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满汀洲
四月初一日,晴。
数百今科贡士穿戴一新,入得宫中。于太和殿前丹墀前,进行殿试。
作为会元,法海自然被安排在了最前排的位置。稍一侧目,甚至能看到自家小徒弟那充满鼓励的笑容。
当然也能看到,某张满是纠结,似痛似悔,似乎被万千误解的老脸。
咳咳。
虽然那些流言把佟国纲气得不轻,但会元啊,不出意外就是状元。
别说他们佟佳氏了,就算大清入关至今,也没出过几个满人状元啊!顺治年间的麻勒吉,虽也有状元之名。
可了解的,都知道那不过是翻译举人会试。跟现在不分满蒙汉,俱都一体参加的会试根本就不是同一概念。
更不可同日而语。
这,这就是整个佟佳氏的荣耀,他教子有方的强有力证明。就算以前有些……有些忽略,但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日后,他好生栽培补偿些便是。
怀揣着如此美梦,佟国纲亲自给皇帝外甥写了折子,请求旁观此次殿试。
到底还是亲娘舅呢,难得张一回口,康熙也不好拒绝。知悉后的珠珠不干了啊!生怕那老不羞为难她法师傅,各种撒泼打滚,把自己也混到了殿试现场。
于是,法海就很荣幸地在殿试现场同时看到了渣爹与爱徒。
亏得他心智坚定,才没有当场失态,干出来以会元身份交殿试白卷的事儿来。
从太阳初升,一直到落日西垂。
冗长的考试终于到了尾声,康熙也把会元表弟与前十名的卷子都批改完毕。
当殿笑道:“法海这篇文章虽没有过多华丽词藻,但心思难得独到。意见颇为中肯,行文也可圈可点,功力深厚。诚可一骑绝尘,实在状元之才,不过……”
珠珠快速扫了一眼前十名的长相与年龄,瞬间明白皇玛法心中纠结。
知道自己再不开口,今儿法师傅就得栽在自己的年轻英俊上,跟状元失之交臂。马上欢喜惊呼:“真的吗?珠珠就知道,法师傅天资聪明又刻苦好学,肯定能独占鳌头。”
“皇玛法实在圣明,慧眼识得金镶玉。而不是像有些喜欢附庸风雅的君王一样,非为了确保探花俊秀,生生委屈了状元之才。”
得,乖孙女这话一出,康熙不圣明也得圣明了。
给了她一个‘什么场合都敢胡乱开口,看朕回头如何收拾你的’威胁表情之后,康熙才眉眼含笑地点头:“朕广开科举,为的就是更多、更公平地拣拔人才。”
“只要诸位臣工能各尽其职,在各自职位上尽展其才。为朕分忧,为大清效力。那么就都是值得重用的栋梁之才,与别个无关。”
“朕之用人,只看忠心与才能,只盼着朝堂之上皆是此二种兼备的良臣。”
满堂皆跪,口称皇上圣明。
而圣明的皇上呢,当场就点出了前三甲。会元法海直接晋级,成了今科状元。
尘埃落定的那一瞬间,法海虎目含泪,重重跪下:“学生法海,谢过皇上恩典,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康熙笑:“还学生呢?打今儿起,你就是从六品翰林院修撰,是朕的臣子了。惟愿你不忘寒窗多年之苦,安心办差。好生辅佐朕,做一个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真正读书人。”
法海再拜,眼角热泪滚落:“奴才之夙愿也,敢不尽力?”
刚刚被威胁过的爱蓝珠拼命给自家皇玛法使眼色:‘房子,房子呀!皇玛法难道忘了,前头怎样答应孙女儿的了么?赶紧出手,救救你那可怜的表弟吧。’
康熙还记得刚刚那茬儿呢,任由珠珠把眼睛眨酸也迟迟不肯开口。
只对法海万千鼓励,然后多多考校。
最后的最后,才终于想起来了似的:“朕记得,你还是福珠格格先生?”
所以到赐宅的环节了?
已经被透过底的法海特别上道,言说确实。甚至因为直郡王府离佟佳府路程太过遥远,自从格格拜师之后,他就一直客居在直郡王府。
一听这话,佟国纲心里就叫了个糟。
果然,下一息,他那皇帝外甥就皱了皱眉:“这可不是什么长久之计,毕竟你马上入朝为官,回头还得娶妻生子。”
“这样吧,朕记得保清家右手边的位置被胤禛占了。左手边还有个三进宅子,老九磨了挺长时间。可他当弟弟的,岂能住在兄长之上?倒是你辈份上是他们表叔,没什么挂碍,那宅子便与你了。”
“也省的你往来奔忙,误了格格学业。”
法海喜出望外,赶紧磕头谢恩:“如此,奴才就多谢皇上后赏了。等奴才上值后必然兢兢业业,好生为皇上效力,争取早日配得上这份厚恩……”
他是欢喜了,佟国纲整个人都不好了。
赶紧跪地:“皇上,皇上不可啊,皇上。常言道父母在,不分家。如今奴才尚在,怎可,怎可让奴才之子……”
这话还没说完,胤禔就乐了。
生怕慢了一丝半点,自家傻闺女又要替她法师傅出头:“佟大人,佟大人,挺喜庆的事儿,您可别这样。皇阿玛只是体恤表弟,疼爱孙女,赐了个宅子而已。”
“怎么到你嘴里,就好像他老人家做主给你们分家了一样呢?再说了,您儿子在爷府上一住这么久,也没见您这个姿态呀。怎么,中了状元的儿子格外金贵一些?”
第104章 一箭数雕
这简直在当着和尚骂贼秃, 几近点名他佟国纲为父不慈。孩子吃苦受累,被嫡子磋磨到不成人形的时候他不管。
一举成名天下知,喜提状元了他慈父心泛滥了。
连皇上亲赐的院子都要替儿子拒绝, 不为孩子考虑半点, 只怕他分府别居,脱离掌控。
啧啧啧。
数百贡生, 许多文武大臣面前,佟国纲老脸火辣辣的疼, 满心屈辱。声音都带了几分颤:“直郡王, 你……”
“嗯?”胤禔眨眼,笑得那叫一个亲切而又无害:“我怎么了?我, 我就是随口说说。一等公可别往心里去啊!我这个人,最是有口无心的。”
“如果有什么冒犯到的地方,我这就给您道个歉?”
说完,他就作势要撩袍袖, 当场来个单膝跪地。可他郡王之尊啊, 佟国纲哪里受得起他这一礼?只急忙闪避,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家皇帝外甥:“皇上……”
老舅父面容凄苦,神色仓惶。
满满无助地看着他。
这要是在以前,康熙绝对二话不说, 就把胤禔一顿臭骂,甚至拉下去打板子。可是, 自从法海表弟入了直郡王府之后, 乖孙女三不五时地说起。
以至于康熙对他家大舅舅的偏心啊,那叫一个知之甚详。
如今看到他这样,不但没有太多的怜悯。还有种合该如此的感觉,不行春风, 哪得秋雨啊?父慈子孝,也得父先慈。
如是想着,康熙再看自家大舅的眼神里就多了几许迷茫:“佟大人这是怎么了?可是对朕的安排有什么不满吗?”
往常,皇帝外甥朝上朝下都称自己为大舅舅,如今一声佟大人,一声刻意加重的朕,无不是在强调君臣之别。
在暗示他适可而止,不要再为已经定论的东西做无用争执。
佟国纲老泪纵横,溘然跪下:“回皇上的话,奴才,奴才并无异议。只觉得亏欠次子良多,还未好生补偿。他便已经金榜题名,成了佟佳氏百年以来头一个状元。”
“奴才这心里头又是欢喜又是愧疚,既然皇上已经赐下宅邸,那,那奴才就再给他两万两安家吧。”
珠珠:!!!
想说老贼无耻。
孝道大旗没扛住,转眼就用金钱攻势了吗?真以为自家法师傅是那富贵就能淫的?
好吧,他还真是。
珠珠眼瞅着他推拒了数次,然后就半推半就地收了那两万两银票。同时,也收下了那个死皮不要脸,怎么也撕不干净的无赖阿玛。
以至于回直郡王府的路上,她都瞧着自家傻师傅长吁短叹。
唉,咋那么不坚定呢?
“当然是因为,不管我坚不坚定。生在佟佳氏,长在佟佳氏,就一辈子也逃不开他们啊!我那个阿玛你也看到了,虽说爱脸面,但涉及到家族利益的时候,最是能屈能伸。”
法海叹:“指望他把已经高中状元的我扫地出门,是不可能的。我呢,如今已经入朝为官,也不会为了跟他们撕撸开而自断前程。既然注定纠缠,那为什么要便宜了他呢?”
当然像敏敏说的那样,糖衣吃下,炮弹打回去啊!
法海眨眼,小小声地跟小徒弟细说他这一箭好几雕。首先,经济上他确实窘迫。这么些年,也就是给珠珠当夫子之后,攒了那么百多两银子。
日后独自开府,根本就负担不了丫鬟婆子门丁护院等的工钱。这两万两,倒是可解他的燃眉之急,让他不必为钱而走岔路、当贪官了。
而且……
法海笑:“我那好嫡母尤其擅妒,饿狼护食一样死守着一等公夫人的位置,绝不许任何人窥伺。我生母便是生下了我,也还是个婢女,到死都是。”
“如今我为从六品翰林院修撰,按制,可为生母请追封六品安人。”
见珠珠面露不解,法海还又解释的清楚了些。六品安人虽不高,但也是朝廷敕命。到时候,不管是为了维护敕命夫人的尊严,还是他这个状元郎的体面。
佟国纲都不得不捏着鼻子,追立他生母为侧福晋。
两万两的巨大损失加上脸面被踩,足以让他那个好嫡母火冒三丈,让夸岱坐立不安。怀疑他那好阿玛会不会废嫡立庶,把他视为囊中之物的一等公爵位转手捧到别人手上。
如此……
珠珠歪头抢答:“如此,这两万两银子就好比是一个导火索,随时能引发那一家子的勾心斗角。让他们自顾不暇,再也没时间来打扰法师傅的清净?”
法海唇角轻勾,露出比山花还要烂漫的笑容:“珠珠聪慧。”
“哪里哪里,都是师傅教的好,若不是您这细细的解释,珠珠保险得误会了去。之前在大殿里头,我……我就以为师傅是被敏敏带偏,也变成财迷了呢。”
珠珠微微咬唇,颇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胤禔一个爆栗子敲在脑门上:“你以为,你以为,你以为的事儿可太多了。今儿这是什么场合啊?殿试!三年一届,你皇玛法开科取士的时候。连爷跟你太子二叔都不敢多言,偏你这小混账不怕死。”
“竟然还敢在这等场合胡乱插嘴,干预你皇玛法选定三甲的结果。你,你简直胆大包天,欠你额娘的戒尺教训了!”
说起这个,珠珠确实没理。
索性也不为自己辩解,只低着小脑袋,乖乖听训。但大眼睛转来转去的,就差明言‘我知道错了,但下次还敢’了。
倒是法海诚惶诚恐,道歉不停。
急切得让胤禔都不好再继续训闺女了,只抬手戳了戳她脑门:“你啊你,就仗着你皇玛法宠你,就胡作非为吧。等哪天把他宠爱作没了,把你远远打发着去抚蒙。”
珠珠反手拉着他胳膊:“才不会呢,我阿玛又不是佟国纲那老糊涂。他啊,可护崽子呢。宁可自己披甲上阵,把所有不服不忿的都打乖,都不会舍得自己心尖尖上的爱女去蒙古吃沙子。”
“我的阿玛,是天下间最最好的阿玛……”
胤禔撇嘴,爷是那么两句好话就能哄好的肤浅之人么?
好吧,他还真是。
破丫头彩虹屁吹一道儿,直吹得他晕淘淘。不但没告状,还把这事儿给瞒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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