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画星河
“世间恐怕只有郡王一人会这样认为。流言蜚语,积毁销骨,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便没必要因为自己再拖累父亲和妹妹的名声了。”
李洵傲然道:
“哪怕世间真的只有我一人这样认为,那也足够了!本王一人,便足以庇护你们全家周全!”
这话语之中的霸气与自信,令周尧姜陡然生出一种安全感来,她头一次认真地看向眼前这位身份尊贵的郡王,他年轻俊美,却浑身散发着令人折服的风采,颇有书中所写的人主气度。
他目光平和地看着她,深沉的双眸中是她刺字的脸,却没有任何鄙夷与回避的神色。
“周小姐,你认为你的价值只在他人的闲言碎语中吗?”
周尧姜愣了一下,反问道:
“我只是个小女子,不然还能做什么呢?”
李洵道:
“我听闻你满腹经纶,比男子也不差什么。前朝开国时的华阳公主,同样是女子,却能组建娘子军,镇守娘子关,建立千古功业。你这条命,既然可以随意舍弃,为何不用来建功立业,让你的父亲与妹妹以你为傲?”
“这岂不比窝囊地吊死在这陋室之中来得划算?”
周尧姜本就是广阅诗书长大的,眼界见识不同于一般女子,她又是长女,身上自有一种保护妹妹,支撑家里的责任感。
“窝囊地吊死”,这话如同重锤击打在鼓面上,猛然激起了周尧姜心中的斗志。
她的眼中逐渐点燃亮光。
“郡王真的觉得我能做到?”
李洵坚定地道:
“只要你想,你便能。本王也能为你提供力所能及的支持。”
让一个人活下去,最重要的,便是找到其价值。
周尧姜思索了许久,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中的光芒逐渐坚定,她支撑着身体从床上走下来,朝着李洵微微一福身:
“多谢郡王教诲!”
当周如植等人得到传唤回到内室的时候,便发现自己的长女整个人的神态目光已经有了彻头彻尾的改变,还为之前寻死吓到他们道歉。
周如植虽然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内心却头一次对李洵这位李氏皇族生出了些许感激。
欠了这样大的一份恩情,再加上先前右相处的人情,也由不得他不想为李洵效力了。
只是,他得先弄明白这位大皇子的打算,再确定自己究竟为他提供何等程度的助力。
安顿好了女儿,第二天一早,他主动求见李洵。
对于他的主动来访,李洵有些欣喜,立刻让人泡了好茶,请他上座。
见这位皇长子面对他的冷淡,泰然自若地寒暄,其神色平和安宁,丝毫没有做下大逆不道之事的不安与急迫。
周如植终于忍不住问道:
“敢问郡王,冒天下之大不韪从杜茂手中夺权,意欲何为?”
李洵笑着看了他一眼,半真半假地道:
“自然是为了夺取周大人这不世良材!谁叫先前杜茂不识趣放人呢。”
周如植初听只觉得荒谬,可仔细一想,樊城比燎原的面积还小,没有什么出产,也并不地处要紧的关隘,甚至连士兵也孱弱不堪——
真的没有什么值得这位皇长子甘冒被皇帝猜忌降罪的风险,非要拿下。
除了他。
之前,这位大皇子确实派手下副将前来游说,且向杜茂重金讨要过他。
周如植心中大震。
所以……他真的是为了他才如此大费周章!
半生不得志,被人怀疑,排挤,打压,从未有哪个上峰如此重视过他。
这位慎郡王,似乎是真的非常认可他的才能,所以才对他如此温和,连带对他的女儿们也关怀备至。
士为知己者死。如此伯乐,便是效死也是应当的。
可他不是一个人,他不能明知道前头是万丈悬崖,还带着女儿们一起跳下去。
“难道郡王不怕陛下降罪?”
李洵瞬间明白了他的顾虑,轻轻一笑,带着睥睨天下的自信:
“周如植,你记住一句话,本王从不做无把握之事。”
“随本王出城,给你看个东西。”
两人一道骑马朝着西边走了三四十余里远,然后李洵让随行的一队护卫上前,吩咐道:
“给周大人演示一下我军的震天雷。”
那一队士兵齐声应是,然后上前几步,从随身携带的布袋子里掏出一个圆形的铁球,用火折子点燃,用全力朝着一块大石头扔了过去。
只听嘭地一声巨响,瞬间碎石飞溅,待黑烟散去,那石头便被砸出了很大一片浅坑,若是换成血肉之躯的人或者马,后果不堪设想。
周如植呆若木鸡,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位郡王竟然藏着如此厉害的神兵。
而从他们身下的马匹面对这巨响几乎无动于衷的反应来看,显然此物在他们军中是大规模长期使用的。
难怪他丝毫不怕皇帝追责。
有如此依仗,又有上万兵马,还很得民心,偏居一隅绝对固若金汤。
跟着这样的主君,似乎真的没有先前所想的那样糟糕。
他心悦诚服地下马,朝李洵行了个礼:
“既蒙郡王看得起,下臣便将自身与小女的身家性命都托付于您!”
李洵亲自将他扶了起来,郑重道:
“本王定不负所托。”
第66章
“不知郡王打算让下官司职何地?下官想早些去上任。”
回城的路上, 周如植主动打马上前询问道。
李洵对他如此积极的态度有些惊讶,玩笑道:
“早就听林相说周卿勤勉,果然是一刻也舍不下公务的人啊。”
周如植板板正正道:
“郡王如此抬爱, 下官不敢辜负。”
未竟之言却是,他既然将自己和女儿们的身家性命都寄托于慎郡王这条船上, 自然是希望他越强大越好。那样他和女儿们才足够安全。
而且他还有些隐秘的心思。
慎郡王不管是其被弃置边疆的经历,还是其说起夺取樊城那种不以为然的态度,都让人隐约能感觉到他对皇帝的叛逆之心。
若郡王能成功, 那位将他和家人害得如此凄惨的陛下, 也将体会到何为锥心之痛。
李洵温言道:
“如今到处都下着雪,倒也不急于一时。本王原本是想让你稍微将养一下身体再去做事的。”
周如植心中微暖,郡王是真的很关心下属。
不过, 正因为如此, 他就更要早些将郡王治下的农桑发展起来, 才对得起他对自己的重视。
“郡王,农时不容耽误。虽然如今离春耕还早, 但下官对即将上任之地一无所知, 少不得要先做些准备工作。哪怕是下着雪,有些事也可以提前先了解,再因地制宜,制定耕作之策。若有需要准备的东西, 也尽量提早准备起来,如此下一年的春耕才可立见成效。”
李洵一听, 也觉得颇有道理, 倒也不勉强这工作狂强行休养了, 将自己对他的安排提前说了出来。
“术业有专攻, 让你分心琐碎政务是对你才华的浪费。所以本王不打算让你司职任何一地, 而是准备成立一个农事司,任命你为司农令,掌管燎原,樊城两城,肃城与河原两郡的所有农事。”
听着前头的话,周如植倒不觉得惊讶,却是被李洵后头轻描淡写一笔带过的一个词惊住了:
“河……河原?”
套河之耻,天下读书人谁人不知。河原分明是被北戎蛮子割占了的地方!
李洵想起,如今通讯极其不发达,他占领河原之事在民间并未对外传播,便解释道:
“两个多月前,本王已经打下河原全境,歼灭俘获了全部北戎大军。如今,河原亦在本王治下。”
饶是周如植已经历经风霜,乍然听到这样的消息也惊呆了。
北戎骑兵凶悍无比。
就连刘渊那样的当世名将,手中直接指挥着十万精兵,能与北戎打个平手,保住鼎德极附近防线不被突破,偶尔能收割些蛮子的人头,就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慎郡王才来北疆多久,一个连杜茂这样的人都瞧不上的落魄郡王,来的时候手上又有多少兵马?
可他竟然在短短大半年时间内,虎口夺食,将北戎布置了大量兵马的河原郡给抢了回来!
难怪他有底气对樊城说抢就抢,北戎骑兵都在他手下惨败,更何况樊城那些残兵败卒!
周如植心中震撼不已,后知后觉地认识到,他似乎误打误撞选了一个了不得的主君!
“郡王有经天纬地之能!”
他发自肺腑地感慨道。
李洵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多了不起的事,平淡地道:
“周卿过誉了。本王不过是仗着武器之利,侥幸取胜而已。真正要山河稳固,还得丰足粮仓,令民富兵强,如此才能真正不惧任何外敌。”
周如植望着淡然御马前行的年轻郡王,心中更添几分赞赏。
被发配于北疆不自怨自艾,取得如此大的成就也不骄不躁,这位郡王,胸中有大丘壑啊。
粮食是国之根本,郡王能认识到这个道理,并且不惜夺下樊城也要抢来他这个擅长农事的官员,便说明他是有远大目标的。
“郡王放心,下官一定竭尽所能,全力襄助郡王!”
如此有能耐的郡王,说不定还真能搅动山河,将那高高在上的嘉佑帝从龙椅上扯下来。
想到这,周如植只觉得全身上下都充满了斗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