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画星河
临近城门之处,受到的攻击是最猛烈的,他身边的同袍一个个接连倒下,他算是运气好的,因为是弩手,一直在垛子里负责床子弩而没有受伤。
可眼看着外头血肉横飞的惨烈场面,他还是忍不住瑟瑟发抖。
眼见着城墙上的防御力量已经不多,另一批中原士兵又被赶了上来。
前有慎郡王的猛烈炮火,后有西戎蛮子的屠刀和家人的性命,他们根本无路可退。
正在他以为自己就将命丧黄泉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第二批中原兵补上来后,慎郡王大军突然就不再攻击了。
所有人都暂时松了口气。
但死亡的阴云并没有散去。
每天都有同个营房的人去伤兵营看望亲朋好友,带来不祥的消息。
“今天又有二十几个人被抬出去扔了,我表弟也是。”
一个士兵红着眼眶道。
整个营房的气氛顿时更加压抑,有人忍不住流泪大哭:
“这就是帮西戎蛮子攻打慎郡王的报应吧!不然明明只是那么小的伤口,怎么会死人呢!”
“我们不想的啊,都是西戎蛮子逼的!”
“我们都会死,都会死在慎郡王的神兵利器之下!”
营房里头哭成一片。
邱水生也和他们一样满心绝望。
慎郡王大军如此所向披靡,西戎蛮子不会是对手。可在西戎蛮子落败之前,首先死的,就是他们这些中原兵。
他们所有人,都会像曾经被派到蕃平前线的军奴一样悲惨地死去。
明知道这个结果,犹如蝼蚁一样的他们,却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他们在最危险的城楼上,城楼下的掩体里却都是西戎兵,他们只能攻击进犯的慎郡王大军,就算想反水攻打西戎兵或者夺取城门,也没有机会。
哪怕不是自愿的,他们在被迫背叛了朝廷的那一刻,他们便成了慎郡王的敌人,只能被西戎大军拖着一起去死。
*
与得知慎郡王到来,却觉得自己只能成为牺牲品的大启士兵们不同,身在地牢中的李舒仪,则是一无所知地等待着。
她完全不知道慎郡王已经迅速地攻克了那么多城池,只是坚信实力强大的堂兄一定会取得最后的胜利,同时也知道,身为和亲公主的自己,未必能活着等到那一天。
她传出消息,在大堂兄那边或许是有一点功劳的,当西戎军队处于劣势后,她或许会被吊在城墙上做人质,也或者会被战败的那彦图泄愤杀死。
这是必然的,从她给大堂兄报信的时候起,她就选择了死路。
但她这条命啊,还是有些价值的,至少在必死的结局下,她主动求死的豪赌又赌赢了。
她和侍女陪房们都活了下来。
既然如此,不到最后一刻,她便绝不会主动放弃自己的生命。
在有限的条件下,她尽力保护着自己虚弱的身体。
那彦图让人送来的食物她好好地吃下去,每天还会尽可能地多走动,让身体更健康一些。
这一日,她正在狭小的牢房里活动,那彦图却来了。
他神色阴沉,目光中满是痛恨地盯着她看了好半晌,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
“李舒仪,你给我记着,无论你去了哪里,都永远是我的女人!”
李舒仪压下心中的疑惑,冷淡地看着他:
“我身处囚笼,能去哪里?”她试图套出更多的信息。
可那彦图却不愿意再说了,只是深深地看着她,压抑着胸膛里激荡的情绪。
今天他与慎郡王的副将达成了最终的和谈协议。
身为弱势的一方,他根本没有太多讨价还价的余地,仅仅是因为看出来慎郡王一方对人质的重视,才勉强达成了目的。
他保住了乾山,保住了东半片国土上的牧民,也争取到了剩余军队平安撤退的方案,还保全了他的父汗和被俘的所有贵族。
唯独无法留下这个怀了他孩子的女人。
慎郡王那边很强势,人质一个也不能少。
不管是怀孕了,还是感情深厚的借口,他们统统不接受,要求必须返还所有大启国民,否则便没得谈,直接兵临城下。
他不能赌慎郡王的耐心到底有多少,对这些人质的怜悯有多深,为了大局,他只能舍弃她。
这个狠心的女人,她赢了,她的母国也赢了!
接下来,他马上就要准备撤军和首批次的人质交换,她是最后一批次的人质。
至少在最后的日子里,他不想看到她因为能离开他而高兴。
第177章
最先交换的人质, 便是伤员,老弱病残与妇孺等不适合长途跋涉的人群。
这对李洵和西戎双方,都是一种便利。
西戎方面, 本就是不愿意带着这些累赘离开的。
李洵这边,也希望能提前救治伤员, 以及少些路上照顾护理这些人的成本。
所以,西戎送回第一批人质,李洵则允许一位西戎降将, 带着距离乾山最远的伊尔喀城的平民与俘虏撤离。
当然, 除了人,他们不能带任何财物,反正路上还有野草野菜, 饿不死。到了下一个没被李洵占据的西戎的部落, 能否争取到其他物资援助, 便是他们自己的事。
而长宁城中,那些老弱病残的平民和伤残士兵们, 也在西戎士兵的驱赶下, 被远远地送出了长宁城外。
符勇便是伤兵里的一个,他发着烧,浑身虚弱无力,周围都是和他一样的人。
他们当中像他一样还能走的, 便勉力自己走,不能走的, 则由其他人搀扶着。
除了他们, 队伍前方, 还有很多老人, 孩子, 妇孺。
所有人在凶狠的西戎兵的驱赶下,带着满心的恐惧往前走着。
他们不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却不得不以最坏的情况进行猜想。
他们这样的人,活着也是浪费粮食,除了让他们去做交战最前线的炮灰,抵挡敌方的弓箭炮弹,还能有什么别的用处呢。
麻木地绝望地往前走着,过了护城河,又往前走了大约十里路,他们果然看到了慎郡王大军。
人不是很多,只有上千人,却远远地能看见曾经让许多人送命的可怕武器。
那高高飘扬的蛟龙旗,像是催命的鬼符一样让人心颤。
“我的死期就在今日了!只希望西戎蛮子看在我未曾反抗的份上,给我家里人一条活路。”
符勇心如死灰地想着。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双方竟然并没有打起来。
那驱赶他们来的西戎士兵长官,走上前去与对面的将领说了些什么,然后便命令他们继续向前走。
西戎士兵们则掉转马头往城里跑去。
符勇和其他人,都很迷茫,不知道当下是个什么情况。
慎郡王那边那位骑着马的三十出头的将领,越众上前,拿着一个锥形筒对众人宣告:
“各位父老乡亲,我乃慎郡王麾下驻蕃平守将伍汲,现在我正式向大家宣布,郡王将你们换回了大启,你们已经安全了!接下来,只要听从安排,就有饭吃,有好日子过!”
所有人都愣住了。
好一会儿后回过神,这才个老人颤颤巍巍地问:
“将军,你真的不杀我们吗?”
伍将军和气地道:
“大叔放心,在我们郡王治下,百姓只要遵纪守法,就不会有任何人敢打杀欺辱你们。”
说完,便让人组织他们继续前行,回四十里外的营地。
大家这才确定,他们是得救了。
“听起来是慎郡王救了我们!”
“太好了,我们安全了!”
“以后不用再担心被西戎蛮子随意打杀了!”
人群中弥漫着由死到生的巨大喜悦。
像符勇这样的伤兵,被单独分在了一边,留在了最后。
他的心慢慢沉了下去,果然,像他们这样注定要死的人,是不值得被带走的吧。
以为要被抛弃在荒野,最终被野外的狼与猎狗吃掉,却没想到,峰回路转。
一个小将指着不远处那些由高大马匹拉着的木板车和马车,下令道:
“所有伤员,重伤者上马车,每车八人。其余人上板车,每车三人。”
直到坐上了板车,符勇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把他们留在最后,是因为体恤他们病着,让他们乘车赶路。
符勇充满恐惧绝望的心,被一股暖流包围。
到了营地,他们这些刚救回来的人质被安置在了距离军营一里远的地方。
军中士兵运来了许多粮食,在他们中找出了些尚且能干活的人熬粥。
天黑的时候,每个人都分到了一碗香喷喷的粥。
如今还是初秋,晚上也还不算冷,他们这种吃惯了苦的人,在外头露宿也没什么。
但身为伤员,符勇等人还是住进了毡帐。
晚上有穿着统一蓝布外套,臂膀有一圈白布的几个人,背着箱子走进了毡帐,说他们是军医,来为大家看病的。
符勇的伤势被判定为可以治疗,但要剜肉,符勇想活着,咬牙同意了。
治伤的时候是真的很痛,痛到恨不能咬舌自尽,可符勇吃了药,第二天晚上就退烧了,是真的捡回了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