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却话夜凉
他怒吼,他咆哮,想将那纵火之人揪出来碎尸万段。
无论是梦境中的自己,还是游离在梦境边缘、漠然围观着一切的自己,都发了疯似的往祠堂里冲,大火灼伤了他肌肤,他也觉察不出。
那一刻,即便他再不愿意承认,也不得不认,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风雨同舟,他的确是对她生出了感情。
哪怕豁出这条命,他也要将她从大火里头救出来。
可最后,梦境中的他,被自己的小厮死死拦住,动弹不得;
而游离在梦境边缘做看客的他,也被一堵无形的空气墙牢牢挡住。
一步之遥,宛如天堑。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大火一点点吞噬,双眼哭出了血,嗓子喊到发不出声,也无法再挽回半分。
直到那抹模糊的身影,如一道漆黑的闪电,骤然劈开火光,径直冲向那抹他再也无法触及的身影,也喊出了那个他从未喊过的小名——
“阿芜——!”
病榻之上,娄知许猛地睁开眼,从梦中惊醒。
作者有话说:
他来了他来了,他真的来了!星星哥开始脚部热身运动。
红包,二更还是21:00~
第45章 野男人
灯火昏昧, 幽幽映入娄知许眼中,晃得他眯了眯眼。
意识虽然已经清醒,可四肢的感触还深陷字方才的梦境之中, 无法自拔。便是现在, 心口那种刀绞般的疼痛,仍旧清晰可循。
喉中蓦地涌起一股腥甜, 他忍耐不住,从床榻上坐起, 竟是生生呕出一口鲜血。
娄夫人“哎呀”了声, 一把推开柳茵茵, 提着裙子飞奔过去,欣喜自己的宝贝儿子总算醒来, 可看见他苍白瘦削的脸,她又心疼地哭天抹泪:“都是慕家那个小贱蹄子,把你害成这样,等我哪天飞黄腾达,一定揭了她的皮!”
柳茵茵也扭着腰肢上前,拿帕子摁了摁眼角并不存在的泪花, 伏在榻边嘤嘤鸣泣:“都是茵茵不好, 那天因为表兄而气急,口不择言,才会激得薛二去寻慕姑娘的衅, 原是想为表兄报仇,却不料竟帮了倒忙, 将表兄害成这副模样。都是茵茵的错, 茵茵罪该万死。”
说着, 她便哭嚎出声, 上气不接下气,仿佛随时都能过去,浑然不见适才打人时的凶悍。
娄夫人似被她哭中了心扉,忘了放才两人吹胡子瞪眼的模样,伸手拍了拍她的背,安抚道:“这些又与你何相干,不都是那小贱人的错?风水轮流转,只要咱们一家人在一块,都好好的,阿许也继续争气,早晚有一天,我们能踩在那贱人头上,让她给咱们叩头认错!”
柳茵茵抽噎着,“嗯”了两声。
大约是重新找回共同敌人,两人重新和好如初,揪着慕云月便是一通冷嘲热讽,什么名声臭成这样,根本没有男人要,性子又骄纵,迟早要给家里惹祸等等……
两人说得正兴头上,娄夫人突然想起近来的传闻,冷笑道:
“听说那丫头最近都住在归云山上,跟一个野男人同进同出。两人亲密得,跟夫妻一样,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搂搂抱抱。她和阿许才分开多久啊,就敢到处跟人兜搭,简直不要脸。这样不知检点的女人,得亏没娶进门,否则就是家门不幸。”
还处在游离状态的娄知许,听见这话,顿时回过神来,攫住她手腕,呵道:“你说什么?她和哪个野男人在一起了?!”
说完,人又猛烈咳嗽起来,呕出还多血痰。
娄夫人先是被他抓得腕子生疼,现在又被吓得脸色煞白,手忙脚乱地帮他擦嘴,拍背顺气,“儿啊,你现在人才刚醒,可不兴这般大动肝火的。”
想想他动肝火的缘由,她也火冒三丈,“小贱人不要脸,吃锅望盆,定是早就跟人家勾搭上了,给我儿裹绿头巾呢。我明儿就带人上山去,来个抓奸在床,给大家伙都开开眼,看她以后还有没有脸出门!”
这事说干就干。
娄夫人骂骂咧咧撑着床榻站起,要去街坊四邻里寻摸人,嘴越碎越好。
柳茵茵也跟着起身,假模假样地劝了几句,便折回来,温声细语地端起案头的药盏,侍奉娄知许吃药。
娄知许却一把拍开她的手。
滚热的汤药烫得柳茵茵两手发红,泪水涟涟。
娄知许却视而不见,只探长身子朝门口大道:“母亲别去!”
冷不丁的一大声,吓得娄夫人一激灵,脚下不稳,径直从台阶上滚了下去,疼得她“哎呦哎呦”直冒冷汗。
一句“怎么了”,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就听屋里传来一句莫名坚定的话:“儿子要上汝阳侯府下聘,儿子要娶慕云月为妻!”
说完,娄知许也不管娄夫人和柳茵茵是什么反应,也顾不上自己身上的伤,连滚带爬地挣扎下床,去预备聘礼。
他不知道那个梦境究竟是什么意思,可那种切肤之痛,他却是真真切切体验到了,或许那就是他的前世吧?
若不是用旁观者的角度,在梦境中重新回望一遍,他都不知道,自己过往居然这么混蛋!把这世间对他最好的姑娘,辜负成了那样。
好在一切都还可以重新来过。
这辈子,他定要好好补偿她,将她捧在手心,疼在心上,宠爱她一生,让她成为这世间最幸福的女人,绝不让她再受半点委屈!
娄夫人宁死也不肯帮他去提亲,他就自己来。
开国侯府如今只剩一副空架子,根本筹办不起多少聘礼,他便将这座祖传的宅子给变卖了,让一家四口搬去城北一座巴掌大的小院子里,阴天下雨的时候还会漏水,只等以后自己一步登天后再赎回来。
反正梦境已经告诉他,他最后会是北颐说一不二的一等君侯,权倾天下,根本没必要为眼前短暂的窘迫而担心。
父亲母亲被他气病,瘫倒在床不能自理,他也当他们只是目光短浅,看不见长远的未来,根本不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
只要把她娶回来,他们什么不会有?
所以自己只要把她娶回来就行了……
过往的美好逐渐浮现眼前,娄知许越想越兴奋,身上仿佛有使不完的劲,越发卖力地擦着聘礼箱子,把樟木箱面擦得锃光瓦亮,都能当镜子照。
窝在远处角落里偷瞧的柳茵茵,却是咬着牙,缓缓攥紧了手。
*
时令进入七月,热浪一日猛似一日,都快把帝京烤化,大家伙儿都窝在屋子里,不愿意出门。
原本人潮如织的南御河街,如今也是生意寥寥,只有鸿禧楼依旧人满为患。
盖因酒楼里的大厨,近来推出了一道新的甜品,叫“冰果子”。
顾名思义,就是拿冰屑混着几样当季的新鲜水果丁,淋上羊乳和蜂蜜一块吃,最是消暑解乏。
具体要什么水果,客人可自行选择。手头不甚宽裕的,可点些枣子鸭梨之类便宜果子解馋。不差钱的,便是要荔枝之类的矜贵物,酒楼也能拿得出来。
这消息传到归云山,林嫣然馋得直流口水,摇着慕云月的手央央哀求。
慕云月见她这段时日乖巧听话,还提前把她新教的曲子给学会了,也便没有拿乔,带着她和三个“葭”往鸿禧楼去。
这段时日鸿禧楼生意红火,别说楼上的雅间,便是一楼大堂的位子,也早早就被人预定干净,等着排号的更是一大把。
好在酒楼老板认出来,慕云月就是灯会那晚,跟卫长庚一块过来吃席面的姑娘,卫长庚对她很是看重。
老板二话不说,当即就拍板,请她们去最顶层的雅间坐着,连饭钱也给她们免了。
慕云月实在没好意思白领这份人情,说什么也要按原价结账。
她正立在雅间外,跟老板拉扯,楼梯口忽然传来一阵骚乱。有人正朝这边雅间过来,被一群店小二拦住,引来不少围观的人。
脚步声杂沓错乱,当中一句娇娇怯怯的哭嚎声,便显得格外刺耳——
“慕姑娘!慕姑娘!求您大发慈悲,让茵茵给您沏一盏妾室茶吧!”
慕云月几人都愣了愣,彼此交换了个茫然的眼神。
蒹葭拔腿过去查看情况,一抹纤弱的身影便从人群中冲了出来,跌跌撞撞摔在慕云月面前。
她着一身荆钗布衣,头上绑着抹额,衣裳都洗得发了白,脖颈手腕隐约露出青紫痕迹,应是放才推搡时弄出的痕迹。
细瘦的小脸哭得梨花带雨,双眼肿如核桃,愈发衬得她娇弱不堪,我见犹怜。
是柳茵茵。
慕云月眉头当即皱了起来,人下意识后退要走。
怎奈柳茵茵看似弱不禁风,动作却敏捷异常,在慕云月挪步的同时,就伸手抱住她的脚,嘤嘤直哭。
“慕姑娘,慕姑娘,茵茵无论家世还是容貌,都比不上您,自然也不敢奢望娄家少夫人之位,也不敢跟你争什么。毕生所求,也不过是长伴表兄身侧。求求您高抬贵手,不要让表兄舍了茵茵,就让茵茵陪在表兄身旁,做个侍妾吧。”
“茵茵一定尽心竭力,侍奉在您和表兄身旁,绝无二心!您就成全茵茵这一片痴心吧!”
说罢,柳茵茵便松开慕云月,两手交叠在平放地上,“咚咚”朝她磕起响头,力道之大,没磕两下,抹额上便渗出了血,衬得那张惨白清瘦的小脸更加可怜。
声音引来更多人围观,把楼梯口挤了个满当,食指在柳茵茵和慕云月身上来回指点,几乎一边倒地,都信了柳茵茵伶仃可怜的模样。
指责慕云月不该如此善妒,让她赶紧接纳柳茵茵,甚至还有人劝她跟柳茵茵道歉。
酒楼老板让店小二去赶人。
他们不肯走也就罢了,还连带着把老板也一块骂上,说他定是受了黑心钱,把自个儿的良心都给喂了狗,才会帮慕云月,还嚷嚷着要老板退饭钱。
苍葭和采葭气不过,叉腰跟他们对骂,奈何寡不敌众,很快便落了下风,招来更大的谩骂。
蒹葭护在慕云月面前,想让她先进雅间躲一会儿,等他们处理完这边的事再出来。
慕云月却是将林嫣然往她面前一推,道::“你先带着嫣儿进去,这里我来解决。”
“姑娘!”蒹葭蹙眉要劝。
慕云月只竖起手,笑道:“莫怕,我能处理好。”
她态度坚决,谁劝也没用。蒹葭抿了抿唇,在担心也只得照办。
那厢柳茵茵还在磕头哭泣,泪水混着血珠流下,茶白色衣襟都泅成了殷红,她却仍旧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见慕云月朝她走来,也不等走近,柳茵茵便先尖叫一声,拔了头上仅剩的一支银簪,抵在自己细嫩的颈上,边后退边哭嚎:“慕姑娘不要过来!不要过来!茵茵真的没有想过要害您,您若是不相信,茵茵这就以死证明自己的清白!”
此言一出,周围人立马就慌了。
老板也吓得不轻,酒楼里要是死了人,谁还敢来关顾他生意?他赶紧招呼店小二去救人。
柳茵茵却只是捏着簪子不停啜泣,什么也听不进去,嘴里只嘟囔着让慕云月饶命,好像慕云月不松口,她也没奔头继续活下去。
指责声越闹越大,光是唾沫就快把慕云月淹死。
苍葭和采葭都急成热锅上的蚂蚁。
慕云月仍旧波澜不惊,随意扫了眼地上残留的血迹,和柳茵茵紧捏在手里的簪子,她微微一笑,不劝反激道:“柳姑娘若真这么想嫁给你表兄,就撞出点自个儿的真血来,拿鸡血充数,算个什么事?”
众人一愣。
柳茵茵也兀地抖了抖,忘记自己还要哭。
喧闹的人群顷刻间鸦雀无声,只听得慕云月从容淡定的声音,不紧不慢地质疑道:“寻常人磕头,哪有这么快就流血的?脑袋又不是蛋壳做的,一碰就碎。”
“况且若真是人血,哪来这么浓的一股鸡腥味儿?若我没猜错,那鸡血应是装在鱼鳔里,被你藏在那后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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