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青燃
他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从虞平火车站里出来时,突然听到了一阵掌声。他有点好奇地望过去,看到广场上有一群人围成一个圈。
他于是走近那片人群,仗着自己个子高望进去,却意料之外地看见了自己想见的人。
夏仪穿着那件眼熟的棕色大衣,坐在一个没有靠背的凳子上,手里抱着和大衣颜色一样的一把吉他,没有戴护耳,手指和耳朵冻得有点红。
此时她低下眼睛,长长的睫毛把漆黑的眼睛遮住,她把吉他背带从肩上摘下来。另外一个蓝色羽绒服的小姑娘带着一个魁梧的大汉,蹦蹦跳跳地走近她。
“夏仪,要回去了吗?”
“再等等。”
“啊,每天都再等等,钱都够了。你是在等……聂清舟?”蓝色羽绒服的小姑娘一回头,看见了背着包站在人群中的聂清舟,惊讶地举起手来指向他。
聂清舟笑了笑,说:“郑佩琪。”
夏仪随着郑佩琪的呼喊,也抬头看到了聂清舟。聂清舟从人群中走出来,笑着跟她打招呼:“夏仪,你怎么……”
他的手还悬在半空,夏仪就放下吉他快步上前,聂清舟正想着夏仪还是头一次这么迎接他,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夏仪的拳头就砸在了他的腹部。
结结实实的一拳,砸得聂清舟眼冒金星,捂着自己的小腹连连后退。
围观群众传来惊讶声,还有窃窃私语的讨论声,郑佩琪吓坏了,一把攥住夏仪的胳膊。聂清舟吃力地抬起头来,对周围的人招手说:“没事!没事!我们闹着玩呢!”
郑佩琪身边的大汉叉腰说道:“看什么看啊,都散了吧!”
围观人群见这架势怕惹麻烦,纷纷散去。聂清舟撑着膝盖,抬头看向夏仪,郑佩琪和……郑佩琪从她爸厂里找来的保镖?
他迷茫地说道:“各位……能不能让我死个明白?”
郑佩琪瞪起眼睛,怒道:“你还好意思说,你去哪里了,为什么离家出走!”
聂清舟惊异地指指自己:“我?离家出走?”
聂清舟本来盘算得很好,聂家父母走之后他又恢复了独居,他之前跟夏奶奶说寒假不去她那里吃饭了,姑父家亲戚很多所以姑姑过年很忙,应该不会来看他。这样的话,他离开家几天也不会有人发现。
未免万一,他还是在桌上留了字条,说他要去朋友家玩两天再回来。
怎么就变成离家出走了?
“你送你父母走的那天下午,你姑姑来你家找你。她等了一个下午加晚上,你一直没有回来她就很慌,在我们家、老师那边、张宇坤赖宁那边问了一个遍,都不知道你在哪里。你没有手机联系不上,她认为你离家出走了。”
夏仪解释道,顿了顿,她看了一眼火车站上硕大的钟表,继续说:“我建议你给她打个电话,不然她可能会去报警。”
聂清舟揉揉太阳穴,看来他姑姑没看见他的纸条。
他借郑佩琪的手机给他姑姑打了电话,他那句“我是清舟”话音刚落,手机里就传来了极其响亮而愤怒的呼喊声。在场所有人都被这大嗓门吓了一跳,聂清舟把手机拿得稍微离耳朵远了一些,又开始他的常规安抚工作。
郑佩琪小声对夏仪说:“我们还要再等等吗?”
夏仪看着聂清舟满脸愁苦的样子,摇摇头:“不用了。”
这个车站到底没有太过可恶,虽然带走了她的妈妈,但是把聂清舟还了回来。
夏仪收拾好所有东西。待聂清舟打完电话后,她对聂清舟说:“走吧,回家吧。”
聂清舟没想到,自己回程的时候居然坐上了郑佩琪家的奔驰车。
郑佩琪坐在副驾,她带来的中年男人是保镖兼司机,夏仪和聂清舟就坐在后座。聂清舟解释自己是去省城找一个朋友玩,留了字条的。
郑佩琪怀疑的声音从前座传来。
“你在省城还有朋友呢?”
聂清舟干干一笑,岔开话题道:“你们怎么在车站啊?”
“赚钱啊,还不是为了你!我想找夏仪出去玩,结果夏仪说她欠你一只手机,要攒钱买给你。我就来陪她啦,帮忙租了吉他,在车站唱歌赚钱。”郑佩琪有点不满,又有点兴奋:“不过卖唱还蛮有意思的!夏仪唱歌真的超级好听哎!”
聂清舟转过头望向夏仪,此时夏仪正看着窗外的风景,并不看他。
聂清舟有些心痛地想,太可惜了,他居然就听见个掌声,夏仪唱歌他一句也没听见。十年之后她演唱会的门票多贵啊!
“但是你们为什么要选车站?夏仪你不是不喜欢车站吗?”聂清舟纳闷。
这下夏仪转过头来看着他了,她问:“你怎么知道的?”
聂清舟沉默了一下,努力真诚道:“和上次一样,我算的。车站和你八字犯冲,不适合你。”
第39章 、争吵
郑佩琪闻言十分惊讶, 她别扭地拗过身子看向正后方的聂清舟,半信半疑地说道:“你还会这个呢?那你也帮我算一算吧,你算算我高考能考多少分!”
聂清舟装模作样地掐掐手指, 微微一笑:“你这是乾卦, 元亨利贞,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什么意思?”
“就是努力就会有好结果的意思。”
郑佩琪嘁了一声,像是确认了聂清舟是骗子, 回过身去看着前面:“说了和没说一样。”
聂清舟转过头来对上夏仪审视的目光, 他觉得她好像仍然想要追问下去,但是她最终只是问了一句:“还走吗?”
这句话没什么语气,既像是疑问又像是威胁。
聂清舟立刻摇头,郑重道:“不会不会,以后不会了。”
郑佩琪幽幽地想,她怎么总觉得后面那俩人不对劲呢?
夏仪只做了两个上午的路边歌手,就赚到了足够买一部手机的钱,除去她实力过硬吸引了众多旅客的原因之外, 还有个最重要的因素——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来了两天, 每次给了她们五百。
“他还给了夏仪一张名片, 他说他是什么什么音乐公司的,想和夏仪签约呢。不知道是真的还是骗子。”郑佩琪兴奋道。
聂清舟若有所思, 他向夏仪伸出手:“他的名片能给我看看不?”
夏仪在口袋里掏了掏,把名片递给了他。聂清舟接过来, 就看见金色磨砂质地的名片上写着某知名音乐公司的title。
“啊, 是他们啊……应该是真的。”聂清舟摸摸上面突出来的字迹。
十年后夏仪在国内的经纪公司确实是这家实力强劲的老牌公司, 但是据他所知她最初在国外出道就签了国外的经纪公司, 后来回国才签的这家。
据他表妹所说——在夏仪还在上高中的时候这个公司就看中夏仪了, 等了她七八年哦, 看看我们夏仪多优秀。
“怎么样?你想和他聊聊吗?”聂清舟把名片还给夏仪。夏仪淡漠地看了名片一眼,说道:“不想。”
“因为奶奶不喜欢?”
“嗯,他还对我的曲子提了很多修改意见。”夏仪偏过头去,淡淡地说:“我不喜欢他的意见。”
聂清舟噗嗤笑了出来,这还是第一次他感觉到夏仪在音乐上的骄傲。
看来他们得继续等夏仪七八年喽。
聂清舟回到家里不出意外地受到了聂英红劈头盖脸的一顿痛骂。直到他翻来找去终于在桌子底下找到那张被吹走的字条,解释自己只是想去省城玩一圈,且出示了车票之后,聂英红的情绪才有所缓解。
这次离家出走风波牵涉不小,他父母、张宇坤、赖宁甚至班主任老师的电话都打到家里来,询问他的情况。聂清舟一一解释之后,这波澜起伏的寒假也就到了尾声。
假期结束,春季学期开始了。
学期刚开始的时候人都懒懒的,玩心还没收回来,学习兴致缺缺,恰好作业也不太多。第一周结束,周六夏仪夏延就跟夏奶奶打了声招呼,和聂清舟、张宇坤、赖宁和郑佩琪一起去虞平市玩了。
这趟出行的目的之一,是要替聂清舟选手机。
他们一群人拥在商场里数码产品的柜台边,对着各种手机指点江山。郑佩琪趴在玻璃柜台上仔细观察了一番,下了结论:“我觉得还是iPhone好。”
张宇坤啧了一声,说:“谁不知道苹果好啊,要不郑仙女你给舟哥买一个?”
郑佩琪被张宇坤激得差点当场掏腰包,还好赖宁在中间和稀泥,他说:“要不诺基亚吧!质量特别好!”
“要拿来砸核桃吗?”夏延凉飕飕地说。
赖宁灵光一闪,对聂清舟说:“对啊,诺基亚真能砸核桃吗?咱再买个核桃试试吧。”
“……”聂清舟心想,大概再有一两年诺基亚手机就要退出历史舞台了吧。
他看着柜台里这些古老的笨重简单的小手机,觉得自己不像是来买手机的,倒像是来参观老旧手机博物馆的。这种介于智能和不智能之间的状态,倒也不错。
至少这种手机不会让人一刷刷上一整天,公交地铁上所有人也不会都低头看手机,与旁边的世界隔绝。
他随便选了一款价格适中的普通手机,说道:“就它吧。”
就在这群高中孩子热火朝天地在虞平市区玩耍的时候,在常川夏家杂货柜台后的夏奶奶一抬头,就看见了一位西装革履的不速之客。
“请问这里是夏仪家吗?”这个和周遭格格不入的男人彬彬有礼地问。
夏奶奶有点懵,她局促地从柜台后的椅子上下来,手无意识地擦着自己黑色的棉袄:“啊……是啊,我是她奶奶,怎么了?”
“哦!是夏仪奶奶啊!”男人立刻喜笑颜开,他递上自己的名片:“我是音乐公司的,前段时间在车站看到您孙女弹唱,觉得她特别有才华。不知道您这边有没有考虑,以后让她走音乐道路,和我们公司签约呀。”
夏奶奶接过名片看了看,愣愣地说:“音乐公司?弹唱?你是不是搞错了呀。”
“没有没有,我这里还有视频呢!”男人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一个视频递了过去。
夏奶奶犹豫了一下,把手机接了过来。
聂清舟、夏仪和夏延回到夏家杂货前的时候已经吃过了晚饭,正是七八点热闹的时候,各家各户传出来电视不同节目的声音,聒噪地响成一片。
聂清舟跟在夏家姐弟身后进了杂货店,笑眯眯地跟夏奶奶打招呼:“奶奶我们回来啦!”
话音刚落,他就敏锐地察觉小卖部里的气氛诡异。夏奶奶坐在柜台后面,神情格外凝重,以至于他们三个都无措地僵在了柜台前。
夏奶奶挤出一丝笑容,压着情绪对聂清舟说:“小舟,你先走,我有事要单独跟他们说。”
聂清舟观察着夏奶奶的表情,再看看夏仪和夏延,就倒退着离开了夏家杂货:“好……那我先走,你们聊。”
聂清舟的身影一消失,夏奶奶的脸色就彻底阴沉下去,她看了夏仪半天,铁青着脸色说道:“我问你,寒假你跟我说去同学家写作业,你干什么去了!”
夏延和夏仪都是一惊。夏仪眼眸闪了闪,并没有说话,只是袖子下的手慢慢握成拳。
夏奶奶一下子从柜台后站起来,满头银发随着她的动作晃荡:“你居然学会骗人了!人家找上门我才知道,你才多大的孩子啊,你去街头卖唱!多丢脸!你……”
她说着说着,就觉得面前这个孙女的面庞、眼眸、神情慢慢和她最厌恶的那个女人重合在一起。
夏奶奶越看越心惊,颤抖地指着她,斥道:“你现在怎么越来越像你妈了!”
夏仪脸色发白,咬着唇沉默着。
聂清舟上楼没多久就觉得坐立不安,心里总是不踏实,想了想还是打开门走下去,想偷偷看一眼夏家的情况。
他刚一下楼,就看见夏仪站在杂货店门外,夏奶奶站在门里。她们好像已经吵了一阵了,只是淹没在热闹的电视声里没有被太多人发现。
说来是争吵,更像是夏奶奶单方面的控诉。
夏奶奶面色通红,混浊的眼里含着泪,哽咽着说:“你妈那个人我是看透了,两个孩子说不要就不要,我们这些年过得多难啊!你追到车站去她还不是头也不回就走,她配当妈吗?她心里就只有自己,觉得自己了不起就要被捧着,自私自利!不负责任!你想学她吗?你想做这样的人吗?”
夏仪的拳头捏得紧紧的,她望着夏奶奶,低声说:“我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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