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科举文里的嫡长孙 第225章

作者:MM豆 标签: 平步青云 科举 朝堂之上 穿越重生

  石桌上静静放着的书卷,仿佛在嘲笑燕承诏。

  燕承诏既不翻看书卷,也不恼怒,而是举起那坛酒,拔开了坛盖,道:“喝酒。”

  裴少淮不再逗燕缇帅,将记载的后半段道出:“宋景公自省修德,怀仁天下,星司道,上天必闻君主之高德。果不其然,当夜荧惑星退避三舍,预兆宋景公延寿一十一年。”

  燕承诏倒酒的动作顿了顿,明白了皇帝的深意,他瞧向裴少淮,张了张嘴没说出声,大抵是觉得这“史书”写得像话本子罢,随后摇摇头,一边继续倒酒,一边怨道:“一句话的事为何不明说?”还要他带一本书来。

  “燕缇帅好大的胆子。”裴少淮打趣道。

  倒了两盏酒,燕承诏转向吴见轻问:“小郎能不能喝?”

  “凶神恶煞”的镇抚司缇帅亲自给他斟酒?吴见轻先是愣住,面露犹豫,很快又点了点头。结果满满一盏酒摆在他跟前,吴见轻才抿了一小口,就辣得直吐舌头。

  燕承诏端起酒盏,由此又想起一事,他道:“险些忘了,皇上说,你送他的白瓷茶盏……不小心摔了,问你家中还有没有。”

  有倒是有,有七个那么多。

  但裴少淮想到府中家人、想到妻子在殿外跪到半夜,心中直生闷气,应道:“没了,绝无仅有,只此一个,摔了就没了。”

  燕承诏看出了裴少淮的情绪,不好劝慰什么,只好陪着他多饮几盏。自古忠孝难两全,若想成功设局,知晓的人越少越好,属实无奈。

  纵是金波玉酿也不除忧,裴少淮只想尽早拔除“稗草”,早些回家。

  两人边饮边谈。

  “饶州府的人马,快入京城了罢?”

  “已经在河间府外停下了,只等皇上传召。”燕承诏道,“人还未到,给众位高官的拜帖先到了。”可见燕承诏对这位淮王的印象也不甚好。

  裴少淮的目光并不在淮王身上,但他知晓,淮王入京祝寿必定是个契机。

  他算了算时日,黄青荇入职宝泉局已数月,遂道:“银币之事,也该到收线的时候了。”

  燕承诏:“南直隶周边各府,都安排人暗中盯着了。”

  就等对家露出马脚了。

  “对了,裴大人明日可能要受些皮肉之苦。”假戏也得做全了,燕承诏道,“吏部尚书奉天子之命,要入牢审讯你。”

  “谁?”

  “你的叔祖父。”

  “裴珏,他竟回来了……”裴少淮有些意料不到。心想,裴少炆跟少津同年入仕,五六年过去,听闻他在裴珏的指点下,在成都府的功绩可圈可点,这么一算,确实到了回京考满的年份。

  皇帝安排裴珏入监审讯,既让群臣们猜不透心思,又是在打首辅的脸面,甚至可以看作是考验裴家——只要放弃裴少淮一个,还可继续得到圣眷。

  这是一步帝王驭权的好棋。

  半个时辰后,酒坛空空,燕承诏离去。一直坐在旁边的吴见轻,听着没头没尾的谈话,只得一知半解,疑云满腹,茫然不解。

  这间牢狱小院高墙围着,只露出了一方夜空,像是井内观天。

  抬首望去,星河垂影压井口。

  “你的祖父至死都守着观星台,既是守这万颗星辰,也是守天下万家灯火。”裴少淮拍拍吴见轻肩膀,惭愧又坚定道,“我们一起替他讨回公道。”他用的是“我们”。

  “不早了,早些回屋歇息,今日惊吓不小吧?”裴少淮道。

  吴见轻收回眺望星辰的目光,问:“大人方才说的话可作数?”

  “什么话?”

  “收小子当学生。”

  裴少淮看到星光映入吴见轻眼眸,复得清亮,应道:“作数。”

  吴见轻立马跑到石台前,台上无茶水,他就端起那盏没喝完的酒水,回到裴少淮跟前跪下,道:“请先生受学生三叩首。”

  正想说敬茶,忽想起敬茶敬酒不一样,敬茶是裴少淮喝,敬酒是自己喝,吴见轻改言道:“学生以酒代茶,先干为敬。”

  咕噜噜一口饮下,呛得直咳嗽,裴少淮想拦都拦不住。

  这可是燕承诏带来的酒,怎么可能不烈?

  结果,先一刻还是感人至深,下一刻变成少年郎晕晕乎乎,走步子都打摆。

  想来日后,吴见轻这拜师礼是终生难忘了。

  ……

  ……

  南镇抚司副官挥得一手的好鞭子,鞭子啪啪响,落在裴少淮身上,立马血染白衣。

  看似好不凄惨,但裴少淮知晓,这鞭子只伤了他的皮,没伤到肉,更没伤到筋骨。

  但一桶冷水冲到身上的时候,裴少淮还是疼得咬破了嘴皮。

  裴珏进来的时候,裴少淮被铐在架子上,身上素衣变作血衣,血水嘀嘀嗒嗒。天窗的光束照下来,正巧映在他的身上。

  白纸在审讯案上摊开,裴珏坐下,面无表情问道:“这便是你坚持所守落得的下场?”并无戏谑之意。

  昔年裴珏离任,御书房前,裴少淮曾说“永远不会割弃所守”,他守的是百姓。

  裴少淮缓缓抬起头,散乱青丝下笑了笑,道:“原来是裴尚书回来了……好久不见。”

  裴珏一边研墨一边道:“我还等着看裴郎中有朝一日功成名就,没成想,等到的却是裴郎中自己败给了自己。”

  “叫裴尚书失望了。”裴少淮道,“裴某兴许是败了,但这‘败给了自己’从何说来?”

  “你明知只要退一步就可自保、稳稳当当往上走,却还要踏出这一步,这不是败给自己是什么?莫不成有人逼着你走这一步?”这一句句听似剜心窝的话,莫名透露出一丝丝惋惜来,裴珏道,“有的功劳可以要,有的功劳是不能要的。”

  “下官愚钝,不知裴尚书说的是哪一步。”

  “哪一步?”裴珏道,“剿灭倭寇开了海,你便应该退一步,你却急着灭三大姓。回京入了考功司,手握京察大权,你也应退一步,你却强行改新策……这些难道不是一意孤行吗?”

  “没想到裴尚书辞官后,还这么关注裴某,裴某受宠若惊。”裴少淮喃喃道。

  墙角里,一窝老鼠钻出洞口,叽叽喳喳,在牢狱里大胆横行,丝毫不惧。

  裴少淮侧头看着这些肮脏的鼠辈在架子周围窜行,道:“裴尚书看到了吗?暗无天日的天牢里面,硕鼠不惧人。”

  “为何如此?”裴少淮声量放大,“因为身陷囹圄者无力自救,又哪有心思和鼠斗?因为守监的狱卒,只负责看守犯人,他手里的刀不会砍硕鼠。愈是无人管无人顾,硕鼠愈是猖狂。”

  因为太过用力,架子上的镣铐铁锁哐哐响,裴少淮咬破的嘴角又开始渗血。

  他继续道:“开海之后若是退一步,双安州只会变成另一个泉州港,成为权贵敛财的工具。大庆连年长冬漫漫,北地的田亩年年短收,有的地方遇到旱灾虫灾,甚至颗粒无收,若是不开海,若是没有粮食运回来,若是运回来的全是白银……是会死人的。天灾至,人相食,幼童活不过三岁,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难道裴尚书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在朝堂上,能说话能做事的,却选择缄口不言。京城外,想说话、想做事的贤臣能臣,却只能对着满地荒荑、百姓流离,欲哭无泪,无措可施。为官者要听的,不应该是阿谀奉承,而是百姓的声音……这样的京察不改,庸官奸臣当道,大庆还能挨多久?”

  “挨到铁骑踏破城楼,挨到敌船轰炸大庆港口,天下百姓退到南墙下,任人烧杀掳掠,我们还能再退一步吗?”

  “若是裴某退一步,天下与自己皆可两全,裴某岂会不退?可若是退了这一步,硕鼠肆意妄为、横行其道,裴某又岂敢退这一步?人人都想着退这一步求自保,则永远不会有人敢往前一步。”

  不停的铁锁铛铛响,老鼠有些害怕,悠悠地靠近洞口。忽的一声拍案,吓得老鼠抢作一团,争着入洞。

  裴珏被说得乱了心绪,只能拍案而起,他道:“西北饥荒,自有千千百百的地方官在,再不然,还有陕甘巡抚在。京察不公,庸人当道,自也有吏部、内阁去管。若是救不了灾,治不了官,则是他们入狱受罚,而不是你……你为什么把所有事都往自己身上揽?你有什么能耐能揽得住这些事?”

  与裴少淮的对视中,裴珏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赶紧端了端官帽,重新坐下,恢复平静的语气,说道:“只想着被人歌颂的人,是成不了大事的,因为心善则手软,手软则有短处。一旦被人抓住了把柄,最终只会锒铛入狱……裴郎中不觉得自己是大放厥词吗?”

  他觉得裴少淮缺了些心狠手辣。

  “一个身陷囹圄的人,什么都做不了,一个魂断刀下的人,更是什么都说不了。”裴珏道,“没有什么事比保命更重要,活着的人,才能成事。”

  “裴尚书的‘成事’是自己一个人的‘成事’,我的‘成事’,是千万人继而往矣,只要最后有一个人成了,都算成事。”

  “裴少淮,你太过猖狂,也太过自大了。”裴珏评价道,“为臣子就当有为臣子的觉悟。”

  裴少淮锁在架子上,居于高,裴珏坐在案前,微微仰着头。

  裴少淮问道:“何为君,何为臣?何为臣子之心?”

  裴珏自知身为“黑刀”,是以被天子所重用,他道:“臣子为帝王手中的利刃,生铁所制,不应有心……没有臣子之心,谁强谁便是吾君。”

  裴少淮轻蔑笑笑,又问:“倘若敌杀你亲友,诛你族人,困天下百姓于愚昧当中,以万家之苦难成一家之尊贵,裴尚书也能认所谓强者为君吗?……裴尚书做不到的。”

  “与死于屈辱相比,我更愿死于猖狂。”裴少淮道。

  裴珏无言以对,他确实做不到。

  砚台里的墨已经干了一半,裴珏终于执笔蘸墨,开始他的所谓审讯,问:“可有什么要向皇上交代的?”

  “臣无罪。”

  裴珏没有继续问下去,长长一卷白纸上,亦只写了“臣无罪”三个字,道:“那便画押罢。”

  当裴珏亲自拿着朱颜与审讯文书来到裴少淮身前,把着裴少淮的拇指摁下手印,那一晃神间,他敏锐发现裴少淮的手光洁无伤。

  裴珏陡一下侧首望向裴少淮。

  白挨了一顿打,还是露馅了,裴珏的眼神太尖了,裴少淮心想。他只能笑笑掩饰,道:“侄孙没输,对不对?辛苦叔祖父过来一趟了。”

第242章

  裴珏是何等精明之人,听着裴少淮有些卖乖的话语,几息之间便把整个局猜出了五六分。

  他冷哼一声,道:“运气罢了。”

  “叔祖父觉得是先有好运气再押注,还是押对了注才带来的好运气?”

  “你最好一直都押对。”言罢,裴珏折好审讯书,离开天牢,准备入宫复命。

  裴少淮在刑架上,看着裴珏向狱门走去,身影越拉越长,有些遗憾又有些庆幸——

  遗憾百密一疏,在老狐狸面前露出了破绽,庆幸发现破绽的是裴珏。

  谁说黑刀无心?人握久了,冷刃也会生温。

  ……

  裴珏向皇帝复命后,从宫中出来,乘坐马车返回临时安顿的宅子。

  出了正阳门后,进入一条繁华的大街。

  今年是考秋闱之年,如今已入夏,有不少学子早早来了京都,在城内住下安心备考,街上常有学子往来的身影。

  途径一段高阁瓦舍时,丝竹扬清音,歌姬婉转绵长在吟唱,短短几句的小令谱了曲,一阙唱罢再复吟。

  词词句句声色窈丽,唱的不是花前月下长相思,而是山水云楼。

  都是一些云间词。

  裴珏年岁已大,且不是那贪色享乐之人,但他也知晓,往日青楼里多唱的是缠绵悱恻的艳丽之句。青楼一改常态,是因为客人们“突然”痴迷于云间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