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青燃
夏仪怔怔地说:“刚刚……是我的幻觉吗?”
聂清舟抚摸着她的后脑,低声说:“是,是幻觉。”
“你是真的吗?”
“我是真的。”
夏仪的眼眸颤抖,声音也颤动,她近乎绝望地问:“你真的是真的吗?”
聂清舟沉默了一瞬,他说:“你是不是已经……不能相信我了?”
夏仪默默无言。
“看到我会觉得痛苦吗?觉得一切都很虚假吗?”
夏仪突然抱紧他的后背,好像怕他离开一样。可她一边这么做,一边又点点头。
聂清舟压抑着声音里的悲伤,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你刚刚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夏夏,你听我说,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了。你离开这里,离开我,忘记你看到的一切,好好治病,过没有我的人生。等哪一天你释然了,看到我不会再觉得痛苦了,就回来找我,我等你。”
夏仪紧紧地抱住他的后背,她咬着牙,不答应他。
聂清舟拍着她的背,轻声说:“你再相信我一次,最后相信我一次吧。”
夏仪沉默了很久,她终于颤抖着,哭着说:“……好。”
聂清舟从来没有想过,他们的分离会由此而起。
那天夏仪失踪,急坏了蒋媛媛和夏延,他们打电话给聂清舟。聂清舟听说有人看见夏仪在操场上跑步,就急忙赶过去。
他到的时候夏仪就已经在自言自语了,很多学生害怕地围着她看,他拨开人群走到她面前,听到她说:“没说出口的就不算欺骗了吗?”
他愣了愣,然后就低头看到她手里拿着的那本灰色笔记本。
他只觉得血液凝固,头脑一片空白,百口莫辩。她哭得那么悲伤,她明明很少哭,只有在夏叔叔和夏奶奶去世的时候,他才看过她的眼泪。
即便如此他也从没听过她说出这么委屈,这么无助,这么绝望的话。
是他让她变成这样的。
所有要说出的解释像刀子一样卡在他的喉咙里,那些解释除了让他自己好受之外全无用处。
甚至不用他解释,她就已经在努力地说服自己,以她坚固的人格和思维,与对他的爱和依恋疯狂地斗争,把自己伤得体无完肤。
最后聂清舟走过去抱住她,给出了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想到的最好的答案。
不要这么痛苦,不要为难自己。
放弃我吧。
后来有好几年的时间,聂清舟都会梦见夏仪离开的那天。
那天天气很热,阳光已经有了酷暑的味道,晒得人皮肤疼。夏延帮忙把夏仪的行李搬到小汽车的后备箱里,他们打算直接开车去上海,从那里乘飞机。
蒋媛媛给夏延撑伞,夏延烦躁地说不要,男生才不搞这些娇气的东西呢,边说着边从夏仪手里把最后一件行李拿走。
聂清舟远远地看着他们,忍不住笑起来,但只一瞬间就变成怅然。
夏仪那天穿着浅紫色的T恤,灰色的运动裤,就跟去年夏天他们窝在小卖部里吃西瓜的时候一样。
阳光落在她身上,风吹起发丝拂过她的脸颊,她的眼睛乌黑深邃,不透光亮。夏仪抬起头来环顾四周,一下子就看到了站在街尽头的他。
她默默地看了他片刻,然后突然向他跑来,她沿着那条灰砖的人行路奔跑,像一阵风一样飘起来,她离他越来越近,步子却越来越慢。
最后她停在他面前三米的距离之外,安静无声地看着他。
阳光热烈地照在她身上,她白皙的皮肤好像闪闪发光,聂清舟却只能感觉到火辣辣的疼痛。
“一路顺风。”他轻声说道。
她的眼神颤了颤,仍然一言不发,就像他们刚刚认识的时候那样惜字如金。
然后她凝视着他,慢慢向后退,退得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最后转过身去走回到蒋媛媛和夏延身边,跟着他们上车。聂清舟看着小轿车发动,顺着路往前走,黑色的身影在烈日炙烤的热浪下弯曲,在波光粼粼的海洋边不见踪影。
这条路他们骑车都要骑很久,开车却这么快就能走到尽头。
当小汽车消失在聂清舟的视野中时,他站在原地,情绪被压抑了太久,骤然失去制约,竟然像堵住一般抒发不出。
他木然地转过头看向小卖部的门口。
这间已经卖给别人的房间锁上了门,招牌被摘下来,门口放着一堆一堆的纸箱,等着收废品的人捡。
他走过去,打开最上面那个纸箱——箱子里是一箱碎纸,夏仪自我封闭时写的那些涂鸦全部被撕碎,混杂地放在箱子里。
他怔了怔,想起来夏延跟他说过,这几天晚上夏仪常常半夜不睡觉,房间里传来撕纸的声音。
他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把这个箱子抱到了楼上,在阳台上撒开,拿着纸张的碎片一条一条地比对,把它们贴回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干这件事,他只是觉得自己现在要干点什么。
当他终于贴好一张纸时,他发现纸上有几滴水痕,冲淡了墨迹。于是他在碎纸堆里翻找半天,发现了很多有水痕的碎纸。
她撕纸的时候在哭,她哭了很久。
这一认知像尖刺一样扎入他的心脏。聂清舟突然站起来,他拿起桌上那本灰色笔记本,泄愤似的地把它撕成碎片,那些所谓的命运、预言像一场雪一样纷纷扬扬地飘起来,撒落一地。
然后他倒在所有混杂在一起的碎纸堆上,用手捂住眼睛,泪水从他的指缝流出来,落到纸张上,再一次斑驳了墨迹。
他低声呜咽起来。
所有的命运,所有的轨迹,所有赐给你的的机会,让你遇见的爱人,都有代价。
今时今日,就是漫长八年的第一天。
夏仪离开后的那个暑假,聂清舟去了一趟省城,在他熟知的地点,他已经远远地看到年轻的自己走在路上和好朋友们聊天,只要再穿过一条街道,他就能站在“周彬”的面前。
就在穿过那条街道时,他被一辆刹车失灵的汽车撞倒。
他在医院里醒过来已经是三天后,映入眼帘的是聂爸爸聂妈妈焦急的脸庞。他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半晌,满是讽刺地笑了起来,然后捂住自己的眼睛。
他仿佛听见了命运的嘲笑声,震耳欲聋。
第76章 、长大
2021年, 三月惊蛰。
半夜十一点,某个大礼堂刚办完一个典礼,灯光璀璨, 有人陆陆续续地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穿着黑色丝绒西装的男人撑着伞站在路边, 雨水从他的伞沿落下来,他身材修长挺拔,时不时掏出手机看一眼, 好像有点焦躁。
一辆黑车在他身边停下, 车窗摇下来:“清舟,上车!”
男人收了伞,他的眼睛在灯光下仿佛茶色的玻璃,一瞬间就消失在黑色的车门之后。
坐在前面开车的是个二十六七的年轻男人,梳着青春帅气的油头,穿着笔挺的灰色西装,喜滋滋地说着:“哇哦,听听看评委的颁奖词, ‘温暖人心的故事创作者’、‘成年人的童话家’、‘年度新锐作家清舟’, 啧啧啧, 我有种预感,清舟你真的要火!”
“这种场合下说的话, 听听就算了。”
“又来了,每次都给自己泼冷水……”
坐在后座的“新锐作家”只是随手把奖杯放在了一边, 他又看了一眼时间, 显然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戴着一副细黑边眼镜, 头发卷曲长过耳际, 此时他从口袋里拿出布擦拭被雨水打湿的眼镜片, 然后掏出一个小皮筋, 把头发拢了拢在脑后扎了个小揪,把外套脱下来,衬衫袖子一直挽到肘部以上。
开车的小伙子从后视镜瞥了一眼后面的男人,奇怪道:“清舟,颁奖礼结束的宴会你也不参加,这么着急要回去要干嘛?”
二十六岁的聂清舟把耳机塞到耳朵里,淡然地说:“今晚十一点半,Elaine·X的记录片网飞上线。”
八年的时间里他的骨骼又长开了一些,轮廓更加分明,曾经的锐气隐藏在镜片之后,他看起来已经是一个成熟的男人。
路过汽车的灯光在他的脸上明明暗暗,像是某种朦胧的打光。
开车的男生——聂清舟的大学舍友,他现在的经纪人徐子航恍然大悟道:“哦,Elaine·X,夏仪?合着刚才你不停跟我确认颁奖礼什么时候结束,就为掐点儿等记录片上线,你真是夏仪的无脑狂热粉丝!”
黑暗的车厢里,手机屏幕的光映在聂清舟脸上,他淡然地点着手机屏幕,大大方方道:“当了我四年舍友三年经纪人,你应该早就习惯了才对。”
“人家追星追追就淡了,你怎么还能七年如一日,越追越起劲儿呢?清舟,你也该看看现实世界,考虑一下你的个人问题了吧?就你这外貌你这脾气,说你空窗八年谁信呢?”
徐子航提到这个话题就恨铁不成钢,气得拍了一下方向盘。
他刚进大学就从学长学姐们的窃窃私语中得知,他们这一届应用心理学系来了个绝世系草。他走进宿舍看到阳光里穿着白T恤整理床铺的聂清舟时,不用别人说他就明白系草是这位舍友。
从那之后的大学四年里,不知道有多少女生来跟他打听过聂清舟,请他帮忙追求聂清舟。他深深地觉得自己大学桃花运不好,都是被聂清舟压制的。
可是这位系草压制了他这么多年,徐子航还慷慨地使出十足的力气助攻了好几次,系草愣是天天图书馆、体育场、教室、食堂四点巡回,一个女朋友都没交。
要不是聂系草喜欢一个叫夏仪的女歌手,海报专辑周边堆满了宿舍,他都要怀疑聂系草已经看破红尘了。
此时后视镜里依然帅气逼人的聂系草只是抬了一下眼皮,瞥了一眼高速公路的路况:“注意安全驾驶啊。”
“我注意着呢!我问你,朝悦的陶编辑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好像是。”
“好像什么好像,人家跟我打听你好几次了。大美女啊,要家世有家世,要学历有学历,性格也好,你就不考虑考虑人家?”
“她条件这么优秀,还是不要在我身上耽误时间了吧。”
“为什么啊?哎呦聂清舟,你就连接触都不愿意接触?你赶紧交个女朋友吧,不然隔三差五就有女生来问我你的事,把我的桃花都挡没了!”
聂清舟伸出食指放在唇边,看也不看徐子航:“嘘,别说话,视频上线了。”
徐子航一口气憋了回去,他瞪了一眼后视镜里满眼放光的聂清舟,愤愤道:“天天看夏仪,看再多有什么用?夏仪还能嫁给你不成?”
聂清舟笑了笑,没说话。
顿了顿,徐子航又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语:“夏仪就这么大魅力?我4岁的侄女儿都喜欢她,天天‘小仪姐姐’的叫,把她亲姐和亲小姨都弄糊涂了……对哦,夏仪小名儿该叫什么?小仪、阿仪、仪仪,这不是一叫‘姨’就差辈儿嘛。”
徐子航这人想法天马行空嘴又碎,没人陪他聊天,他能自己跟自己聊半小时。他以为这次聂清舟肯定也没听,但后视镜里聂清舟的嘴角却弯起来。
“夏夏。”
他看着手机屏幕里的画面,仿佛叹息般轻声说:“她叫夏夏。”
这的名字的含义,穿越太平洋波涛汹涌的海面,横跨一整个北美大陆,指向纽约郊区别墅里的一个姑娘。
她皮肤白皙,五官英气,有一双深黑色的眼眸,和长到腰际的波浪黑发。她正在键盘上弹奏,旋律从她手中跌宕缱绻地流泻而下,旁边电脑屏幕里出现一段段波形。旋律告一段落,她一推桌面,就像一根羽毛随风而起,随着椅子滚轮的转动自然地转到了电脑前面,调出鼓组做节奏。
一只手伸出来挡住了她的屏幕,左右摇晃。夏仪怔了一下,抬头看向旁边穿着白色休闲西装的三十中旬的女人——她的经纪人邦妮。
“Elaine……夏夏!”邦妮不满地皱起眉头:“又没听到我喊你呀?”
邦妮是华裔,普通话还带着点从父母那里学来的京腔。
夏仪睁着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目光炽热。她揉了揉眼睛,然后抬起头向后靠,以一种把整个身体重量交给椅背的姿态闭上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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