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青燃
等夏延走出校门,聂清舟就蹬了几脚车然后滑行到他面前,笑道:“上车吧,小少爷。”
夏延明显不喜欢这个称呼,他瘪起嘴,但是忍耐地从书包里拿出一个装满了零食的袋子,丢进聂清舟的车筐里。
“奶奶说,你接我麻烦你了,给你带的零食。”他硬邦邦地说道。
聂清舟往里面瞄了一眼,看到最上面明显的两大包棒棒糖。
“糖是我姐姐放的,她让我不要告诉你。”夏延抱着书包跳上聂清舟的自行车后座,生硬地说:“但我不听她的。”
聂清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骑着车往前走,边骑边说:“你这是青春叛逆期了?非得跟你姐姐对着干?”
夏延沉默了一会儿,不回答他的问题,反而突然问道:“你是不是跟我姐生气了?”
这句话问得聂清舟一下子说不出来话,要说生气吧,他也没必要跟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计较什么。要说没有生气吧,那确实还是有点生气的。
他默默加快了蹬车的速度,落叶和风呼啦啦地往他们身上招呼。夏延看他不回答,只当他是默认,说道:“她就是这样,根本不知道别人为什么生气,一点儿正常人的感情都没有。”
聂清舟立刻反驳:“你小子说这话就没良心了啊。之前你放学还不是你姐天天接你?你姐那个脾气也不爱招惹是非,之前打那么多架,都是因为你吧?你们学校现在没人敢欺负你了吧?”
“什么都是因为我!我又没求她!要她多管闲事!”夏延突然提高了声音,甚至踢了一下车身。
聂清舟的车都跟着摇晃了两下,为了驾驶安全,他只好开始和稀泥,说道:“哎呀,你们这十几年的姐弟了,朝夕相处的,干嘛多大愁怨似的。”
“我没和她朝夕相处。”夏延愤愤道:“我小时候跟奶奶过的,她跟着妈妈,四年前我们才住在一起。”
“咦?你们为什么分开啊?”聂清舟疑惑。
夏延那边安静了一会儿,他低声说:“我妈太忙了。而且,她可能不喜欢我吧。我又不像夏仪那么优秀,还健康。”
黄昏的日头懒懒地照在聂清舟身上,他瞄了一眼车边的影子,后座的那个小男生低着头,很颓丧的样子。他好像有点明白这对姐弟间为什么总是气氛生硬,仿佛有隔膜了。
聂清舟想要搬出那句俗套的“没有父母不喜欢自己的孩子”来安慰夏延,却觉得有点说不出口。即便是对于已经长大成人的他来说,他也时常怀疑如果自己不再“优秀”,他优秀的父母会不会唾弃他。
聂清舟努力地回忆十年后他知道的,有关于夏仪妈妈的信息,说道:“阿姨以前是小学音乐老师,是吧?”
“你怎么知道?”夏延先是惊讶,而后意识到什么,莫名不平地说:“夏仪居然会跟你聊妈妈,她还说了什么别的?”
“……没有,她很少说这些。”
夏延的腿在后面晃荡着。在聂清舟开始爬坡,车速放慢时,他突然说:“奶奶不让我们谈关于妈妈的事。奶奶讨厌妈妈,讨厌妈妈的音乐。奶奶说,做音乐的人都满脑袋幻想,脆弱自私,不负责任。”
他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多,也不知道想要表达什么,或许他自己也不清楚。聂清舟就想起夏仪嘱咐他的话——不要告诉奶奶我弹钢琴。她每次回家之前都会先摘掉耳机,把mp3藏好。她发呆的时候喜欢哼歌,但是他从来没见她在奶奶和夏延面前发出过近似于音乐的声音。
在奶奶的面前,她隐藏了自己最深刻的印记,对母亲的一切保持沉默。
怪不得他总觉得,她很客气,走到哪里都像是客人。
夏延跳下车的时候,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突然语速很快地说了一句:“其实所有零食都是我姐让我给你的。”
顿了顿,他又加了一句:“你吃了她的零食,就不要跟她计较了。”
聂清舟愣了愣,看着夏延一瘸一拐,匆匆走进小卖部的背影,不禁莞尔。
晚自习结束之后,夏仪像往常一样向偏远的停车棚走去。像往常一样,聂清舟已经把车推出来,靠着车在灯光下翻书。
聂清舟好像很喜欢看书,期中考试之前他看的都是教辅,而现在他的手里经常出现一些她没听过的,奇怪的书,比如现在在他手里的这本《异端的权利》。他左手压在右肘之下,右手拿着那本贴了学校图书馆标签的书,灵活地靠拇指和小指翻页,神情专注。他的手指开度很大,其实很适合弹钢琴。
这样的聂清舟看起来有点陌生。
最近他有点奇怪,好像在生她的气,但她不知道为什么。
夏仪走近了,聂清舟就从书本里抬起头来,笑道:“来啦,快过来!”
她不明所以,向他走了几步。
“伸出手来。”他说道。
她如他所说,向他伸出手。
聂清舟将那被压在右肘之下的左手抽出来,放在夏仪的手心,他的手指因为一直被压着的原因有点泛白,但是非常温暖。
他的手指散开,四支棒棒糖就落进了夏仪的手里,清一色的棕色包装可乐味。
“奶奶感谢我接小延放学,给了我一大包零食。为了感谢你把这个工作机会让给我,我来跟你分个赃。”
聂清舟装作毫不知情的样子,一边说一边把书收起来,狡黠地说道:“不过主要功劳还是我的,你也就这些吧。”
夏仪低头看着手心里的糖,再抬头看向聂清舟,她的眼睛里有一些惊讶。聂清舟满脸轻松地骑上车,笑道:“走吧。”
夏仪想,聂清舟好像恢复如初了,他好像不生气了。
已经是深秋,只要有风吹过树上的叶子就掉得跟下雨似的。聂清舟和夏仪一前一后在落叶的公路上骑行,聂清舟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其实我就是前几天,听到你说我考第一不正常,心里有点不舒服。”
夏仪望向他,聂清舟校服外套里露出卫衣藏青色的帽子,还有一段白皙的脖颈。光影明暗中他说:“但我自己也认真想了想,其实觉得没有什么必要生气。所有人都会这么想嘛,毕竟一下子进步这么多,从一千名到第一名,确实不正常。”
夏仪在这一瞬间仿佛抓到了聂清舟不开心的原因,但是又不是非常明白。她说:“但你已经做到了。”
聂清舟仿佛怔了怔,他突然刹车,脚踩在地上停在路边。夏仪一时没反应过来,骑得超出他一大截后才停下车,回头看向聂清舟。
“你这是什么意思?”聂清舟望着夏仪,他的眼里映着路灯的光芒,好像和她一样迷惑。
“我是说,你做到了很难的事情。”她说得很认真。
“所以……你不觉得是我作弊才考到年级第一的吗?”
聂清舟注视着夏仪那漆黑的双眸,她好像怔了怔,眼睛微微睁大了。
“我没这么觉得。”她说。
聂清舟追问:“为什么呢?你不是也说这种进步不正常吗?”
“这种事情确实不正常,但是你作弊更不正常。进步有发生的可能,你作弊,我不觉得有发生的可能。”
夏仪难得这样话多,顿了顿,她继续说:“而且你说过的,要进实验班。”
以后还有许多考试,光靠作弊不可能每次都考得那么好,也不可能考进实验班。
聂清舟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你没有怀疑过我吗?”
夏仪摇摇头,她笃定地回答:“没有。”
“为什么?”
“你有你的骄傲,不会做这种事。”
秋风吹过,落叶纷纷然飘落在夏仪的发顶、肩头,再滚落下来。她眼眸里含着一点很深的,却很清晰的光。
聂清舟沉默了片刻,突然笑出声来,他捂着额头说:“我好蠢啊,我也太蠢了吧。这几天我计较的都是些什么事儿啊!原来狗血电视剧里那种误会是真的会发生的啊!幸好我问了,不然我就蠢大发了。”
自己骂自己还能骂得这么开心,可能此时此刻这世上也找不到第二个人了吧。
夏仪站在灯光下安静地看着他,袖子挽到肘部,细长白皙的胳膊撑着车把,像是一只停在树梢上的海鸥。
就像他所期待的那样,她是相信他的。
那就没关系,其他所有人怀疑他都没有关系,只要这样他就足够开心了。
聂清舟重新骑起车子来,车轮压过落叶,发出清脆的咔嚓咔嚓的响声。他笑道:“走吧走吧,我们回家!”
第777章 、跟踪
期中考试泄题的事情足足调查了半个月,聂清舟又被叫去问了几次话,后来就清净下来。不久之后突然传出消息,说是抓住了作弊的人,给了记过处分。考虑到对学生的保护,学校并没有公布作弊人的姓名和班级。
张宇坤和赖宁愤愤不平,号称常川第一消息灵通的张宇坤天天在高一教研组附近溜达,就想偷听真犯的信息。赖宁不会撒谎,聂清舟每次看张宇坤不在,一问赖宁他一准露馅儿,聂清舟就得跑去办公室附近把张宇坤拽回来。
周五中午聂清舟又逮到了在办公室附近转悠的张宇坤,他拍着张宇坤的后背说:“宇坤啊,你这么仗义,我真的特别感谢你。但是这事儿翻篇了,管他是谁偷了题,我已经不关心了。”
张宇坤梗着脖子,气道:“那怎么行,上次打球实验班那些犊子还阴阳怪气说你作弊,凭什么那崽子偷题目骂名让你背?”
“我不在乎啊,反正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索性也不洗了,就在黄河里泡着吧。还有下次月考、期末考试,证明自己的机会多了去了。倒是那个偷题目的人,你要真把他的名字往年级里大肆宣扬,那他还做不做人了?十六岁的小孩,误入歧途,心理承受能力差,折腾出个好歹怎么办。”聂清舟用胳膊夹住他的脖子,扭着他的力气把他带离老师办公室。
“但是我今天听到了有用的消息!”张宇坤奋力挣扎。
“你知道偷题目的人是谁了?”
“不知道,但是我知道给你泼脏水的人是谁了!”
“泼脏水?这全年级的人不都往我身上泼吗?”
“不是!我是说那个撒谎说你潜入办公室的家伙!”
聂清舟惊讶之余,束缚张宇坤的力气就松了,张宇坤挣脱出来,站在他面前撸袖子:“是大鹅那个王八蛋。”
这一串动物名称让聂清舟懵了片刻,他说:“你是说闻钟?”
张宇坤点头如捣蒜,指了指坐在里面的一班班主任,说:“就在第三扇窗户下边,我刚刚听到一班班主任和高娟梅在说这件事,高娟梅说‘闻钟不是说那天晚上看见聂清舟了吗?’,一班班主任说‘那天天黑,闻钟可能看错了’。我呸,什么看错了!我看就是闻钟嫉妒你抢了他的第一,所以陷害你!”
聂清舟眯了眯眼睛,眼神冷下来。张宇坤兴奋道:“怎么样,舟哥,我们去把大鹅叫出来对质!一定要好好教训他,我还没看过你揍人呢……”
聂清舟哭笑不得,只能先拉着张宇坤回教学楼上课。整个下午张宇坤都跃跃欲试,时刻准备去一班干架,无奈被聂清舟死死摁住。
直到周末张宇坤还念念不忘,他们三个人在公交车站等车去球场打球,张宇坤抱着球跟赖宁抱怨:“大鹅这么阴舟哥,舟哥还不让我跟别人说,咱怎么能这么任人欺负呢?”
聂清舟穿着件烟灰色卫衣,扒拉着手上的护腕,这东西还是前人留下的遗产,“聂清舟”的零花钱都花在这些东西上了。
“你说出去又能怎么样,现在大家都觉得是我偷了试卷,你说闻钟那天看到我去办公室了,不是正好坐实我的嫌疑吗?大家都会怀疑我,谁会怀疑他说谎?”聂清舟气定神闲,说道:“但他这样下去也不行,害人害己,我自己去找他处理。”
“好好揍他一顿!”
“有很多不用动手,也能让人难受的方式。”
“闻钟!”
“我知道,闻钟的事情……”
赖宁着急地拉过聂清舟的胳膊,指着不远处说:“你看!闻钟在那里!”
张宇坤和聂清舟立刻转过头去,隔着无数高高低低的人头,在车站的另一边,站着个穿着白衬衫灰风衣,个子不高的清秀男生。在他身边还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穿着黑色运动外套,配着黑色长裤的女生。
“夏仪?夏仪怎么也在?”聂清舟的注意力只在闻钟身上停了一秒钟,立刻转移到旁边的夏仪身上。
张宇坤眼睛一转,提出一个大胆的猜测:“今儿是周末哎,他们还单独出来见面,你说他俩是不是……在约会啊?”
说完他和赖宁的目光一致投向聂清舟,仿佛在他们的眼睛里,聂清舟的头上已经虚空戴上了一顶翠绿的帽子。
聂清舟浑然不觉,他听了张宇坤的话脸色一变。眼见着一辆公交车来了,夏仪和闻钟顺着人流移动,看来是准备上车。他对张宇坤和赖宁摆摆手,说:“今天我不去打球了,对不起啊你们自己去吧!”
说完他就跑过去,跑进候车的人流里。车门打开之后人乌央乌央地往上涌,夏仪和闻钟在队伍前列,上车之后就走到了车尾。而聂清舟在队伍最后面,上了车就只能在车头站着,隔着老远看着他们两个人。
闻钟时不时跟夏仪说什么,夏仪也会回应,可能是因为公交车太吵的原因,夏仪说话的时候会微微靠近闻钟,两个人看起来有些亲密。
聂清舟看得火冒三丈,宛如一个看着白菜被猪拱了的老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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