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画星河
万德贵他们的话,犹如绝望生活里的最后一根浮木,哪怕听起来好得有些不真实,却也是他们这些无处可去的人最后的希望。
和他一样的许多青壮年,都是抱着这样的希冀跟着来的肃城。
“大郎……”
旁边的邱大娘在喊他,孙大郎转过身,撞上的便是一双浑浊中充满恳求的眼睛。
“大郎,我求你件事,待会儿你要是能进城,能不能让我家小满跟着你。”说着,她把自己饿得皮包骨头的小孙子推到孙大郎身前。
“以后你把他当奴仆也好,当儿子也罢,都行,只要你给口吃的,让他能活命就好了!”
天马上就要下大雪了,走到肃城已经是他们的极限。她自己年纪大了,又没有可以依靠的子侄,就算郡王真的以传说中那么优越的条件招兵,她和小孙子这种纯拖累,也不可能进城。
她年纪大了,死了没什么,但她的孙子还这么小,她想给他找一条活路。
孙大郎很明白她的处境,可他如今自己家里人都难保,又如何管的了别人。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拒绝。
“对不起,大娘……”
邱大娘没有勉强他,只佝偻着背,牵着孩子去求下一个人。
人群里,像是邱大娘这样失了依靠的老人或妇人也不少,此时都在想着办法,祈求同路的人带他们或身边的孩子进城。
然而,时间一息一刻地流逝着,他们没能等到城里来消息,却等到了城门关闭。
绝望在人群中蔓延,哪怕因为经历过很多生死已经麻木,但十几天来吊着他们的唯一希望破灭,还是有人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孙大郎也如同被巨石重击般,丧失了所有挣扎的力气。
茫然四顾,只有冬日枯黄的野草,和远处看起来满是枯枝败叶的云浪山。
没有任何可以让他们躲避风雪的地方。
正在此时,只听一声沉重的嘎吱声,刚关闭没多久的城门打开了,连接护城河的吊桥也放了下来。
一队骑兵一马当先地走在最前头,后头跟着不知道多少人的步兵,步履整齐,长枪雪亮,跑动间掷地有声。
这些人一起很快来到了他们栖身的小土坡前。
两队步兵跑上前来做出护卫的姿势,那些骑兵里,一位身穿黑色披风与银色锁子甲的年轻将领,越众而出,走到了最前面。
另一个满身褴褛的枯瘦中年男人骑马跟上去,落后了半步,恭敬地道:
“郡王,这就是那些流民。”
这人大家都认识,就是带他们一路来到肃城的万德贵。
让他们吃惊的是那位年轻将领,竟然就是传闻中的郡王。
但这位郡王看起来是如此的高不可攀,身边又带着那么多手持锋利兵器,还很壮实的士兵,没有人敢发出声音。
经历过太多次被驱赶射杀的场面,此时他们不敢表现出任何一点可能会被误会有攻击性的样子。
李洵看着那边瑟缩在一起的流民,因为有人投奔的疑心与惊喜都通通沉到了心底。
这些人穿着破旧不堪的衣裳,蓬头垢面,瘦得只剩下一张皮,脸上颧骨突出双眼凹陷,手脚只剩下骨头。这些人里,有老人,有妇女,有小孩,也有一部分青壮年。
看向士兵们的目光,都透着难以掩饰的恐惧。
这样的人,绝不可能是他先前怀疑的那种,借着流民的名义来肃城作乱的禁军。
他们是一千多里外的战场附近长途跋涉来到肃城的,走到这里的青壮年都瘦成了这样,又有多少身体没那么强壮的人死在了路上?
战乱,最苦的始终是最底层的百姓。
这一刻,他突然理解了始皇帝一统六国的雄心。只有建立统一融合的国家,百姓才能长治久安。
但那样的宏愿离对他来说,要实现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能做的只有眼前事,能救的也只有眼前人。
“带他们去城东的救济所安置。”
吸纳人口是早就在计划里的事情,早先为了给没有进项的肃城百姓提供工作,除了修路修城墙修营房,他还吩咐过周应亭在城中修建房屋,作为收容流民的临时居所。
那些房屋,挤着些住,收容上万流民是没问题的。
万德贵狠狠地松了口气,进了城,哪怕是乞讨,也有口饭吃,去巷道里站着,也能少经受些风雪。
此时的流民们,尚且不知道李洵这句话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但即使如此,能被允许进城,大家还是高兴极了,赶紧收拾着随身的行李,准备随军队进城。
没多久,便从城里驶出来十几辆马车,跟在郡王身边的一个将领模样的男人便高声道:
“有病在身不便行动的,过来搭乘马车。”
能跟着万德贵等人一路跋涉来到肃城的,还真没有几个病到走不动的。
一辆马车拉五个人,只用了两辆车。
那将领便道:“还有剩余的车,六十以上的老人,六岁以下的孩童也去坐吧。”
众人都惊呆了,谁也没想到,他们不但被允许进城,甚至还可以坐马车。望着那一辆辆骏马拉着的青篷车,没有人敢动。
那将领便亲自来点人:
“这位老伯和你身边的小童,这位大娘和带着的孩子,还有这位大嫂子和你带着的孩子,去坐第一辆车。”
被点到的,正是孙老头和他孙女杏儿,邱大娘和她的孙子小满,还有另一个带着一岁多大婴儿的妇人。
孙老头磕磕巴巴地道:
“这……这么好的车,怎么能给咱们这些下等人坐……”
那将领笑了,露出一口白牙,语气分外亲切:
“老伯放心,这些车本来就是郡王下令,用来帮扶那些行动不便之人的。快上去吧,风大,别把你和孩子冻病了。”
听到这话,孙老头也不敢说什么了,赶紧带着孩子上了马车。
上车的时候,趔趄了一下,旁边站着准备驾车的士兵立刻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爽朗的声音道:
“老伯,当心些!”
上了车,隔绝了寒风,浑身都暖了很多。
可孙老头还是觉得像做梦一样。
怎么会有这么好,这么亲切的兵老爷。
还有郡王,那可是住在皇宫里的龙子凤孙,居然会给他们马车坐。
一行人到了城东,下了车,很快便见到一排排整齐的房屋,都是秸秆野草做的顶,泥土墙,房顶上的草是簇新的,显见是新修的。
带队那位将领让他们十人一间屋,可自行选择同伴。择定后,选一名室长,由室长前去登记。
行走在寒风中的流民们,直到进了屋里,这才觉得浑身暖了不少。
这年头能住得起瓦房的人少,流民们看着眼前的土墙,心中生出了一些安定的感觉。
有墙,有房顶,终于不怕这个冬天被冻死在冰天雪地里了。
被选定的室长,陆陆续续前去登记,而其余人,则是整理着自己少的可怜的行李。
当一切都安顿下来后,他们突然闻到风中传来的一丝麦香。
紧接着,便有士兵走了过来大喊:
“郡王有命,每日施粥两次,维持二十日,请各位乡亲自带碗筷前去领取。”
郡王不仅让他们进了城,安排了住的屋子,竟然还施粥!
顿时,众人眼中满是惊喜,赶紧拿着自家的豁口碗前去领粥。
到了领粥的地方,果然见火把下,那里架着两口锅,里头正煮着香喷喷的麦糊。
现场站着两队手中拿着雪亮大刀的士兵,有人在宣讲着领粥的纪律,众人必须排队成长列,不可哄抢,否者哄抢者军棍二十,不排队的今日不许领粥。
有士兵们镇场,哪怕流民们都已经好多天没吃过正经的食物,现场依旧秩序井然。
没多久,最前头的人便领到了麦糊。
不过,在打麦糊之前,负责打麦糊的士兵们却把一大碗麦秆倒进了锅中搅拌,紧接着便笑着大声对众人解释道:
“老乡们别嫌弃,咱可不是要作践人,先前咱们肃城就有饿久了的人,在施粥的时候囫囵把粥倒进肚子里,结果活生生给烫死了。从此郡王便下令,施粥的前三顿,都得在糊糊或者粥里放麦秆。为了大家的性命安全,老乡们吃的时候可千万吃慢些,把麦秆都吐出来!”
众人听得这话,吃饭的时候都是一边吃一边吐麦秆,没有一人因为久未进食而出意外。
香喷喷暖呼呼的麦糊糊慢慢流进肚子里,被寒风侵袭的身体真正由内到外暖起来了。
这一刻,流民们才真切地感受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第二天第三天,施粥照旧,麦糊糊却一天比一天干。
流民里的病人,也有大夫来看了病,喝上了药。
为了让大家安心,关于二十天之后的安排,也第三天施粥的时候就有人来宣布了。
等他们稍微养好了身体,便会有人来招工。适合男女老少的工种都有,大家可以自行选择,虽然工钱并不丰厚,但让大家不饿肚子还是没问题的。
因为生病或者过于年老实在不能工作的,每天也有三两的救济米粮。
等明年开春,郡王还会给大家分发土地,每人五亩地,只收两成税负。
听到这样的话,流民们里许多人都忍不住喜极而泣。
当初选择来肃城,真是他们此生最大的幸运。
没有哪一城的郡守,像郡王一样慈悲。
给了他们挡风避雪的房子,每天还能吃两顿饭,以后的生计也安排得妥妥当当,还给他们分田土。
在郡王治下,他们不仅看到了活下来的希望,未来还能活得越来越好!
第59章
安置了流民, 李洵又对之前来送赏赐与军需的钦差队伍里不同身份的人进行了审问,映证了万德贵等人的话,京中的事情果然如他们所说的那样, 并没有任何添油加醋夸大其词。
再加上万德贵给他带来的那一千多流民,李洵对万德贵, 还是十分满意的。
不过,他还是没有把他们留在肃城。
一方面是肃城作为他的大本营,负担着所有火药武器的生产任务, 不容有任何闪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