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青燃
张宇坤锲而不舍,他目光一转看向夏仪,兴奋地撺掇道:“夏姐!你还记得舟哥辅导我们作文的时候,那叫一个帅啊!快劝劝舟哥,他一准儿听你的!”
夏仪放下筷子转向聂清舟,漆黑的眼睛直直地望到他眼睛里:“你的公开课我也很想听。”
顿了顿,她补充道:“确实很帅。”
聂清舟瞳孔紧缩,他捂着额头,拼命摆手:“好好好,可以了可以了,我去我去!”
张宇坤喜笑颜开,他得意地冲夏仪挤眉弄眼,朝她伸出手:“耶!”
夏仪淡然地举起手和他击掌。
聂清舟总觉得,他被拿捏得死死的。
他于是颠儿颠儿地跑到办公室,跟张老师说他改变主意了,他同意开公开课了。
张自华喜笑颜开,他翘着二郎腿,中气十足道:“哎呦,上午还一脸为难地跟我说不要不要,现在怎么主动起来了?”
“我觉得人要勇于尝试。”聂清舟说得冠冕堂皇。
顿了顿,他对张自华说:“老师,我打算高二报物化班。”
张自华有些惊讶:“啊?以你的语文成绩,你不去文科班啊?”
“我的成绩比较均衡,只是作文更强一些。写文章这种事,我觉得不一定非得文科班才能培养,还是靠自己阅读和练习的。”
“嗯,这事儿吧,你只要自己想清楚了那就行。”
“张老师,我觉得你教课挺好的,我很喜欢你。”聂清舟突然非常诚恳真挚。
这突如其来的表扬让张自华一时反应不过来,愣愣地看着聂清舟。
“所以老师你能不能努力努力,高二继续做我的语文老师啊?”
张自华清清嗓子:“谢谢你的夸奖啊,但我做不了实验班的语文老师……”
“这次我也勇于尝试做公开课了。老师你也试试啊!就算是为了我试试吧!”
聂清舟对于张自华落败于学校内部斗争,离婚后破罐破摔的事情早有耳闻,看张自华的状态,他觉得这传言有几分真实性。
张自华思索片刻,长叹一声:“知道了知道了,我努力努力。”
聂清舟笑了,他真挚地说:“那我还有一件事想跟您说。”
“什么?”
聂清舟微微靠近他,小声说:“老师,你真的该洗澡了。”
说完聂清舟就往门口跑,笑着挥手道:“夏天我建议至少一天一次,那我先走啦,my captain,加油啊!”
张自华愣了愣,他抬起胳膊闻闻身上的味道,笑骂道:“这小子!”
第56章 、分享
聂清舟的作文经验分享在周四中午的阶梯教室开展。十三班被班主任领着全体参加, 张自华教三个班的语文,在他的卖力吆喝下,这几个班也来了很多人, 加上其他班慕名而来的, 整个阶梯教室四分之三的位置都坐满了。
聂清舟看着这乌泱乌泱的人群——和许多人摊在桌上的作业、夹在教科书里的漫画书,心想大家的安排都挺充实的嘛。
他一低头,就看见第一排最中间的位置上坐着的夏仪。她撑着下巴, 安静专注地看着他。
从高中到大学身经百战从来不怵演讲的聂清舟, 突然有点紧张起来。
他清了清嗓子,不再看夏仪,打开他做好的PPT。
不得不说,2012年的power point真是太难用了,各种快捷键不好使至少多花了他半个小时。
“之前做公开课宣传的时候,大家应该也知道我这次是用小说参加作文比赛的。我要事先声明,在考场非常非常不建议用这种体裁,一来篇幅受限, 二来不好把控。但是如果大家对写作感兴趣, 或者说对短篇小说感兴趣, 可以听听看。我会介绍我整个构思的思路。”
顿了顿,聂清舟说:“我个人水平不高, 也不喜欢开端发展高潮结尾这种框框,所以只按我的思路来说, 不喜欢的可以安静写作业了。”
底下传来一阵笑声。
聂清舟打出第一张幻灯片, 白色的底上面只有一个字“疼”。
“这是第一轮的作文题目——《疼》, 以此为题写作, 没有题目描述, 没有体裁限制。”
这个题目成功吸引了底下学生的注意, 有不少目光抬起来看向幻灯片。
聂清舟停顿了一会儿,说道:“看到这个题目时,我想疼是一种非常鲜明的感受,与之相对的感觉是什么呢?”
“爽!”下面有同学喊了一嗓子,引得大家笑起来。
聂清舟也跟着笑起来:“这想法也不错!我不过我当时想到的是——麻木,或者说麻木是所有感受的敌人,连疼痛都不例外。”
幻灯片上打出了“麻木”二字。
“这让我联想到以前在课本上看到的一幅照片。”聂清舟摁下鼠标按键,指向幕布,“二战之后一个孩子在阳光明媚的路上走着,路的两边堆满了尸体,但是他已经习以为常,或者说是麻木。”
“以此为灵感来源,我想写一个关于战争的,疼痛与麻木的故事。”
“正好最近看到《禁忌》这篇文章,文章里主人公家有棵樱桃树,当地的禁忌是家中有人去世几年之内不能吃樱桃,所以主人公从孩童一直到老年都没有能吃上樱桃——因为战争和贫困,她一直不断地失去亲人。我对这篇文章印象深刻,决定也拿樱桃树做一个全文的线索。”
“故事很简单,在一个爆发战争的地区,一个四岁孩子的父亲应征入伍了,父亲走的时候孩子闹得厉害,父亲便说等家门口那颗樱桃树结了果子他就会回来。”
“于是孩子记住了这句话,日复一日地等待樱桃树结果。不久之后战火蔓延到这个小镇上,他家门口的樱桃树不幸着火,熊熊燃烧继而倒下,年幼的他第一次感觉到无以名状的疼痛和绝望。”
“没过多久,他和母亲就收到父亲战死的消息。他在逃亡中收集弹壳做玩具,总会想象父亲如何被这种东西夺去生命,仿佛能在想象中分担父亲的疼痛。”
“随着战争继续,他和母亲艰难度日,他渐渐发现自己再也不会感觉到痛苦,所有厄运都不再挑起他的情绪,就连母亲去世他也没有哭泣。”
“当他在寂静的世界里清醒过来时,他看到他们种的樱桃树多年来第一次结了果子。”
“这一刻,他仿佛又退回到那个在家门口等樱桃树结果的孩子,他想起他的父亲、他的母亲、他的同伴,想起曾经在燃烧中化为灰烬的樱桃树,突然被巨大的、久违的疼痛所击倒。他抱住那棵樱桃树,疼得泣不成声。”
“那个瞬间,恍惚中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这十几年里他只是在等一棵樱桃树结果。他还是那个,会为了樱桃树倒下而心疼的孩子。”
投影屏幕上显示着小说的部分节选,聂清舟介绍完故事情节,底下本来看漫画写作业的很多人都已经抬起头来,好奇而感慨地看着幻灯片上的章节。
他干脆地进入下一环节:“故事到此结束,一共一千三百字,其实远超比赛的800字要求。要感谢评委老师能有耐心看完,也幸亏我打字速度够快。作为一篇考场上的短篇小说,它的情节并不曲折离奇,我应该是胜在角度新颖,而且对于疼痛与心理状态的描述非常细致。”
“如果大家平时想写点东西,以我的构思习惯来说,第一点就是构建你的宇宙。你在这个宇宙的中心,你所看的新闻、文章、图片甚至于漫画、游戏,所有能给你们留下印象的东西都是物质和素材,你要把它们记录下来,就像把它们吸过来,围着你旋转。”
聂清舟点了一下幻灯片,片上出现了一个银河系的层次结构。
“第二点,也是非常重要的点,是分析这个宇宙,这些素材为何打动了你?它们的价值在哪里?我们时常会接触到一些有冲击性的信息,如果不去思考,那么它们只是挑动情绪的星际尘埃而已,随着情绪消退,它们也失去了价值。思考是让这些信息从尘埃聚成恒星的方法。”
“但在这里,需要尤其注意的事,是要站在宇宙的角度思考。也就是说最好剔除主观印象。人很难不被一些符合自己情绪、利益的想法或论调所左右,如果陷入主观情绪中,思考只会是祥林嫂式的发泄。在看待这些事时,最好你是一个剔除了自身人种、性别、年龄、甚至人类身份的客体。当思考足够客观,才能从这些信息中得到最冷静的信息。”
“像是这幅照片,阳光中闲适的儿童和路边尸体的惨状产生了极其明显的对比。在情绪的角度,可能想法会是唾弃集中营、珍惜现在的美好生活。但是在一个无情而客观的角度看,人类拥有一种强大又不幸的能力——人类自身倾向于不惜一切地适应这个世界,为此剔除掉恐惧和敏感,甚至于感情。有了自己的思考之后,才能把它们转化为自己的东西,当你构思故事时可以把这些素材信手拈来。”
“第三点就是动笔写的时候,你要安排这个宇宙的运行规则,这是最难的部分,因为每个素材和亮点自有其逻辑和轨迹,难免相撞,必须要有所牺牲。所以要想好突出哪一方面——情节、情感、人物?要把什么放在最中心,怎么围绕着这个中心旋转?”
聂清舟接着介绍了几位他喜欢的小说家,摘取他们的文章内容分析他们的行文风格和写作手法,建议大家多学习和练习。
最后他在幻灯片上打出了整整一页书单,他保持微笑,指了指天空:“现在的宇宙处于生星时代,无数的恒星诞生,将要持续亿万年。希望我们内心的宇宙也是如此。这是我的推荐书单,我的分享到此结束了,感谢大家拨冗聆听,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
底下挺安静的,一双双大眼睛看着他。以聂清舟的经验来看,这种公开分享结束的时候,除非提前安排好的一般都不会有谁提问题。
他满意地准备结束自己的分享,就在此时他看见坐在第一排正中的夏仪举起了手,她的手举得很高,眼睛深深地看着他。
聂清舟怔了怔,磕巴地说:“你……这位同学有什么问题吗?”
“能再讲一篇吗?你的小说。”
张宇坤在夏仪旁边小声起哄:“舟哥再来一个!再来一个!once again!”
聂清舟捏了捏眉心,他的余光扫视了一遍底下的听众,很多人居然露出了感兴趣的眼神……比起经验分享,他们好像更想听故事?
于是他回忆了一下,说:“那我简短讲一下第二轮的小说情节,作文大赛第二轮的出题是《隐瞒》。我写的这个故事和第一篇小说是同一个世界观,在一个孤儿院里发生。”
在这个孤儿院里有一个不起眼的小女孩,大家谁都不在意她。每天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就会偷偷爬上孤儿院的钟楼,跟她的父亲“打电话”。
她的父亲是无线电专家,参军之前给了她母亲一个联络器。在战火纷飞通讯中断的时候,她母亲可以通过这个联络器和她父亲联系。后来母亲去世,小女孩到了孤儿院,她开始用这个联络器寻找她的父亲,一开始怎么也无法接通,后来终于有一天,她听到了那头她父亲的声音。
父亲安慰了初到孤儿院惶恐不安的她,她开始时不时用联络器跟父亲分享日常,从父亲那里得到的安慰和鼓励支撑她在孤儿院里生活下去。
战争快要结束了,她的父亲承诺来接她,从那以后联络器就再也没有被接通过。她忐忑地等待了数月,最终欢喜地迎来了她的父亲,和她父亲一起去往一个山清水秀,没有战争的地方。
她的年龄还太小,所以并没有发现这个人的声音,与那个跟她聊天的父亲并不相同。
正如她也没有发现,那个和她聊天的父亲,并不是她真正的父亲那样。
事实上她的父亲早已死在战争中,敌方的某个士兵杀死了他,并将他身上的所有财物据为己有。某天,一个其貌不扬的盒子出现了异动,士兵意外接通了这个联络器,然后听到里面传出来小女孩的哭声,喊着爸爸我害怕。
士兵鬼使神差地答应下来,笨拙地安慰她。
他所有的家人也在战争中身亡,他曾经怀有疯狂的仇恨,却在一次次假扮女孩的父亲中,感觉到一丝慰藉,渐渐把女孩当成了自己的女儿。他满怀愧疚,决心向她隐瞒一切,等战争结束就去接她,竭尽所能把她扶养长大。
然而他也没有能熬过战争,受了重伤。临死之前他放走了一个本要被处决的战俘,把联络器这边的女孩托付给了他,请求他去接她,扶养她。而这个被他所救的战俘履行了约定。
他们共同向女孩隐瞒了一切。
他们跟女孩说了很多谎,她可能一生也不会知晓自己有过三个父亲。
这三位原本是敌人的父亲,以自己的方式,爱着这个不幸又幸运的孩子。
第57章 、生日
这次经验分享之后, 聂清舟在年级里小火了一把,盛况不逊于当年他从一千米进步到年级第一的时候。据张宇坤说,经验分享结束后他们从阶梯教室里出来, 周围人的议论要么是“厉害啊!”, 要么是“他好帅!”,最多的是——“我靠什么人能写出这种结局?他是不是心理有什么问题?”
张宇坤表示,他最赞成最后一种说法。他拿着笔指着聂清舟的脖子, 威胁道:“舟哥, 你能不能写点看了让人开心的东西?”
聂清舟把他的笔撇开,微笑着说:“有作家曾经说过,悲剧就是要把美好的东西撕碎给人看。”
赖宁挠着后脑,愤愤地发问:“这哪个作家啊?”
张宇坤严肃而笃定道:“我觉得是鲁迅。”
聂清舟忍俊不禁。
自从寒假去了一趟省城之后他豁然开朗,有了真正动笔写故事的意愿。不过这些故事现在写出来还有点仓促,显得单薄和稚嫩。
他或许并不是像他高中同学那样的天才,但是他幸运地得到了十年的时间,可以慢慢地写他的故事。
“聂清舟!”有人在窗户外面喊, 张宇坤转头看去, 正是郑佩琪。
她的身边没有夏仪, 这真是怪事。
聂清舟站起身来,拉着张宇坤和赖宁就往外走:“咱商量件事, 宇坤、赖宁,你们大显身手的时候到了!”
周六早上夏奶奶给夏仪做的早饭是她亲手擀的面条, 细细长长的一根填满了整个碗, 面汤是昨晚炖的鸽子汤, 面条上加了个撒了葱花的荷包蛋, 香气扑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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