之行,蒋厚本也是要去的。但周妘前两日时常犯恶心,大夫前来诊治,才发现她已然有孕了,如今已经是五个月的身子了。前些时候天尚冷,袄子穿得厚实再加上周妘也担心万一胡人再打过来,自己却因为有身子而不能随夫出征,所以这些日子同张臣民一起将这事儿瞒了个严严实实。
张臣民看似文弱,但是个儒将,更是个用兵高手,手腕不输陈恺之。陈恺之跟着周崇焕在永州喝了几年西北风,如今难得回京一趟,周崇焕私心里也不愿意亏了这位老部下,豫州之事本就是他自己要应下周翦的。所以想着既如此,就把女婿给带着,排兵布阵有他,总是有裨益的。
但府里头又不能没个看守的人,所以蒋莽就自告奋勇将蒋厚留了下来。
提起这事儿,周芙还有些遗憾,“其实蒋厚上一世也打了不少仗了,排兵这一方面未必比姐夫差,可惜了,爹爹和蒋叔叔都觉得蒋厚赢回十二郡只是瞎猫撞上死耗子。”
“但宋裕,虽然蒋厚在,但我会每日给你飞鸽传书的。”周芙仰脸瞧着他,一张姣好的面容写满了真诚。
“周芙,我吃醋。但蒋厚在,我能安心些。”
宋裕自嘲地开口。
蒋厚是谁?那是他多年视作宿仇的人,他不喜欢蒋厚,蒋厚也不喜欢他。光是听到他的名字,宋裕就觉得自己的心里能泛起淡淡的酸意。但他又不得不承认,蒋厚在,他是安心的。
正如前世,在托付周芙的那一刻,他第一反应想到的人就是蒋厚。
周芙听了宋裕这话,心里虽暖暖的,但也酸酸的。她知道面前这人虽杀伐果断,但也心思敏感。前世对蒋厚的睚眦必报是因为对她的喜欢,如今大度地肯让步也是喜欢。
但喜欢一个人,总是见不得他受委屈的。
周芙倒还是更愿意看到他对蒋厚睚眦必报的样子。
“下次若是你们两个再吵架,我一定帮着你。”周芙轻轻握住宋裕的手。
她的手总是冰冰凉凉,但肌肤相触的那一刻,宋裕便觉着,这一路再长,他都是有人陪伴的。
“你说的。”宋裕轻笑。
“我说的。”
周芙信誓旦旦地保证。
……
周崇焕想要用豫州练兵,给周翦上一上作为储君的第一课。朝堂风云变化,大梁局势亦是如此,所以本来原定三日后走的,但担心有变故,第二日便出发了。
蒋莽夫妇没带蒋厚,但带了蒋瑛走。练兵不是儿戏,蒋瑛虽没正经上过战场,但毕竟是将门之后,她不娇气,也能做许多打下手的事情。所以蒋莽夫妇不管做什么都乐意带上这个闺女。
当然,还有更深一层的原因,那就是她要比膝下的其他孩子都讨人疼些,不管是待人处事,还是其他方面,都是如此。
“世子也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