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映在月光里
小脸脸紧绷着,像是下定了决心,站在齐佑面前,一口气说道:“七阿哥,奴才想要认字读书,不喜欢做衣衫,绣花,嫁人。娘说奴才年纪大了,过两年就要婚配,要奴才呆在家里等着嫁人。七阿哥,求您不要给奴才指婚,奴才不想嫁人,想要与弟弟他们一起出来做事。”
张松身上浓烈的期盼,与那份急迫,不甘,冲得齐佑鼻子难得发酸。
他朝着她郑重无比点头,沉声许诺道:“好!只要你有这份心,我一定支持你到底,护着你去做想做的事情!”
张松脸在火光下,渐渐通红,眼眶湿润了,泪一下涌出来,猛然转着圈,又哭又笑。
荷叶他们几个小的,不懂张松在做什么,只是见到她转圈,凑热闹跟在她身后一起转。
其他人见状,纷纷加入,彼此笑闹成一团,笑声传得很远很远。
齐佑手臂撑在石条凳上,面带微笑,望向天边的弯月。
总有人问他累不累,苦不苦。康熙听福全回去禀报了他在顺义的情形,一道道旨意雪片般飞来,还给他送来了无数的补品,皆在让他好好歇息,悠着点,别累坏了身体。
谁都不知道,其实他一直都在,仰望着月亮。
第四十章
测绘是一门非常专业的学科, 哪怕是现在测绘技术落后,依然必须懂几何算学天文。
对于皇庄这群孩子来说,就算克服了语言的难关,这些知识对于他们来说也等于听天书。
张诚的满汉文, 平时说话交流都还困难。徐日升能说汉文, 满语, 只不大标准。有时候遇到专业词汇, 表达就更不精准了,得用拉丁文。
齐佑便跟在身边做译官, 哪怕他用再浅显的话翻译出来, 他们还是听得一脸懵。
齐佑极有耐心,不断鼓励他们道:“没事,其实我也不大懂,与你们一样,要从头学起。”
尽管齐佑再鼓励, 队伍还是逐渐减少, 从最初的二十多人,变成了十人左右。
齐佑重新招募了其他人进来, 让这个队伍保持在二十人左右。
再多的话,队伍太庞大, 会影响到徐日升与张诚的工作。现在两人不可能开班授课,遇到不懂之处,他们最多解释几句。
考虑到淘汰率, 人太少的话,人才储备就不够用。
这件事做起来比想象的难, 齐佑心里早就有所准备, 并不感到气馁。
让他欣慰的是, 张松一直在。不知她回去怎么说通了爹娘,最后她与张柏一起来了。
张松年纪大一些,比起其他小孩子更加沉稳细心。除了自己专心学习之外,还总是照顾着比她小些的孩子。
张柏勤奋刻苦,脑子不如姐姐张松灵活,学起来有些吃力。
有时候张松早已弄懂的问题,张柏还在那里琢磨。齐佑见状也不急,不厌其烦再给他讲解一遍。
更令齐佑刮目相看的,是五岁的小姑娘荷叶。
荷叶长得圆乎乎的,圆脸圆眼,看上去可爱又憨厚。越到冬天,山上越冷,下雪的时候就上不了山。
他们一行人趁着还没下雪的时候,先去了山里测绘。
齐佑为了安全起见,将护卫们都叫上了,帮着搬动象限仪等仪器,护着他们的安全。
上山的路难,荷叶人小,绷着圆脸蛋,吭哧吭哧走在中间,从来不喊苦喊累,让人操心。
她学起语言来也最快,记性好,没几天,她就弄懂了各种仪器的拉丁语叫法,还能说几句日常的拉丁语问候。
齐佑见这群人不至于颗粒无收,哪怕再辛苦,觉着也值了。
其实,最所有人中,最累的还是齐佑。除了上山下山,他还要担任翻译之责,一天下来,磨得嘴皮都薄了一层。
尤其是他的腿脚终归不便,上山下山都很吃力,为了不影响队伍,他终于柱了拐杖。
一天下来,齐佑几乎腿都抬不起来。泡了滚热的药汤,得高与桂和给他捏松腿脚,再好好睡一晚,第二天才勉强能动弹。
不过一段时日坚持下来,齐佑也习惯了。
在一切进入正轨的时候,太子与大阿哥来了顺义。
齐佑正在山上,听到太子的侍卫上山来禀报时,他还以为自己听岔了:“什么?”
侍卫再重复了一变,齐佑心道康熙派来的钦差大臣来了,看着天边的太阳,说道:“今儿个风有些大,我们早点收工下山去。”
下到山脚,太子与大阿哥两人带着侍卫,正在往山上爬。
大阿哥看到一行人,再一看齐佑,顿时瞪大了眼睛,“老七,你这是.....”
齐佑裹着一身灰扑扑,脏兮兮的皮袄衫裤,拄着拐杖,身上帽子上挂着干草碎屑,大阿哥好不容易才把“从哪里乞讨来”咽了回去。
太子也惊讶不已,直盯着齐佑,好半天都没能认出他来。
成日在山里钻,也可以如太子与大阿哥那样,锦缎华服,一天穿下来就不像样了,不合时宜不说,实在是浪费。
齐佑知道自己的形象,他也不在意,神色坦然,上前笑着见了礼,“太子哥哥,大哥。”
其他人见到太子与大阿哥,徐日升与张诚还好,孩子们则一脸紧张茫然。
张松最先回过神,连忙拉了下身边的荷叶,再看了眼张柏,在山道上跪了下来。
其他孩子见到他们几人跪,慌乱地跟着跪着磕头请安。
齐佑回转头,看到狭窄山道上跪着的一群人,心中暗自叹息一声。他赶紧上前几步,笑着说道:“太子哥哥,大哥,外面冷,我们快些回去吧。”
太子抬手叫了起,打量着齐佑手上的拐杖,眼神在他腿上掠过:“你的腿脚不便,怎么不让侍卫背你,山道陡峭,仔细着摔下来。”
齐佑笑道:“多谢太子哥哥关心,我没事。”
太子神色复杂,没再多说,转身往前走去。大阿哥笑着上前,与齐佑并排走着,扯了扯他身上的羊皮袄子,笑道:“老七,若是不认识,我还以为你是哪家的放羊小子呢。”
齐佑低头看着身上已经磨得放光的羊皮袄,笑道:“大哥,您别看我这袄子不好看,但挡风,树枝刮几下也没事。山上风大,冷得很,穿棉袄可遭不住。”
大阿哥笑道:“还有你这脸,吹得脸颊上两团红,都快皲裂了。回去汗阿玛见到,仔细认不出你来。汗阿玛说,哎哟,以前那个自小就爱臭美,俊美的老七呢?”
齐佑摸了摸自己的脸,笑道:“其实还是挺俊美的,不一样的俊美。”
大阿哥呆了下,噗呲哈哈大笑起来。太子同样忍俊不禁,笑道:“老七长高了不少,看上去精神奕奕,这不一样的俊美,倒说得没错。”
“还真是。”大阿哥笑着比划了下齐佑的脑袋,“比老三都要高一点了。”
齐佑得意地笑,逗得大阿哥又哈哈笑了。
兄弟几人笑着回到庄子,齐佑洗漱之后换了身衣衫出来,见大阿哥与太子分坐在两端吃茶,屋子里一片安静。
顿了下,齐佑走进屋,在大阿哥下首坐下,说道:“你们前来,怎么不给我递个消息,早知道我就不上山了,怠慢了哥哥们,实在是我的错。”
太子说道:“汗阿玛听说你最近在测绘,连信都写得少了,着实担心,便让我与大哥一起来看看你。”
齐佑知道康熙让太子与大阿哥来,肯定不只是为了看测绘,还要看其他。
果然,大阿哥说道:“汗阿玛说,都快过冬至了,你还不回京,想要在外面晃何时。还有,你让二伯弄来的牛,不想要啦?”
福全回去顺义之后,将所有的事情,事无巨细禀告给了康熙。
康熙得知齐佑要牛,倒没多说什么,只是福全带回来的牛,被他扣住了,还没给到齐佑手上。
太子沉吟了下,笑着说道:“汗阿玛说,让你回去亲自说清楚,是只要牛,还是连着别的东西也要。”
大阿哥倒不知道这一出,闻言不由得狐疑地打量着齐佑,问道:“老七,你要贩卖牛肉?”
齐佑差点被茶水呛着,转过头去咳嗽了一阵,擦拭干净嘴,望着大阿哥无语说道:“大哥,您说什么呢。我让二伯弄来牛,当然是为了耕地。”
看来,以康熙的聪明,听到他去了马场,肯定猜出了他的打算。
齐佑坦坦荡荡问心无愧,知道也不怕。康熙不给他马场,他就先占一小部分,借养在里面,到时候再逐步蚕食扩张就是。
大阿哥嘿嘿笑,说道:“我就说嘛,你没那么大的胆子,宫里都吃不到牛肉,你还敢杀了耕牛来卖。”
齐佑笑道:“我就是再缺银子,也不会打这个主意啊。太子哥哥,大哥,你们住在哪里,是住在行宫,还是住在庄子里?”
太子说道:“我就住在庄子里吧,这里也方便。大哥要住何处,得他自己拿主意。”
大阿哥随着太子一样,要住在庄子里,“听说你这边可热闹了,到时候你可得带我去四下走动,好生瞧瞧。”
大冬天到处光秃秃冷飕飕的,哪里有热闹可看。齐佑想了想,估计康熙给了他们旨意,让他们来看顺义的变化,尤其是修建水渠道路这些。
“好,你们赶路累了,先休息一晚,明儿个我陪着你们去到处转转。”齐佑说完,叫来得高安排收拾院子,吩咐道:“你去打声招呼,明天我不上山了,让他们自己去.....若是听不懂的话,就多问徐先生,央求他多解释几次,说得慢一些就是。”
太子略微沉吟,叫住了得高,对齐佑说道:“我们就是来走走,可不能耽误你的正事。恰好我没见过测绘,明儿个我跟你一起上山去吧。”
大阿哥落后一步,紧跟着说道:“我也去,正好长长见识。”
齐幽只能笑着应了,认真提醒了他们上山的主意事项:“山上冷一些,爬山时又会热,你们最好穿短打。短打利索,热的时候也好脱。不过这种天气,一会儿就冷了,又得再重新穿上,脱穿一定要方便为好。还有鞋子一定要合脚,打滑的不要穿,一定要注意安全。”
大阿哥不以为意笑道:“老七你真是爱操心,瞧你这样都能上山下山,我难道还比不过你?”
齐佑瞧着大阿哥壮实的身体,无奈说道:“好吧,不过还是小心为上。”
太子是储君,大阿哥稍嫌莽撞,若是滑到摔一跤,扭到了哪里,都是麻烦。其实齐佑不想冒这个风险,让他们上山。
齐佑身边还有群孩子,若是不小心冲撞到了,他们两人可不是齐佑。
最主要的是,两人身份尊贵,孩子们面对他们缩手缩脚,一堆的规矩礼仪......
可拦着太子吧,以他敏感多疑的性格,估计会以为会以为齐佑藏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不愿意让他学。
大阿哥是越拦着,他越来劲,齐佑肯定拦不住他。他见到太子去,绝对要跟着去。
两人之间互相暗中较劲,齐佑在宫里都早见识过了。
齐佑暗自腹诽康熙,真是没事给他找事。
吃完饭各自去歇息,第二天早上,等太阳出来以后,开始出发。
齐佑已经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大阿哥倒是听了齐佑的话,换了身行袍,里面穿着皮裘,外面再加了件长大氅。
太子也如大阿哥一般的装扮,齐佑看着两人的锦缎华服,只能当作没看见。
估计他们两人一时半会,也拿不出齐佑身上的这种衣衫。不过几身锦衣,康熙还是给得起。
大阿哥打量着齐佑,问道:“你去哪儿了,怎么从外面回来?”
齐佑指着身后修路的那群人,说道:“我去看他们修路了,修路架桥也要测绘。治理河道也一样,大禹治水就用了测绘,测量远近与高低。”
太子立刻睁大了眼睛,好奇望去。徐日升与张诚,身后跟着一群昨日见过的包衣奴才,一起走了回来。
路边,一群穿着短打的汉子,正在挑土挖沟,忙得热火朝天。
“老七,那人.....”太子眼尖心细,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挑着一筐土,走起路来摇摇欲坠,没几步就摔倒了。
跟在他身后背着土筐的男孩,跟着一头栽了上去。两人被盖在了土中,半晌都没能爬起来。
后面的人都被挡住了,停下了一长串等着。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对趴在地上的两人挥舞着手臂,上前一人踢了一脚,破口大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