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未妆
这些事情黎枝枝自然是一无所知的,她和苏棠语抵达庄子的时候,已近晌午时分,夏初的日头不算大,山间凉风习习,处处浓荫,远近都是深绿浅翠,间或有满树雪白的桐花盛放,被风吹得徐徐摇动,远远望去,煎盐叠雪一般,十分漂亮。
待入了园子,便听见有笑语声传来,一个女子声音清脆道:“都这时辰了,怎么三妹妹还不见来?遣人去山下瞧一瞧。”
有婢女瞧见苏棠语进来了,忙笑着道:“三小姐已来了。”
黎枝枝跟着苏棠语入了园内,里面坐了三个女孩儿,一个稍微年长些,梳着妇人的发式,另一个年纪瞧着比苏棠语大一些,模样俏丽,除此之外,坐在边上的还有一个江紫萸,苏棠语笑着对黎枝枝介绍道:“这是我大姐姐和姨母家的小表姐,紫萸,你是认得的。”
想是苏棠语事先打过招呼,苏家的姐妹们对黎枝枝十分热忱,请她坐下喝茶吃点心,说了一阵子话,苏棠语忽然问道:“宋家哥哥没来么?”
苏家大姐打趣她:“羞是不羞?只想着你宋哥哥,怎不见问起你二哥哥呢?”
苏棠语啊呀一声,红着脸不好意思地道:“二哥哥必是在屋里休息,姐姐不要笑话我了。”
苏家小表姐摇着纨扇,盈盈笑道:“等来年亲事成了,多的是机会关心你宋家哥哥,你现在急什么?”
黎枝枝听她们说起宋家哥哥,不知怎么,眼皮子忽地一跳,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她无意间看见了旁边的江紫萸,从提起那位宋家哥哥开始,她的表情就有些不虞,目光落在苏棠语面上,片刻后才挪开去,转而对上黎枝枝。
她神色一怔,黎枝枝打量了她一会儿,才笑道:“江姐姐怎么了?瞧着脸色不太好?”
这话引得众人都纷纷看过来,苏棠语关切道:“可是身子有哪里不适?”
“没什么,”江紫萸挤出一个笑来,道:“我方才被日头晃了一下眼睛,现在好多了。”
苏棠语听罢,忙起身与她换了一个位置,黎枝枝轻声问她:“这位宋哥哥是……”
苏棠语微微红了脸,小声解释道:“我还没同你说过,我年前定了亲事,就是宋家哥哥,他一会儿也会来的。”
才刚刚说完,便有下人来报:“宋家公子到了。”
不多时,一名身着月白色锦袍的公子进了园子,一手拿着折扇,颇有些书生气质,斯斯文文,正是前不久才见过的宋凌云。
黎枝枝微微别过视线,掩去眼底的震惊之色,她方才只是猜测罢了,没想到和苏棠语定亲的人竟真的是宋凌云!
也就是说,上辈子那个被他毁了清白,又退了亲,最后投水而死的青梅竹马正是苏棠语。
这真是巧合得令人吃惊!
黎枝枝心中思绪万千,宋凌云却已经看见她了,神色有些吃惊,道:“表妹?”
一时间,众人皆纷纷看过来,苏棠语看了看宋凌云,又看黎枝枝,惊讶道:“枝枝是宋哥哥的表妹?”
黎枝枝站起身来,对宋凌云行了一礼,短短数息之间,她已经掩饰好了所有的情绪,盈盈笑道:“真巧,没想到宋表哥也在。”
虽然遇到这个人渣十分晦气,但是这一趟到底还不算白来。
她的心思苏棠语自是不知,只觉得既惊又喜,在她看来,好友和自己的心上人是表兄妹,这岂不是亲上加亲?
得知这一层关系,苏家的几个姐妹对黎枝枝更是亲切了几分,说话也熟稔了,气氛变得融洽无比,一团和气,正在这时,又有下人来报,说有一位小姐在门口,指名道姓要见黎姑娘。
听闻此言,黎枝枝大为意外,她实在想不出来人是谁,倒是苏棠语忙道:“既是认识枝枝,便快请她进来吧。”
那下人去了,不多时复返,身后跟着一个小姑娘,模样生得颇是漂亮,她穿着一袭鹅黄色衫裙,腰间挂着一个小荷包,步子轻快,那荷包上的珍珠穗子也跟着一晃一晃。
小姑娘正左右张望,待看见黎枝枝时,双眸倏然一亮,开心地叫道:“枝枝姐姐!”
说着便撇了下人朝这边奔过来,张开双臂往她身上扑,黎枝枝连忙接住她,吃惊道:“阿央!你怎么来了?”
萧如乐笑嘻嘻地道:“因为皇兄答允我啦!”
黎枝枝着实有些意外,以萧晏那种性格,竟真的敢把阿央交给她带着?想到这里,黎枝枝忽然警惕起来,怀疑道:“你不会又是偷偷跑出来的吧?”
“没有!”萧如乐撅起嘴叫屈,道:“是皇兄亲口答应的,对了,我还让他立了字据!”
她说着,连忙从荷包里掏出一张纸笺,喜滋滋地送到黎枝枝面前,骄傲道:“你看,皇兄写了字的。”
黎枝枝打眼一看,那雪白纸笺上确实写了一行字,墨字淋漓,笔走龙蛇,颇具气势:萧阿央是小猪,兄萧晏亲笔。
黎枝枝:……
“怎么样?”萧如乐很得意地道:“姐姐,阿央是不是好聪明?”
黎枝枝微微一笑,摸了摸她的头,道:“对,阿央最聪明了。”
心里却默默骂道:这太子可真不是个东西啊!
作者有话说:
一更
阿央那么可爱,为什么要欺负阿央~
第四十一章
而相邻不远的另一座庄子里, 堂下种了两株海棠,此时花期正好,开得十分绚烂, 深红浅粉,如女子浓妆淡抹, 想是再过不久,花就该开谢了, 日头将影子投在石阶上, 风过叶动,树影婆娑。
几个公子少爷坐在堂内, 躺的躺, 坐的坐,嗑着瓜子儿吃茶, 全没个正形, 还有翘着腿靠在太师椅上的, 一边斗蛐蛐,一边问道:“裴兄,你叫咱们大老远从京里赶过来,可有个章程没有?”
有知情的连忙道:“对对,且说来听听。”
还有不知情的:“什么章程?裴兄要做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这可真是小孩没娘, 说来话长了, ”旁人笑着给他解释道:“裴兄瞧中一个小美人,想同人家套套近乎,每天傍晚逃学去明园门口蹲着,不知吃了侯夫人多少顿打, 愣是没跟佳人说上一句话。”
那人吃了一惊:“嚯, 是谁家小姐啊?裴兄也着实太惨了吧?”
“黎府家的, 就是那个黎行知的表妹,叫什么来着?栀子?还是吱吱?总之裴兄垂涎人家许久了,前几天看见黎行知在跟人打听北屏山庄子的事情,才知道他那位表妹要来这山里玩,特意巴巴地赶过来了,就想着和佳人偶遇呢。”
斗蛐蛐的那个人笑道:“裴兄这叫什么?狗咬王八,没处下嘴啊。”
众人嘻嘻哈哈地嘲笑:“裴兄不行啊。”
“行了都闭嘴,”眼看着话题越扯越不像样,裴言川没好气地骂道:“什么狗咬王八,谁是狗?谁又是王八?你们几个么?”
“好了好了,”有人打圆场道:“别把裴兄惹急了,赶明儿放狗咬你。”
众人一顿插科打诨,堂内充满了快活的气氛,直到话题终于被斗蛐蛐的那个拉回来:“裴兄今日请哥几个来,就是想让大伙儿出出主意,怎么和那位佳人偶遇,抱得美人归,张少爷,听你平日总是吹,红颜知己一双手都数不过来,想必十分有手段了,给裴兄支几招?”
那张公子想了想,道:“给她银子?”
霎时间嘘声四起,一个笑骂道:“那是应对妓子的手段,人家是正经千金小姐,除非你把国库搬来还差不多。”
又有人出主意:“那就找个媒人上门提亲嘛,直来直去,岂不省事儿?”
众人皆是大摇其头:“没有情趣,倘若佳人拒了呢?那裴兄日后岂不是再无机会?”
一群人商议了好半天,这个出主意,那个给驳了,各执己见,险些没当场吵起来,裴言川听来听去,只觉得无比失望,他从没做过这种事情,平日里听这些公子哥们吹嘘,满嘴跑马,还以为他们是个中高手,却原来都是花花架子。
都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忽有一人道:“那就写诗,她们那些娇娇小姐们,不都喜欢吟诗作赋么?让裴兄赋诗一首,送给那位佳人,道明心意,说不得就入了佳人的眼呢?”
众人一听,都纷纷觉得有理,裴言川在这听了半天,觉得唯有这个主意靠谱些,可问题来了,斗蛐蛐那个兄台问道:“裴兄会作诗?”
这话一出,空气便静了一瞬,有人缓缓道:“作一首打油诗?”
顿时引来哄堂大笑,裴言川无语至极,他家代代尚武,太|祖父是武将出身,大字不识一个,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这才封了一个侯,后来他爹也是武将,如今哥哥亦然,裴言川打小跟着习武,对读书没有半点兴趣,哪怕他娘拿鸡毛掸子在后面追着骂,也毫无用处。
让他作诗,倒不如打他一顿来得痛快。
正在这时,门口的竹帘子忽然被人从外面揭了起来,一个模样俊美,面如冠玉的青年出现在门口,他穿着一袭深青色的常服,坐在轮车上,凤眼含笑,腕上的紫檀佛珠折射出微亮的天光,望着众人道:“真是热闹,看来是我来迟了。”
竹帘犹自轻轻晃着,堂内却鸦雀无声,几个公子少爷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却没人敢说话,斗蛐蛐那位兄台一个劲用眼睛去瞥裴言川,像是恨不得抓住他的脖子摇一摇,质问一番。
不是说只有他们几个么?为何太子竟然会驾临此处?
裴言川也是有些懵,但见徐听风推着萧晏进来,急忙上前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萧晏随意摆手,道:“今日得空,顺道来坐一坐,方才在外面听你们谈笑,十分热闹,发生什么事了?”
众人面面相觑,当中不乏有人常年跟着裴言川厮混,也与太子殿下吃过几回酒的,便大着胆子道:“裴兄有了意中人,请我等给他出主意呢。”
闻言,萧晏略略挑眉,看向裴言川:“哪位佳人?”
事已至此,裴言川也没什么好瞒的,索性道:“殿下估计也见过,就是黎府的小姐,与七公主以及长公主殿下关系颇好的那位。”
“黎枝枝?”萧晏这下是真的意外了,道:“你为何会喜欢她?”
裴言川倏地红了耳根,摸了摸鼻子,含糊道:“在游春宴上,第一眼瞧着就……觉得好看。”
他想起那一日流苏树下,花落如雪,少女眉眼精致漂亮,抬眸望过来,长长的睫羽像蝴蝶的翅膀一样轻颤,说不出的好看。
“原来如此,”萧晏微微颔首,回想起黎枝枝,那张脸确实十分好看,尤其是那双眼睛,澄澈清透,带着一股子能迷惑人的天真,年少而慕少艾,裴言川会被她吸引确实再正常不过了,若不是……
等他自怔忪中回过神来,听裴言川那些个狐朋狗友们已经在商议怎么作诗了,裴言川捉着笔,苦思冥想,才写下一句,旁边人便指点道:“这一句太直白了,恐怕会唐突佳人。”
裴言川只好划去,重写了一句,又有人道:“这也太含蓄了,海棠花好看,跟你喜欢那位佳人有什么关系?”
斗蛐蛐那位兄台辩驳道:“这叫以物喻人,夸那个姑娘人比花娇,你懂个屁?你一个文章次次得丙等的也懂作诗?”
那人恼羞成怒道:“说得好像你没得过丙等似的。”
“我得的丙还真没你多。”
“你——”
“行了!”裴言川烦得一个头两个大,揉了纸团,叹了一口气,没好气道:“你们要打出去打,太子殿下还在这呢,真是有辱斯文。”
萧晏只是笑而不语,裴言川想起什么,忽然问他道:“殿下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这话一出,众人皆闭了嘴,目光灼灼地看向萧晏,竖起耳朵静候,萧晏着实愣了一下,没有立即回答,裴言川泄气道:“也没听说过殿下有意中人,罢了,想来您也没有法子。”
复又拿起笔,继续琢磨起他那两句歪诗来,确然如他所说,萧晏长到如今,还没怎么考虑过男女私情之事,也没有哪个女子能格外引起他的注意和兴趣,之前的黎枝枝除外。
不过人都是有好胜心的,哪怕是太子殿下也不例外,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堂堂七尺男儿,怎么能在这种事情上被人小看?尤其还是裴言川这种愣头青。
萧晏微微眯起凤眼,道:“孤觉得,示爱一事,究其根本,不过是一场博弈罢了。”
听闻此言,裴言川结结实实地一愣:“何为博弈?愿闻其详。”
堂内众人皆是齐齐竖起耳朵,屏气凝神,等着听太子殿下于情爱之事上的高见,万一以后用得着呢?
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萧晏依旧从容自如,指尖轻叩轮车扶手,徐徐道:“一如两军交战,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兵战为下,心战为上。”
裴言川虽然自幼不爱读书,兵书却没少看,面上露出若有所思之色,也有旁人不解的,谦虚问道:“敢问殿下,何为攻城,何为攻心呢?”
萧晏很从容地解释道:“譬如你施予重金或者权势,强行迫使对方屈从于你,此为攻城。”
众人恍然大悟,萧晏继续指点江山:“攻心需耐心谨慎,步步为营,缓缓图之,直到对方主动放下防备,袒露真心,便算是彻底赢了。”
所有人听得似懂非懂,裴言川挠了挠鼻尖,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殿下,现在我该怎么做?还要……作诗吗?”
萧晏一双凤眼似笑非笑,循循善诱道:“孙子兵法第四计为何?”
裴言川不假思索道:“以逸待劳。”
萧晏便道:“诗自然还是要作的,不过,你可以依照孤之所言。”
如此这般说了,裴言川便将准备好的信笺叠起来,不禁有些迟疑道:“这样真的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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