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胖柑
他正在算着,桌上电话铃声响起,接起电话:“喂,嘉树,这么样?是吗?她同意离婚?太好了。那些东西呢?在哪里?行,晚上你来我家,晚一点是吧?没关系,我等你!”
这通电话,一扫宋舒彦的坏心情,他想过一千一万种,却没想到事情会如此简单!秦氏同意离婚。这是再好不过的消息,只要他恢复单身,他就有了追求秦瑜的资格。
看着桌上飞扬的字迹,若是她能成为宋太太,以后他们俩男主外女主内,以后工厂都能交给她来管,公司一定能蒸蒸日上。
收拾了桌上自己算的数字,宋舒彦走出办公室的门,时间到了下午六点出头,正是车间早班和晚班交接班的时间,早班下班的,可以去食堂吃过晚餐再回去。
想起刚才对不上的人头,宋舒彦走到大食堂,工人们都涌入食堂,从箩筐里拿起一只洋皮盆,所谓的洋皮盆就是搪瓷盆,这年头火柴叫洋火,煤油灯叫洋油灯,市场上到处充斥着洋货。
那些工人手里拿着盆去木桶里排队打晚饭,今天的晚饭是白菜烂糊面,烧得像糊糊的面上面飘了几片菜叶子。
按照大致来算,一个工人工钱是十五块,伙食费是三块,童工是十块,伙食费一样。一个月三块大洋,吃成这样?
宋舒彦早早回到家里,张妈已经接了电话,知道少爷要请傅少爷来吃晚饭,正在指挥厨房的佣人烧菜,又派了司机去边上的德兴菜馆买几个菜回来。
这般安排之后过来问宋舒彦:“少爷,你看这些够不够?”
“够了。”
张妈是家里的老佣人,是母亲带出来,当年派过来伺候他的,因为本分又机灵,父亲把她提拔为家里的管家婆。
宋舒彦问:“张妈,问一下,一个月三个大洋,管一个人三餐可够?”
“少爷,三块大洋怎么够?您想一块牛排……”
“不是,张妈。我问普通人家,一个人的伙食费。”
“那倒是绝对可以了,米面一个大洋好买三十斤了,一块大洋五斤肉,六斤鸡蛋,一天一斤面,一斤鸡蛋差不多九到十个,六斤鸡蛋就是每天两个了,一天一块红烧肉也可以了。我们家佣人,算下来一个月伙食费,也就三块钱,不过我们家算上来,因为还有主家的东西一起买,所以价钱还便宜点了,吃得还好一点了。”张妈细算给宋舒彦听。
宋舒彦听过点头:“晓得了。”
张妈进去一会会儿,拿了一本本子过来:“少爷,这是每天花钱的数,您看!”
宋舒彦见张妈误会了,连忙说:“张妈,我问你不是想问家里的用度,是我发现厂里一个月一个工人的伙食费有点不对劲。”
“哦哦,这样啊!”
“不过,刚好让我看看。”宋舒彦低头看账本,看她写着“九菜一斤,老苏三斤……”
里面错别字不少,但是价格记得清清楚楚。
宋舒彦翻看着张妈的账本,听见汽车进来的声音,宋舒彦迎出大门。
傅嘉树从车里出来,手上捧着一个匣子。
宋舒彦迎上去,傅嘉树把匣子交给宋舒彦:“这是她交给我的东西,说强扭的瓜不甜。愿君能得偿所愿。”
宋舒彦接过匣子,走进家门,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迫不及待地打开匣子,匣子里一个锦盒在上面,打开来是他们宋家祖传的金蟾。
取出金蟾,下面是一张红色封面,画着龙凤呈祥的婚书,上面写着“姻缘天定”、“永结秦晋”等吉祥词语,上头并排两个名字“宋舒彦,秦雅韵”,这个签名不是他的,如今也让这一张不情不愿的婚书随风而逝吧!
婚书之下,是两张离婚协议,上头娟秀的字迹,写下她自愿离婚,认为两人无论是教育见识都不一致,无法成为伴侣,离婚是最好的结局。
再往下翻还有一封给他父母的信,傅嘉树说:“她说,你可以看内容,她并无怪怨之心,只是感激伯父伯母的照拂。还有她想把她的丫头芸儿尽快接过来,这个姑娘跟了她好几年。”
宋舒彦在兴奋中有一丝触动,他仔细看着眼前信,真是字字句句为他解释:“她真的事事为我着想。”
“倒也算不上,她说,这段婚姻本是双方父母深厚情意的延续,怎奈世道变迁,终究无法如父母所愿。”傅嘉树学着秦瑜那带着哀伤的表情说,说完,他还唏嘘,“只能说你们有缘无分吧?”
“是啊!有缘无分。”宋舒彦唏嘘,“既然互相不合适,何必耽搁了呢?”
“虽然,她的意思是让你最好去跟伯父伯母说一声,她以为自己已经写了这封信了,伯父伯母应该会同意。但是,我个人建议,你还是直接先签字吧!伯父伯母未必能接受你离婚。”
宋舒彦看着上面娟秀的字迹,难免为这个女人伤感,不过伤感归伤感,他的心里还有那个字迹飞扬的人,她璀璨如天上星辰,是他今生追寻的所爱。
“你说得对。”宋舒彦也不等晚饭过后了,上了二楼,拿了钢笔下来,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下自己的大名,又在两份协议上添了“公证人”三个字,推给傅嘉树,“一事不烦二主,一直是你在帮忙处理这件事,麻烦你做个公证。”
傅嘉树接过笔签下了自己的大名,宋舒彦将其中一张纸慎重地折叠起来,交到傅嘉树的手上:“麻烦你跟她说,我愿意把她当成自己的亲妹妹,无论她遇到什么困难,都可以来找我,我就是她的后盾。”
“我已经表达过这样的想法了。她说你从成亲都未曾揭开过头巾,到她母亲去世也未曾出现过,又将她晾在云海这么久,她此生经历的最困难的事几乎都来自于你,未来她不认为有什么需要用到你的。若是能够重来,她只愿从未与你有过婚约。所以,她说缘尽今生,从此不必相识,不必相认,等同于陌生人。”
这话虽然让宋舒彦不适,怎奈她说的都是事实,也是人之常情。
此刻宋舒彦反省过来,自己对她未免太过于残忍。只是这个世间那里能事事周全:“终究是我负她!”
“除了这一句,你还有其他吗?”傅嘉树问他。
这句话不过是废话,宋舒彦叹息:“不说了,不说了。谁让我们处于巨变的时代呢?”
“少爷晚饭已经备好了。”佣人过来说。
“走,吃晚饭去。”宋舒彦伸手请傅嘉树去吃饭。
两人都是留学的,今天备下的是西餐,宋舒彦给傅嘉树倒红酒,傅嘉树想起秦瑜偶然说起,其实开车的人不能喝酒,酒精会让人反应能力降低,容易发生事故,能不喝尽量不要喝。
“舒彦兄,我等下还要开车,就不喝酒了。”
“开车不喝酒?还有这个说法?”
“秦瑜跟我说的,开车是个需要高度集中精神的事,喝酒能让人反应迟钝,她建议我开车就不要喝酒。”
宋舒彦略有些黯然,秦瑜从未给他如此的建议。
傅嘉树提醒他:“你要不要先登报?我的意思是,要是先让伯父伯母知道了,他们必是不承认你们离婚的。不如既成事实,老两口也就无可奈何了!”
宋舒彦呼出一口气:“你提醒得对,我先登报。再拿着这些回宁波负荆请罪。回来的时候,顺带把她的那个丫头给带出来,她是在上海?”
“是,她说她没办法回老家了,老家叔伯虎视眈眈,托我替她买了套房子,就在上海安家了。你也不必太过于担心她,我爸妈知道了她的遭遇,念在当年秦叔叔和我爸是朋友的旧情上,我爸妈也会多照顾她。”
“有伯父和伯母的照顾,我就更放心了。”
哪怕傅嘉树说的这些有太多要素和秦瑜的情况重合,宋舒彦也没能把自己素未谋面的妻子和秦瑜搭起边儿来。就像傅嘉树第一次见秦瑜,明明人在眼前了,都没想到这是宋舒彦的那个原配太太。
宋舒彦也如此,他怎么可能想到,那个有着先进的管理理念的女子会是他那个从小定亲在湖州在三从四德下长大的妻子呢?
他只想尽快把这个妻子变成前妻,然后他就能追求心中的佳人了。
于是,第二日的晚报上一则离婚启事:我俩系旧时代封建婚姻,从未见面,亦无感情,实难偕老,今自愿脱离夫妻关系,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空口无凭,特此登报声明。宋舒彦、秦雅韵谨启。
街头报童在晚霞中挥舞着报纸:“卖报,卖报,海东纱厂少东宋舒彦离婚……”
第39章
宁波宋家, 宋老爷每年回来三次,过年,清明和中秋。
往年回来都是住上十天半个月就走, 怎奈今年小五怀孕, 害喜严重,才十八岁的小娇娇苦着一张脸,扯着袖子不让他走。
宋老爷想着上海有大儿子管着纱厂,儿子沉稳,能力极强,这是有口皆碑的。青岛那里也稳当着, 离开一阵子也不算是大要紧的,那就安安心心在这里陪着小五, 听大夫说,到了胎儿四个月大, 害喜就会好了, 想来也就再过半个月的事儿,不妨碍什么。
老爷在家,大太太古井无波,不过是三餐多了一个人, 在她对面吃饭而已。
下面的姨太太就不一样了,二姨太知道自己也已经入不了老爷的眼了,就鼓动着房里的一个颇有姿色的丫头在老爷面前多露脸, 怎奈老爷没看上。
听到这个消息三太太翻了个白眼, 呸了一声,笑话:“老爷看惯十里洋场的女郎, 会看得上这般的土丫头?”
宋老爷确实看不上这般的土丫头, 他去大太太那里坐坐的时候, 看上了一个长相清秀,眉眼却颇为灵动的小丫头。
秉承着太太的就是自己的,这天太太去庙里拜拜,拜完回来,老爷不正经时候已经过了,当时他正正经经地穿上了长衫,意犹未尽地回看了一眼权做书房竹榻上的那朵如被风雨摧残的娇花。
大太太看到那个丫头娇娇怯怯地缩在床上,差点昏过去,大太太问老爷:“老爷,你可知这是雅韵的贴身丫头?”
此刻宋老爷才半张着嘴,他居然把儿媳妇的丫头给睡了?这个丫头怎么也不跟他说一声?不管了,他问:“那她怎么会在你房里?”
“雅韵生怕带丫头过去,舒彦更加不接受她,就独自一人前往,把芸儿放我跟前伺候,你……”大太太实在无奈,兔子不吃窝边草,这人窝边草不仅吃,还不辨别是什么样的窝边草,乱吃。
儿媳妇的贴身丫头要做姨太太也给儿子做姨太太,哪有公爹睡了儿媳妇房里的人?这种事情说出去,岂不是?
早说是儿媳妇屋里的人,宋老爷自认就是再喜欢也不会动手的,可现在已经动手了,那也已然成了事实:“等我去上海的时候,跟舒彦和雅韵说一声就是,一个丫头而已。”
小丫头着实新鲜,老爷的心头肉从五姨太变成了这个芸儿。还能怎么着?大太太做主,摆了家宴,欢欢喜喜地收了儿媳妇的这个丫头做妹妹,这个家里又添了六姨太。
听见这话,三姨太银牙咬碎,恨秦雅韵人不在老家了,还给她们添堵,她不过是阴阳怪气了六姨太几声,六姨太就眼泪汪汪。
宋老爷立马心疼自己最新的心头肉受委屈了,把三姨太训斥了一番,三姨太看看自己那三个儿子,一时悲从中来,哭哭啼啼,原来生了三个儿子,也比不上人家柔嫩的小手。
三姨太一个伤心就开始唱起戏,她那越剧腔调婉转悲苦,唱得宋老爷心烦,恨不能丢下小五,立刻带了小六去上海去青岛。
一时间原本规规矩矩,平平和和的老宅,事儿出奇多,大太太只能再念佛,求菩萨让老爷赶紧地去上海去青岛,别待着宁波了。就回来一个半老头子,弄得夜里墙角的猫都叫得越发起劲了,这日子没儿过了!
恰巧,年家递了帖子过来,说是年老爷回来了,请宋老爷过去打牌喝酒,大太太懒得应酬这位整日介说三道四的年太太。
大太太不想去,老二算了,老三给她三分颜色就开染坊,小四小五都大着肚子,宋老爷决定带小六出去见见世面,别以后出去,还是一副丫鬟腔儿。
年老爷在老宅大门口迎宋老爷见他身边又换了一个如花美眷,哈哈大笑:“还是你老弟潇洒,美人不断啊!”
“这点子享受,还要羡慕?是老兄你的爱好不在此吧?”
宋老爷跟着年老爷一起进宅子,年老爷叫了当地的几个老友,一起打牌。
本来这个六姨太也当不得年太太的招待,这次却是年家给足了面子,年太太来作陪,而一起的还有几位当地的富商太太,可是让六姨太受宠若惊,连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摆了。
大太太不想应酬年太太,年太太其实也看不上这位就担了个名头的宋太太。毕竟年家大少爷是年太太肚子里出来的,而年家六少爷依旧是她肚子里出来的,老蚌生珠代表什么?恩宠不衰。哪里像是宋太太这样?
今天的目的又不是纯粹的交际,而是为了让某些话到某些人的耳朵里。就宋家大太太这人?来了,听了!也未必有机会跟宋老爷说。反而倒是这位新姨太太,正是得宠的时候,反而跟她说的话更容易到宋老爷耳朵里。
所以,来六姨太,年太太不要太高兴。
太太们一起喝茶吃点心闲磕牙,年太太是从上海回来的,自然要给大家伙儿细数十里洋场的有趣之处。
“大世界里的哈哈镜不晓得你们见过没有,看上去就是我们平常穿衣用的洋镜,你一走过去,有的镜子把你照得长的像是竹竿,有的呢!有把你照得矮得像个秤砣。那里天天有猴戏,还有跳舞厅,底楼的共和厅里,是上海滩,堂子里的姑娘最喜欢去的地方。”
六姨太只在秦母生病去上海看西医的时候陪着小姐去过上海,那时候小姐忧愁哪儿会带她去看什么哈哈镜?此刻她听那哈哈镜实在奇妙。等等年太太说这个堂子里的姑娘又是怎么个一回事儿?她一脸疑惑地看着年太太,年太太问她:“六太太是不是有什么不明白的?”
“什么叫堂子里的姑娘?”问出这个问题,六姨太又怪不好意思的,只怪她见识浅薄。
“六太太是正经人家的小姑娘,不懂也正常,堂子里的姑娘,就是做皮肉生意的,就是妓院里的姑娘。”一位太太给六姨太解释。
听见这话六姨太羞得小脸通通红,年太太解释:“在上海窑姐儿那么多,怎么出名呢?就去大世界共和厅献唱,献舞。那里去玩的年轻公子哥儿多,看上了带她出去,一个晚上能挣上百大洋。”
“一百个大洋?都够请十几个长工,给的月钱了,一个晚上就没了?”有位太太为此咋舌。
“要不怎么叫销金窟?”年太太拿起茶碗喝一口,“不过啊!这种还不是顶顶厉害的。还有那种交际花。”
“交际花,怎么个来头?”
“就是那种出身还算不错,读过书,看上去像是大家闺秀,天天流连于各种男人身边的女人。”
“这种跟堂子里的姑娘有什么区别?”有位太太问。
“怎么没区别,区别可大了。这种姑娘,那个手段才叫高明,像最近天天上报纸那个秦瑜,她有正经工作的,是一家洋行的经理,会说德文和英文,长得真的不要太漂亮哦!站在你面前,你一定会认为这是哪一家的大家小姐。就是这样的一个小姑娘,出入社交场合,弄得我们宁波的两位少爷天天为她献殷勤。早上一个送她去洋行上班,下午一个去洋行接她下班。她把两位大少爷摆得妥妥帖帖。”年太太说完,抓了一把瓜子嗑了起来。
几位太太听见宁波的两位少爷,不禁好奇起来:“年太太,是哪两位少爷?是金家大少爷和潘家小三吗?”
毕竟谁都知道金孝宇是最喜欢美人,而潘家那个小三也是个纨绔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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