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纳兰十七
嫣然究竟是不是女娲神族之后,在这个时空中已经没有另一个女娲神族可以回答,而相信如果自己拿着这个问题去问鬼王,下一刻就会被驱逐出金光大陆。
等等,厉霄河目光一凝,忽然想到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可以确认嫣然的身世——
那个明明可以自由来去,却待在云天宗的寒潭里,能够看穿未来过去,可以回答任何人三个问题的上古遗族。
亭中人一下子起了身,手中腾起蓝色的光芒。
他一个人去云天宗,相信鬼王不会阻拦。
任嫣然刚从曲折的回廊刚转了个弯,就看着他打开了通往阳间的通道,毫不迟疑地迈了进去。
……
云天宗,幽潭谷。
寒潭之外,雾气依旧。
尽管设下这个屏障的两任首座都已经离开了金光大陆,但这片寒雾却依然没有变化,在里面做客的人也没有离开。
白雾深处,一道蓝色的微光闪现,接着空气中骤然打开了一个通道,一个人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天上一轮明月与阴间无异,厉霄河却没有抬头欣赏,只是径自看向前方。
哪怕是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候,寒潭也没有受到过波及,这里的一草一木在雾气中依旧保持着旧时的模样。
寒潭周围,草木结霜,潭中映月,少年人正背对着他坐在潭边,挽起裤腿,将两脚浸在水里。
他原本伸了手,在一下一下地拨水,将潭中月光搅碎,感应到厉霄河一出现,他就停下了拨水的动作,两手撑在岸边起了身。
原本挽起的衣袍重新垂落下来,轻纱一般的布料飘在寒潭的水中,无余的声音飘过来,对着他招呼道:“来了。”
还是老样子,对所有人都是一副自来熟的姿态。
上古遗族的姿态随意,厉霄河却更加慎重,他神情认真且郑重:“我来见先生,问先生三个问题。”
无余从水里走上来,他维持着这样美少年的模样,不开口的时候在这寒潭的霜气和月光之中,看上去就如同不存在于此世中的人。
他赤着脚踏上草地,一步步地朝着厉霄河走来,边走边笑道:“我是能够看穿过去未来,可是你们伏羲神族生来就是执掌时空洞察一切。你要问的那些问题,难道你自己不比我更清楚吗?”
无余说完不等厉霄河解释,便对他一笑,说道,“三个问题,你问吧。”
厉霄河问了第一问:“请问先生,该如何挽回这场浩劫?”
无余摊手道:“断绝人族的通天路,或者献祭女娲神族。”
人族是女娲神族所造,通过修行成为了新的仙圣,在此间宇宙中生生开辟出一族神位,导致天地崩裂。
二者只要任去其一,天地就会恢复平衡。
这个答案没有出乎厉霄河的意料,但这两个都不是他想要的,他向前一步,问了第二问:“难道就没有第三条路?”
无余摇头,回答依旧简单:“没有。”
厉霄河在袖中的手握得更紧了,他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来金光大陆之前,我卜了一卦,卦象说我在这里能够找到补天的宝物——”
无余原本在看着他,听到这句话之后,他便抬手一指他身后:“你不是已经找到了吗?”
厉霄河整个一震,站在原地一回头,见到了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过来的任嫣然。
她站在白雾边缘,肩头站着跟她时刻不离的小鸟圆机,一脸茫然地看过来。
无余揣起了双手,脸上露出几分高深的神色来,对任嫣然说道:“我就说,总有一天你还会回来找我的。”
天地崩裂,女娲神族,人族道统……任嫣然的表情尚陷在茫然之中,但大脑却已经自动将听到的信息组合起来,得出了一个结果——
女娲补天。
她在另一个世界的时候,从小就听过这个神话,所以当无余指向自己,说自己就是补天的宝物时她第一反应就是搞错了吧?
圆机站在她肩上,也忍不住跳了跳,用小男孩的声音问道:“搞错了吧?”
大小姐这么大一个人,怎么会是补天的宝物?
无余挑眉:“女娲神族固然有制造生灵的本事,可要融合你身上那么多血脉,非五彩石体不能承载。怎么他们就每一个都认定你是亲生血脉,毫不怀疑,你难道就从来不感到奇怪吗?”
任嫣然:“……”
当然奇怪,除开实际上是她亲舅舅的亲爹任星野不说,以另外六个爹的手段跟目力,寻常障眼法怎么能够瞒得过他们。
一开始她只能归结于是她娘亲的手段,可是现在她鬼王爹的话再次浮现在她脑海中——
她忍不住道,“我这样不是因为我是器灵之体吗?”
无余还欠她两个问题,此刻干脆地回答道:“就算他曾是神剑天陨,历劫转世也已经不再是器灵,他自己都不是,又何谈你是?”
他说完,也不等任嫣然再问,就径自说起了天地崩裂的事。
厉霄河被抛在一旁,哪怕现在想阻止,任嫣然也不会听了。
“天裂之后,神域三族分散,各寻补天之法。
“伏羲神族——比如这小子——四散于时空之中寻找至宝,盘古神族则选择去断绝人族道统,牺牲一族逍遥以换取万物留存,而你们女娲神族选择了另一条路——牺牲自己,以身补天。
“女娲神族是五彩石体,本体就是最好的补天材料。
“这些年月下来,随着盘古神族的征伐,毁灭的人族道统和征服的世界越来越多,宇宙就越发稳固,留守神域的女娲神族越来越少,天外的裂缝也越来越少,才有了这千年安稳。
“你回过神域。”他说着,忽然又转向了厉霄河,“是不是一个活着的女娲神族都没见到?”
任嫣然看厉霄河,见他默认了。
无余点头:“因为在数百年前,留在神域的最后一个女娲神族就已经出来了。”
他看向任嫣然,“你娘亲,她就是最后的那一人。”
今夜的金光大陆,无论是在清冷寂寥的栖霞峰还是在热闹无比的无忧城,又或是清波映月的浮屠城,身在三处不同地方的任星野、乐天仇、独孤烬都一样,独自凭栏,望着同一轮月亮。
而在天外,与无数真仙一起,化作流光奔往最后的战场的轩辕夺、夜迟衣、沈清宵、谢何问在飞驰之时,也将目光投向了金光大陆所在的方向。
他们看着在天外静静旋转的明月,想着那个闯进自己生命又匆匆离去的人和她留下的骨血。
此战之后,他们是否还有相见的时候?
任嫣然脑子一片空茫,见到无余周身有光芒散开,侵吞周围的白雾,有不同的时空之景自他身后延伸,正是他洞察过去、现在、未来的力量。
在这些画面中,她见到一小团精魄自天外来,落入金光大陆,投生一户人家中。
这是她第一次见她娘亲在成为“青鸿仙子”之前的过往。
她跟哥哥两个人一起在玄天剑派长大,又在玄天剑派修行,从垂髫幼童变成风姿卓越的少年少女,修为进境一日千里。
在踏上修行之途后,她就跟兄长一起上天入地,锄强扶弱,结识了各种各样出色的人。
夜迟衣、轩辕夺、乐天仇、沈清霄、谢何问……在万魔战场之后,她又下了幽冥,遇见了独孤烬。
云天宗的花谷,幽冥尽头的深渊,浮空的无忧城,夜雨中的藏经阁,姑苏城外的春光……她在人间的情缘转尽,识遍了世间的情爱。
之后大陆动荡,无数修士失踪,幽暗之处有裂缝滋生。
在旁人都还没有察觉到这裂缝的时候,她一个人就已经先查探到了这些裂缝的源头,见到了要入侵金光大陆的盘古神族。
跟天陨不一样,她对盘古神族的目的一清二楚,他们夺尽人族道统,不过也就是为了保住天地。
无余的声音像是从四面八方响起:“那个让她从神域出来的人想让她看的东西,她已经看过了,想让她体验的人间之情,她也已经识遍了。”
她知道人族值得这样的机会,也懂得了为何神域中生来就只有自己一人,其他族人都选择以身补天。
选择这条路她不后悔,但此刻她在这世间已经有了太多的羁绊,就算其他人能力不足以察觉到她离开的真相,但是乐天仇会知道,而由天陨转生的独孤烬也会知道。
孤独者在得到了陪伴之后,自然不会想让陪伴就这样消散。
尤其是后者,曾经的神剑天陨能够驰骋宇宙,诛杀盘古神族,如今的他也一样可以为了让她活下来,剥夺尽这些人族飞升逍遥的机会。
“在一番深思熟虑之后,你娘亲决定孕育一个生命,给她在此间天地遇见的人一个念想。”
这样一个孩子,是结集了她和她所爱的人的血脉诞生的。
无论是谁都好,在见到这个孩子之后,都会觉得这就是他们的血脉。
任嫣然看到一重光影中她决定孕育生命,转瞬之间,另一重光影浮上来,她怀中就已经多了一个婴儿。
画面中,无余跟任心缘站在一起,对她说道:“……只要那一半神魂不回来,不融合成一体,这个孩子就不会是真正的女娲神族,也就不必和你一样。”
任心缘低头看了看怀中安睡的女儿,对他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她做好了最后离开的准备,就扬手发出了剑讯。
七道剑讯朝着不同的方向飞去,她的身影也消失在寒潭边。
画面一变,任嫣然眼前又变成了云端天际,仿佛缺少了一半神魂特别容易受惊,周围的环境一变,襁褓中的婴儿就惊醒了,发出不安的啼哭。
云端之上,原本恢复了无情无欲的神女模样的任心缘在听到女儿的啼哭之后,目光又重新变得温柔起来,低头看着自己的女儿,轻轻地拍着她安抚。
襁褓中的婴儿还不知道这是与母亲的诀别,在她的安抚下渐渐停下了哭声。
任心缘抬眸,身影在云端消失,转瞬就来到了凌霄峰。
她的剑讯刚刚发出,飞向兄长任星野,既然不是朝着凌霄峰的方向来的,说明他现在不在这里。
任心缘最后亲了亲怀中女儿的小脸,然后把她的襁褓放在了兄长的洞府前。
她的剑讯已经被打开了,很快兄长就会回来,她最后不舍地看了女儿一眼,就御起了自己的剑,化作一道流光离开了这里。
“娘亲……”
寒潭畔,任嫣然喃喃地叫她。
看到几乎是在她的身影消失的瞬间,接到剑讯的任星野就回到了凌霄峰,看到了被放在自己洞府前的襁褓,瞳孔猛地一收缩。
他抱起了里面的小婴儿,抬头朝着天际望去,想要搜寻妹妹的身影,但是任心缘已经走得毫无踪影。
金光大陆的屏障对没有突破渡劫期的人来说,是阻拦他们到天外去的一重屏障,但是对任心缘来说却不算什么。
她在飞向天际的时候,神魂就脱离了躯壳,这一抹寄居在人族躯壳中的神魂一脱离束缚,就穿过了屏障,离开了金光大陆,回到星间。
她在人间百余年,天外星辰依旧没有什么变化,她藏在星间的躯体这么多年也无人来打扰。
受到神魂的召唤,那丝毫未变的神女躯壳从星间现出,朝她飞来。
任嫣然跟厉霄河看着她的神魂跟躯壳重新融为一体,又再变回了那个从神域中出来的神女。
她在星间睁开了眼睛,凌立在这里看向这个被笼罩在淡淡金光中的世界,她的容貌未变,心态却已经变了。
仅仅一个金光大陆,仅仅百余年,她就遇到了这么多让她珍惜的人。
在宇宙中更多的世界里有更多的人族,会有更多值得她用自己的命去换他们留存的人。
刚刚在她离开凌霄峰的时候,任嫣然忍不住叫了她一次,此刻见到她从金光大陆收回眸光,要朝着神域离去的时候,她又忍不住再叫了一声:“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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