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映在月光里
康熙不懂纺织,好奇问道:“纺机有那般高?”
齐佑前世曾看过纺织机的资料,当时他看到了高大五米的大型纺机。
按照现在的尺寸换算,差不多十几尺左右高。设计之复杂,简直惊为天人。纺机织出的云锦等布料,一匹布价值千金。
齐佑答道:“我在书上看到过,最大的纺机有好几层,绣娘得站在很高的地方操作,很是复杂。”
康熙马上想到了龙袍,乃是江南的花楼机织造,花楼机同样高达十多尺。
可织造龙袍的纺机,若是所有的人都学会......
齐佑见康熙神色迟疑起来,暗自叹了口气,解释道:“纺机不同,织出来的布料皆不同。我在《天工开物》上看到,这种织机主要织云锦等布料,与江南织造处进贡的面料有所不同。如汗阿玛穿的衣衫,除了布料之外,更重要的是颜色,以及所绣的龙纹。”
康熙神色讪讪,干咳一声,说道:“我是考虑到如果会的人多,织出来的布料就多了,以后卖不出好价钱。”
齐佑也没拆穿康熙,说道:“汗阿玛放心,一来,要织这种布料,肯定需要上好的线,纱线供应是一道坎。织这样的一匹布,需要花费大量的财力,人力,而且费工夫。会的人多,世面上的布料是会多一些。但不会造成供过于求,只能让这种布料价钱稍微趋于合理的价钱。商人心里有谱,如果不赚钱,他们肯定就不做了。寻常百姓买不起这么贵的布料,就算积压在商人手上也不怕,可由朝廷出面全部包销。”
布料不好保存,放久了会生虫,花纹放了一年就不时兴了。
康熙眉头微皱,沉吟半晌、都没想出来朝廷包销这种布料的理由,问道:“朝廷存那么多布料作甚?”
齐佑答道:“与西洋人做生意。如这等昂贵稀有的布料,他们只要一看,便会争相抢购。当然朝廷不能只顾着赚钱,还要他们拿本国稀奇的东西,比如种子,他们的纺机,新奇的农具,航海的罗盘,船舶,甚至最新的火.统,大炮来搭配着换。”
齐佑没有解释贸易逆差与顺差的问题,他记得到了乾隆时期,大量白银涌入,造成通货膨胀得很厉害。于民生与百姓来说,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康熙眼睛一亮,禁不住心潮澎湃。他最感兴趣的,还是西洋人的枪.炮。
商人逐利,只要有银子赚,他们倒腾来的东西,可比两国邦交互相赠送的贺仪,甚至进贡的贡品好多了。
照着齐佑的打算,海关收来的赋税,应当每年固定拨付一部分用于军费,比如用来兴建水师。
现在提这些还为时过早,眼前的计划,只是十年二十年的起步阶段。
何况,他跨出的第一步,都举步维艰。
康熙深吸了口气,忍住激动继续看了下去。对于齐佑开办语言课程,吃过了语言不通的亏,他尤其赞同。
齐佑的计划中,先生与学生配置,课室的课桌,书本笔墨纸砚的开支等,前期所需的投入,按照单项金额逐一列举,全部算得一清二楚。
计划中的时间完成截点,也清楚标示。随便一个人都能看懂,这所学堂在什么时候,能取得何种成绩。
看完之后,康熙胸口臌胀,酸楚,兴奋,万千滋味交织,就那么一瞬不瞬盯着齐佑。
齐佑神色坦然,迎着康熙的目光,心中一片平静。
听天命之前,先尽人事。
他已经尽最大努力去做了,对于结果的好坏,他都能接受。
如果好,当然万事大吉。如果不好,接下来再努力寻求突破点。
决不放弃。
良久后,康熙仔细小心理着手上的纸张,紧紧握在了手中,没有还给齐佑。他问道:“你早就做好了打算,故而将这份文书带在了身上?”
齐佑答道:“最近南先生与乌库玛嬷相继离开,我想得便多了些。人生在世,不过短短几十年,实在舍不得浪费活着的每一天,就将这些带在了身上,想起时就补充一二。我们活得好,平平安安,不枉此生。他们在天之灵,见了才会安心。”
康熙怔了怔,望着眼前渐渐熄灭的火盆,示意齐佑再放些纸钱进去,说道:“你所言极是。活着的人,要更好的地活着,珍惜眼下的每一天。”
火盆里的火苗又窜起来,烤在人脸上暖暖的。不过灵堂里实在是太冷,脸是热乎了,后背还是冰冷。
康熙唤来梁九功,吩咐道:“外面下雪了,让大家守到子时就回去歇着吧。灵堂里安排人轮流值守。”撑着膝盖站起身,看向齐佑,“你跟着我来。”
齐佑松了口气,起身跟在了康熙的身后走出屋。外面的雪花已经纷纷扬扬,在灯光下晃悠着飘荡。
往年这个时辰,宫里早就喜气洋洋,在忙着过年。今年却到处都是白皤,弥漫着冷清与悲伤。下过雪之后,只怕紫禁城的黄瓦红墙,都会变成一片纯白。
到了乾清宫东暖阁,康熙去稍加洗漱。太监端来热水,齐佑刚起拿布巾放在水里,太子跟着来了。
齐佑放下布巾,上前向太子请安。太子明显愣了下,转头四看,说道:“七弟也来了啊。汗阿玛呢?”
“汗阿玛去洗漱了。太子哥哥,您先洗吧,水是干净的,我还没有用过。”齐佑让开身,说道。
太子早已冷得不行,没有客气,上前将手放进了热水中,舒服得直叹气。
齐佑站在一旁,等着太监去重新打水进屋。康熙洗漱了出来,看到两人,眼神在他们身上扫过,微顿了下,到底没有说什么。
等到齐佑洗完,梁九功领着太监提了食盒进屋,端了几碗热乎乎的姜汤放在几人手边。
康熙端起碗,说道:“先喝碗驱驱寒。”
姜汤热辣,一碗下肚,齐佑总算勉强恢复了些暖意。他放下碗,见太子与康熙还没喝完,便喝着热茶等。
康熙看向齐佑,关心问道:“老七你可还要来一碗?”
齐佑答道:“多谢汗阿玛,我身上已经暖和了过来,不用再喝了。”
康熙唔了声,没有多劝,低头几口喝完了姜汤。
太子恰好放下碗,眼神在齐佑与康熙身上扫过。他见无人说话,垂下眼眸,端起清茶漱口。
康熙吃完了半碗热茶,呼出口气,放下茶碗说道:“太子先前说想去顺义督办学堂,这些时日,你可有什么想法与打算?”
太子被问得愣了楞,下意识看了眼齐佑,见他面色寻常坐在那里,心中不免紧张了起来。
先前康熙将齐佑叫去了灵堂,太子自然见到了,此时心里满是不安。
虽不知两人说了些什么,太子此时能肯定是与学堂有关。不然康熙不会把他叫来,开口就问了顺义学堂之事。
至于顺义的学堂如何督办,太子还真仔细琢磨过,参考着齐佑的学堂设置,有了些许的想法与眉目。
略微整理了下思绪,太子答道:“回汗阿玛,我已有了些粗略的打算。学堂要开办哪些课程,各门课程得有主次,当以读书考学为主。我打算聘请名家大儒前来当先生,有了他们的名气在,说不定直隶的富人家,都会将家中子弟送到学堂读书。学堂招收的富人子弟越多,以后学堂的开支就不愁了,可以适当贴补给穷苦学生。”
齐佑听得认真,太子的想法其实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富人子弟越多,从他们身上赚到的银子就越多。
以富养贫,未尝不是一种平衡学堂开支的手段。
但是这样的学堂,与其他书院并无什么不同。书院对于家贫成绩优异的学生,向来都有贴补与帮扶,无甚新意。
而且照着太子的想法,学堂就没有必要建在顺义了,直接建在京城就好。
京城里富人更多,无需直隶京畿周边的富人来凑钱。
最最关键的是,齐佑的学堂,根本不重在科举。
康熙未置可否,见太子停了下来,抬眼看向他,问道:“没了?”
太子一下更紧张了,身子动了动,藏在衣袖里面的手,紧紧抓住了圈椅扶手,说道:“汗阿玛,我暂且只想到了这些。最近在守灵,等到乌库玛嬷的丧礼之后,我再仔细理一理。”
康熙沉吟了下,问道:“照着规矩,你得守一年的孝,至少一年不能离开宫。你可曾考虑到了这点?”
太子答道:“汗阿玛,我已经想到了。一年也不算长,正好用一年的功夫,做好周全的准备。”
康熙神色淡淡,将齐佑的计划拿出来,对太子说道:“你拿去看看吧。”
太子忙起身走上前,拿到手里翻看起来。
康熙瞧着太子变幻不停的脸色,轻叹口气,终是做出了决定。
第四十六章
春暖乍寒的时候, 齐佑启程回了顺义。
太阳从天际悠悠升起,洒在身上暖意融融。路边草木绽放新芽,桃花杏花枝头,粉色花骨朵含苞欲放。李花已经迫不及待盛开, 雪白满枝头, 生机勃勃。
出了紫禁城, 齐佑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如以前那样, 他弃马坐在了车前,眯缝着双眸欣赏着眼前的春色。
官道边的田埂上, 三三两两的孩童聚在一起, 打量着他们庞大的队伍,好奇朝他看来。
齐佑朝他们挥手,他们先是吃了一惊,接着裂开嘴朝他欢快地笑,学着他那般挥舞着手。
马车驶过, 齐佑听着身后他们天真无邪的笑声, 面上亦浮起了久违的笑容。
好似从回了宫,齐佑就很少笑过了。在那里笑哭不大能由人, 守孝更不能笑。
他出了孝,太子要守满一年, 估计这近一年都不能笑了。
相比较起来,齐佑望着眼前广阔的天地,花草葳蕤, 摊开手掌打量,布满薄茧。扯着身上青色细布衣衫, 觉着自己这样就很好。
至于康熙怎么与太子商议, 让他拿出了银子来, 齐佑没去关心,不外乎康熙又采取了另一种平衡手腕。
大阿哥见太子没能去成顺义,很有眼见力不吵着要去了,跟着许了一笔银子。
其他兄弟们或多或少都拿了些出来,康熙这个名誉山长,自掏腰包凑足了五千两现银,交给了齐佑。
至于后续部分,除了大阿哥与太子,其他兄弟们还没长大,齐佑没有要求他们许诺要出多少钱,总不能让他们欠一屁股债。
大阿哥要出宫开府了,得赐府邸,田庄,银子。其他儿子们一个接一个长大,后宫的嫔妃们还在不断生。
齐佑不知道康熙的想法,愁不愁。多子多孙可不是什么好事。
血淋淋的现实摆在面前,比如努尔哈赤那群儿子们,自相残杀得没剩下几个了。
大阿哥与太子之间的不对付,康熙也应该看到了端倪,想要兄弟友恭,他在做梦。
小到皇家,大到天下,人口增加带来的后果,齐佑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他也不清楚康熙有没有考虑过。
只是,五千两啊!
齐佑难得惆怅地叹了口气。
抄达春家,前前后后加起来都不止这个数。
算了,先凑合着用吧。
学堂周围齐佑留了些地,打算建商铺,只租不卖。
卖掉铺子之后,乍一下钱是多了,钱多了就是王八蛋,不能拿钱去挑战人性。
等学堂发展到一定规模时,就招做生意的商户入驻。以后学堂会有源源不断的房租收益,用于教学研究等开支。
课桌桌椅这块,齐佑打算前去采买木材,不拘新旧,找木工师傅打造,没有中间回扣倒腾,能省不少银子。
建屋子这块则不能省,不说一劳永逸,至少要撑过十几二十年。不然以后拆这里,补那里,闹腾不说,还浪费。
先生这块更不能省,好的先生值得尊重,有本事的人应当赚到更多的钱。再穷,齐佑也不能画饼,减少他们的薪俸。
他觉着,银子多少,或许不能衡量他们的价值,但不能辱没他们的尊严。
先生得慢慢来,齐佑已经将此事交给了康熙,从大清各地广寻能人。
语言方面的先生,齐佑不能完全依赖西洋人。主要是传教士就那么几个,一旦上面决策有变动,就被动了,得预防完全受制于人。
齐佑将眼光投向了泉州港,广州港与扬州港,加上广西,云南,福州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