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青燃
周彬默默地看了手机屏幕很久,缓慢地来来回回地看这两张照片,好像要把他们的每一丝皱纹,每一点细微的表情都看清楚。
聂清舟终于合上电脑转头看向他的时候,发现周彬的双眼已经通红,咬着牙好像很委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就是不落下来,把手机攥得死紧。
“他们……他们没有发现你不是我吗?”他的话仿佛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似的。
“他们有怀疑过,我也费了一番力气伪装。”
周彬抬起头,用那双通红的眼睛瞪着聂清舟,怒吼道:“你骗谁呢?你和我没一点相似的地方,他们怎么可没有发现?”
顿了顿,他吸吸鼻子,嘲笑道:“发现了又能怎样?能拿我换你,他们开心得不得了吧!”
聂清舟安静地看了周彬片刻,他把手机从周彬手里拿出来,在手里旋转着。
“你妈妈曾经怀疑我是不是中邪了,不过你也知道,他们很难得回家一趟,想不了这么多。如果我告诉他们真相,可能会被送到精神病院吧。即便是现在我和他们也不是非常亲密,除了作为‘优秀体贴的儿子’的这个外壳,他们并不真正了解我。”
聂清舟笑了笑,他说:“你想想看,其实作为你身体的原主人,二十六岁的我也是一样的。此时此刻我对于我的父母而言,恐怕也只是一个优秀的标签,他们不了解我,也不想了解我,只想让我按照他们认为正确的道路走下去。你的愿望是成为像我这样的人,但是我也并不幸福。”
周彬怔了怔,随着聂清舟的讲述,他好像又从原主的记忆里看到了什么,陌生的因骄傲而生的压力和枷锁让他感到茫然。
聂清舟把电脑放在茶几上,发出轻轻的声响。
“你凭空长了十岁,现在已经二十六了。坏处是,从此以后没有人会再站在你身后,你需要为你所做的一切承担责任。好处是,这个世界认为你是成年人,所以会尊重你的选择和变化。至少你不用担心被送到精神病院。”
看到聂清舟站起来身来拿外套,周彬一下子从沙发上站起身来,他狠狠地瞪着聂清舟,嚷道:“你要走?”
聂清舟转过头看向他。
“你TMD不许跑!事情还没有搞清楚,你信不信我把你家砸了!”周彬举起拳头,恶狠狠道。
聂清舟低头轻声笑起来:“那要不要去我家?我做饭还不错,会做你最喜欢的鸡蛋卷,加很多葱花的那种。”
周彬抿住了嘴唇,肚子不争气地响了一声。他闹了一晚上,现在又困又饿。
“收拾一下行李吧,就像你以前去姑妈家一样,或者你回忆一下我是怎么收拾行李的。十六岁的人了,不会连收拾行李都不会吧?”聂清舟了然道。
“你小子等着,别跑!”周彬气冲冲地转身走进了房间,把房门摔得震天响。
江雨倩忧虑地看着周彬的背影消失在颤抖的门后,她靠近聂清舟说道:“我觉得……他挺危险的。”
聂清舟终于忍不住捂着嘴笑出声来,说道:“这小孩就是害怕而已。”
“害怕?”
“一夜之间被丢到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陌生的身体里,所有的亲人、朋友、社会关系全部都消失不见,还多出了陌生人的记忆,你害不害怕?”聂清舟抱着胳膊,摇着头小声说道:“他怕我丢下他走了,所以才逞凶威胁我。”
事实上在这个世界里除了他之外,周彬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以前他还可以靠自己的拳头,现在连拳头都不够硬了。
江雨倩愣了愣,她转头看向聂清舟。镜片后聂清舟茶色的眼睛温柔安定,在这种荒诞纷乱的情况下,他像是在一台疯狂的车上不停踩刹车,直到这辆车平稳行驶,从头到尾都没有惊慌失措。
“哥,那你害不害怕?十年前,你不是和他一样吗?”江雨倩小声问道。
一夜之间去往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陌生的身体里,所有的亲人、朋友、社会关系全部都消失不见,还多出了陌生人的记忆。她的表哥也是这么过来的啊。
聂清舟有点惊讶,他转过头来看她,然后笑着摸摸她的头。
“别担心,我很好。爸妈那边要是问起来,记得帮我说两句。”
江雨倩用力地点头。
鸡飞狗跳的一晚上过去,周彬跟聂清舟回到了他家,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倒头大睡一场。
周彬做了一场很长的梦。梦里他还很小,爷爷也还在世。过年的时候父母终于从外地回来,风尘仆仆地带回来很多好吃的东西。等到早上他睁眼的时候,就闻到了葱花和鸡蛋的香气,母亲说做了他最爱吃的鸡蛋卷,让他赶紧起来吃早饭。
没有争吵、失望和眼泪,一切都非常平和又幸福。
他从沙发上猛然惊醒时,闻到了梦中那样熟悉的葱花鸡蛋的香气。
热气蒸腾中,已经长成大人模样的他端着鸡蛋卷走到餐厅,挥着锅铲道:“醒了,来尝尝吧。”
那本应是他却不是他,那是所有人都喜欢的“聂清舟”。
周彬怔然片刻,默默地站起来走到餐桌前。他低头看着那和记忆中别无二致的,金黄鲜亮的鸡蛋卷。他感觉到喉头动了动,在口水流下来之间,眼泪先一步夺眶而出,一滴滴落在餐盘上。
他把牙咬得咯吱作响,却还是忍不住眼泪。
聂清舟沉默了一会儿,把筷子递给他:“快吃吧。”
周彬夺过筷子坐下来,狼吞虎咽地吃着鸡蛋卷。
“他们……”他嘴里塞满了东西,说话含糊不清,还带着哭腔,只开了个头就没法说下去。
他们不想念他吗?他们根本不需要他吗?
聂清舟坐在他对面,了然地叹息道:“你很想他们吧。”
在这个十六岁孩子的记忆里,他也已经半年没有见过他的父母了。
周彬抹了一把自己的眼泪,色厉内荏道:“别……跟我磨磨唧唧的。”
“老实说,我们俩现在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相似,最了解彼此的人。我以前不吃葱。”聂清舟指着那撒了一层葱花的鸡蛋卷:“但是因为你爱吃,我现在也很爱吃葱花。就像你现在也会喜欢喝咖啡一样。”
周彬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聂清舟也不生气,就在他面前坐下来,把牛排推到他面前,然后一同享用午饭。
周彬皱着眉,闷着头笨拙地切牛排。
聂清舟看了这孩子一眼,他知道这孩子肯定是在记忆里搜寻该怎么切了。
他自己没有什么叛逆期,现在这孩子的灵魂在他原本的身体里,倒让他看到自己多出来的叛逆期模样。
“请假的这段时间你可以好好想一想以后的打算,你有我之前的记忆,摸索摸索应该也可以接手我之前的工作。如果你想要辞职也可以,不过我父母应该会给你很大压力,你现在住的那套房子是他们买的,他们可能威胁你收回去。不过我希望以后你能做你喜欢的,想要做的事情。”
聂清舟语重心长又笑意盈盈地说道:“你现在有存款、有学历、有知识,已经远远超过这世界上的许多人,又没有荣誉和期望的枷锁。二十六也很年轻,你还可以成为你想要成为的任何人。”
周彬抬眼,沉默又茫然地看着他。
聂清舟慢慢地说道:“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好畏惧的。”
周彬下意识地接上:“……反正我们只来一次。”
聂清舟淡淡一笑:“没错。”
这是他自己以前很喜欢的一句话,现在已经是这个孩子记忆里的一部分。就像他所说的,他们截然不同,但又会是这个世界上最默契的人。
吃完饭,周彬把自己一个人锁在客房里思考人生去了。而聂清舟也终于有了时间,可以去读夏仪给他写的回信。
他泡了一杯咖啡走到书房里,打开电脑登录自己的邮箱,那邮箱里果然一下子多了上百封未读邮件,从他八年持续不断投递邮件的那个邮箱而来。
午后的小区里非常安静,阳光暖暖地落在聂清舟的后背上,房间里都是屋外的桂花香气。他目光灼灼,按顺序点开最早的一封邮件。
“2013.8.10:医生说我必须对她诚实,所以我说了你来自未来的事情。她说那是我的臆想,是我的幻觉,是我自己编造的。我现在越来越混乱,我分不清楚,我想不明白……你是真的存在的吗?我们相处过的时间,你的笔记本都是真实存在的吗?我总是头疼、做噩梦还有幻听……我是不是要疯了。”
“2013.9.01:聂清舟,为什么我会遇见你。我不想遇见你,要是没有遇见你就好了。”
“2013.9.15:你到底是什么?放过我吧。”
“2013.10.15:不要再给我写信,我不想知道你的事情,可能一切都是我的幻觉,你是虚假的,我不要再想起你。看到你的信我就觉得头痛欲裂,不要再给我写信,求你了。”
……
聂清舟端着咖啡的手悬在半空,雾气袅袅地漫过他睁大的眼睛。
邦妮说,她遇见夏仪的时候,她刚刚从一场严重的精神疾病里恢复过来。
他被阳光所覆盖的后背,突然感觉到寒冷。
第100章 、信件
从二零一三年十月后, 有很长一段时间的空白,这种静默比指责和怨恨还让人心惊。二零一四年一月,终于有了一封新的信。
“2014.1.18:对不起, 之前写信的时候我生病了, 我也记不清当时自己都在想什么,幸好信都没有发出去。不过现在这封信,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给你。
现在我感觉好很多了, 我没有再和医生争论你的身世是否来自于我的臆想。我向她承认那是我的臆想, 但是我自己知道不是。就算是错的,我也这样相信。
看你的信觉得你现在很忙,毕竟是高三。我现在在休学中,等到夏天可能会去尝试考音乐学院。这个就算我不说,你也早就知道了吧。
今天有一个叫文森特的人联系我,他说他是经纪人,看到我唱歌的视频,想和我聊聊。他会是我的经纪人吗, 按照你在笔记本上记录的, 很快就要到出道的时间了。
你说过你是我的粉丝, 你希望我去更大的舞台,我的歌声能被更多人听见。
这是你的愿望吗?你会听我唱歌的吧。”
“2014.2.7:我今天去录歌了, 天气还很冷,中央公园的花都没有开。听说这里4月份的时候才会到春天, 春天的中央公园会很好看, 到时候我想拍给你看。我把发布出道单曲的日子定在了你的生日, 好像又应了你的命运剧本, 但是既然是在三月, 除了这个日子外我不想挑别的日期。”
“2014.3.28:我的歌发布了, 你觉得怎么样?”
“2014.4.14:谢谢,我很开心你喜欢这首歌。今天在车里看到中央公园的花开得很好看,但是没有时间下车拍照。抱歉,最近实在太忙了,觉也不太够睡。”
“2014.5.23:我拿到音乐学院的录取通知书了,高考加油。”
……
这段时间里夏仪应该非常忙碌,她刚刚出道的时候是她最活跃的时期,参加过很多活动,但是她在信里很少提起那些,似乎默认他都已经知晓。她在回信里只是平和地跟他说着她琐碎的生活日常,像是对着一个曾经亲密的朋友,随意地聊天。
聂清舟的手指转着鼠标的滚轮,一封一封信地看下去。在她病好的这段时间,她在信里表露出的情绪越来越少,好像已经对他心无芥蒂,安然地释怀了。
他就像曾经的蒋媛媛一样,被夏仪轻轻地推出了她心里的那条线以外,变成了一个有点特殊的“别人”。她不再依靠他,不再希望从他这里获得过多的东西,慢慢地远离他。
阳光落在聂清舟冰冷的手指上,他默默地转动着滚轮。
……
“2014.12.25:圣诞快乐,你喜欢的那首歌也是我在一专里最喜欢的歌。国外的大学生活和你在国内的差别不大,不过我现在没有什么大学生活可言,去学校会被围观,也请了很多假,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录音室。公司希望在明年上半年再出一张专辑,之后或许会更忙。”
“2015.1.17:最近在创作新专辑,有很多灵感,脑子里时时刻刻都会有新的音乐,不过好像太多了。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但是感觉有些反常。
最近我总是在想,这一年里我给你写了这么多信,为什么只是放在存稿箱里,一直没有发给你?我也不知道原因是什么,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阻止我把它们发出去。
其实信的内容都很普通,如果我们能这样交流,或许也能和好如初。
我从来没有给你回信,你为什么还是每个月都给我写信?如果我真的没有看到呢?难道说这也是你所知道的命运的一部分吗?”
“2015.2.27:我好像又病了。脑子里的声音太多了,出现了非常奇怪的响动,好像一直有人跟着我说话,电流和时钟报时的声音,只有我能听见。”
“2015.3.9:越来越严重,不仅有幻听,还有幻觉,记忆空白。世界扭曲,噩梦从黑夜到白天,从梦到现实。”
“2015.4.12:我好像要死了,我是不是已经在地狱了,Hell is buzzing”(地狱在嗡嗡作响)
“2015.6.10:文森特,我的经纪人,他把我的药换了,这半年我只是在吃安慰剂。他说,我生病的时候写的歌比平时更优秀,我和我的病加在一起,才是真正的天才。
他说艺术本来就有疯狂的基因,梵高,还有他喜欢的那个作家,都是因为有精神病才会创作出伟大的作品。既然热爱就应该毫无保留,如果能留下最伟大的作品,即使以死为代价也值得。
可是我真的好痛苦,我真的无法忍受,我每天都在看见听见无数诡异疯狂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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