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青燃
但是他很快发现,这个年有点过于热闹了。从大年初一开始,聂家就忽然冒出了一大堆平时根本不走动的亲戚。这些七大姑八大姨们在他们的日常生活里也没见谁搭把手,一过年却都亲热得仿佛天天照面似的。有时候是聂家父母带他去人家家,有时候是人家来聂家,有时候还有什么远方姑姑舅舅奶奶的酒席要去吃。
这场春节社交里,聂清舟唯一感到安慰的,是发现演戏的不只是他一个人了,这周围嘘寒问暖的亲戚们哪个不是在演戏。
某个堂姑拉着他的手说:“哎呀小舟长高了,学习怎么样啊?今年上初几啊?”
聂清舟想,您去年说的话也是一模一样的。
但是他面带笑容,乖巧道:“高一了堂姑。”
“哎呦哎呦,小舟真是长大了,懂礼貌了!”堂姑惊叹道。
聂清舟不出意外地成为了这场一年一度的大社交里最大的惊喜。每个亲戚都要把他的巨大改变夸一遍,并且在走动中宣传出去,结果去酒席的时候,聂清舟就突然变成了焦点人物。
酒席谁都要来跟他说两句,有孩子的就拉着孩子说要向哥哥学习。更有甚者,因为他的出名,他被叫去了成年男人的那一桌,被迫听他们高谈阔论,还被灌酒。
他默默地一边夹菜,一边听着这些小城的中年男人预言世界未来的经济形势,政治走向,国家政策,军事布置。心想这可真是天马行空,一个都不对。
他们觉得欣欣向荣的某些国家,十年间会陷入泥沼,甚至成为废墟。他们仰望向往的强国,以后会更残暴,更嚣张,但也走向衰落。
所有人都会经历灾难,又从灾难中站起来,但是直到他生活的那年也不能完全摆脱。
这个世界会有越来越多的焦虑和对立,也会变得非常复杂,非常混乱,没有人能看清。
聂清舟叹息一声,看见某个男人站起来,举起酒杯:“来来来,为了美好的明天!新年快乐!”
聂清舟也举起他的酒杯,和这些陌生的亲戚们碰杯,然后把辛辣的液体灌进喉咙里。
虽然这个世界的明天不一定会越来越美好。
但是无论如何,新年快乐。
第36章 、阳台
被安排在成年男人一桌的结果是, 聂清舟是被聂爸爸扛回来的,他晕晕乎乎地歪在聂爸爸身上,聂妈妈在旁边怪道:“干嘛让孩子喝这么多!”
聂爸爸满脸通红但是精神头好得很, 他喝的酒比聂清舟只多不少, 奈何是天生好酒量,走路晃都不晃的。他开心地说:“过年嘛!高兴嘛!咱小舟现在这么优秀,可不得让大家都看看!都夸夸!”
聂清舟突然一个翻身搂住聂爸爸的脖子, 含糊不清地说:“叔叔, 开心吗……”
“开心,开心!你看这孩子,喝多了就乱叫人了……”
聂清舟满足地点点头,头一歪再次倒了下去,被聂爸爸聂妈妈放到了床上,盖好被子。
他一觉醒来的时候天还是黑的,只觉得头疼得厉害,翻过身去看了一眼床头的闹钟——晚上十点半, 窗户外的烟花爆竹声还不知疲倦地响着。
他大概也就睡了一个小时, 但是神志已经基本清醒了, 不仅头疼还口渴。聂清舟想着这真是久违的宿醉感,他从大学毕业之后就没喝醉过了吧。他从床上坐起来, 默默地摁了一会儿太阳穴,然后起床穿上毛衣, 准备去客厅倒杯水喝。
他打开自己的房门, 就听见客厅里聂妈妈的声音。
“我总觉得小舟不太对。”
聂清舟的手顿了顿, 他悄无声息地把门关小了一点, 只留一条缝。
客厅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小灯, 聂妈妈坐在沙发上, 而聂爸爸背对着他坐在另一个沙发上,手里夹着一支正在燃烧的烟。
“有什么不对的?别疑神疑鬼的。”聂爸爸皱着眉头,轻声说道。
“你不觉得这次回来,小舟变化太大了吗?虽然说是变得懂事了,但是好像对我们更疏远了。我总觉得他不对劲,他不像小舟。我记得是不是有什么说法,像是中邪之类的?”聂妈妈面色忧虑。
聂爸爸立刻呵斥她:“大过年的说什么呢!小舟变化……是大了点,但他不是变得更好了吗?你难道喜欢他从前那不三不四的样子?”
聂妈妈似乎也觉得自己说的很离谱,她垂下脑袋,肩膀也耷拉下去,像是有点灰心。
“小舟现在看起来……是挺好的,但是他要不是小舟,好不好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我现在看着他,有时候觉得挺可怕的。”
“你别想那么多,孩子就是暑假看到我们辛苦,懂事了长大了。他不是小舟,还能是谁?”
“……唉,也是,可能是我最近更年期,心态不好,想太多了。”
聂妈妈的声音低下去,率先认输了。聂爸爸走到她身边扶住她的肩膀,安抚着说:“你就是最近太累了,等小舟上了大学,咱就能轻松点了。咱再苦几年,把这套房的房贷还了……”
聂清舟静默无声地站在门边听着,手握在门把手上许久不动,待客厅的灯光终于熄灭时,他才轻轻地把房门合上,没发出一点儿声音。
就像他打开房门一样,无人察觉。
聂清舟回到床上坐了一会儿,然后披上外套打开房间的阳台门,走到了阳台上。冬日的风刺骨寒冷,一下子就把他吹透了,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绞着双手,趴在阳台栏杆上。
屋外的天空里明明灭灭亮着烟花,爆竹的声音还热闹地响着,聂清舟的眼睛里装着满世界的烟花,却觉得心里空得很。
——他要不是小舟,好不好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我现在看着他,有时候觉得挺可怕的。
他还是头一次听别人说他可怕。
不过好端端的一个人身体里换了另一个灵魂,确实挺可怕的吧。配个氛围感强的BGM都能拍恐怖片了。
他不是聂清舟。虽然他尽力地顺从聂家父母的心意,满足他们的愿望,配合他们的社交,说宽慰的话,喝他不喜欢的酒,成为一个完美的孩子——就像他一直以来做的那样,他很擅长此道。
他演不好“聂清舟”,所以他只能换一种方式,尽力让他们开心一点。
“聂清舟啊聂清舟,你小子现在在哪儿呢?你听到你父母说的话了吗?他们才不想要你随便找来的一个优秀体贴的儿子,他们只想要你,是你变好了才有用!”
聂清舟仰头看着天空,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他不是聂清舟。
那么他是谁,他是周彬么?
这个世界上已经有一个周彬了。过了年周彬该17岁,他此时此刻在省城,在他的父母身边度过一个平平常常的新年。
他莫名其妙来到这里,成为了一个多余的人,在这个偌大的世界里,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聂清舟。”
他突然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在爆竹声中听起来有点含糊和遥远。
聂清舟愣了愣,低头看去,夏仪站在他的阳台底下,裹着一件厚羽绒服仰着头,深黑的眼眸里映着烟火光芒。她脚上还穿着毛绒拖鞋,像是刚刚从家里跑出来的。
“你为什么穿得这么少?你不冷吗?”她非常直白地发问,说话的时候从嘴里呼出白色的雾气。
“我……不冷啊。你怎么还没睡?”
聂清舟心想他刚刚那些话她应该没听见吧,他默默把冻红的双手放进口袋里,露出和平常一样轻松的笑容。
夏仪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她呼出一口热气搓了搓手,说道:“你比我怕冷,穿得比我少。我觉得冷,你怎么会不冷?”
顿了顿,她又说:“你不想笑的话,可以不笑的。”
聂清舟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他低头片刻,然后抬起头来,嘴角落下去。他把胳膊搭在栏杆上俯身靠近她。
“就是吧……我喝了酒,有点头疼,可能还有点多愁善感。”
夏仪仰着脖子,点点头:“嗯。”
聂清舟看了她一会儿,在一段微妙的时间里,他们只是这样对视着没有说话。聂清舟突然噗嗤一声笑起来,他趴在栏杆上,长长的胳膊支棱在栏杆外:“我们俩这样好像罗密欧与朱丽叶的阳台私会,不过位置对调了,我现在是朱丽叶,你是罗密欧了。”
他思索了一会儿,清了清嗓子说道:“罗密欧啊,罗密欧!为什么你偏偏是罗密欧呢?”
聂清舟满眼笑意,模仿着女生的调子。他好像还有点醉,平时他应该干不出这么幼稚的事情来。
夏仪愣了愣,她们实验班的语文课安排稍有不同,罗密欧与朱丽叶的阳台节选,她们上学期已经上过。她努力地回想这篇课文,但是大部分的内容她都已经记不清了,只留下只言片语的印象。
“我在这夜色之中仰视着你,就像一个尘世的凡人,张大了出神的眼睛,瞻望着一个生着翅膀的天使,驾着白云缓缓地驰过了天空一样。”
夏仪认真地配合阳台上的人,背出这一段课文。一朵烟花在夜空中绽开,一瞬间天色明亮,照亮了她深黑的眼眸,和聂清舟脸上的惊愕。
她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为什么脸红了?”
聂清舟严肃道:“冻的。”
顿了顿,他掩饰什么似的揉了揉眉心,说:“你记忆力真好哎,但是不要随便跟别人说这种话,怪危险的。”
夏仪皱皱眉,她不明白这段话有什么危险的地方,她只是实事求是地说:“我只会跟你说这些话。”
不然难道谁背一篇课文,她都会配合往下背吗?
聂清舟呛了一下,他小声咳嗽起来,摆着手道:“别别别,别说了!你再说下去我就要危险了。”
他迅速地转换话题:“你不冷吗?快回家吧。”
夏仪抬头看他,确认道:“你没事了?”
“你……你是看到我站在阳台上,觉得我不开心,所以来找我的吗?”
“嗯。”夏仪想了想,补充道:“你很少不开心。”
“你最近怎么对我这么好啊?”
聂清舟有点受宠若惊。
“你是我的债主,我还欠你一部手机。”
夏仪的回答出乎聂清舟的意料,且让他哭笑不得。但是夏仪的眼睛亮亮的,她平静而真诚地说:“我只是做了以前你为我做的事情而已。”
顿了顿,她重复了聂清舟曾经对于她的称呼:“债主大人。”
“噗嗤……哈哈哈哈哈。”
夏仪面无表情地说出这四个字,有种别样的喜感。聂清舟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趴在栏杆上尽力俯下身去,因为眼里带泪而闪闪发光,他对夏仪说:“我现在很开心,谢谢你!夏仪,新年快乐!”
原本他觉得自己在虚空的宇宙里环游,因为她,他觉得自己的双脚又落回了地面上,在这个世界里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一个位置。
夏仪点点头,她从怀里拿出一根棒棒糖,然后用力扔了上去,聂清舟伸出胳膊稳稳地抓住了糖果。
他想,夏仪从窗户里看到他站在阳台上,大概是以为他烟瘾又犯了,所以特意带了糖,从家里跑出来找他吧。
就和他曾经一口气跑上七楼,给了她一根棒棒糖一样。
“新年快乐。”
夏仪扬着头,轻声说道。
第37章 、周彬
之后的日子聂清舟还表现得和之前一样, 和聂家父母相安无事,仿佛那个夜晚他偷听到的对话,都随着酒劲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年初六聂家父母就要回省城继续他们繁重的工作了, 走的那天他们想和夏奶奶一家打声招呼, 却发现夏家杂货关着,没人在家。后来聂清舟才知道,那天他们是去虞平市的某个监狱里, 探望夏仪和夏延的爸爸了。
聂清舟就像过年前把聂家父母接回来一样, 坐公交车把他们送到虞平火车站,目送他们上火车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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