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映在月光里
齐佑微笑起来,说道:“得将军这句话就好。我也是丑话先说到前面,若是有人动她们一根指头,我是会开枪的。”
旗人女性哪怕能上战场打仗,可下马之后,还不是得嫁人生子。
萨布素心想不过是群女人罢了,见齐佑把她们看得那么重,脸一时有些挂不住了。
齐佑没有理会他,指着林绣绣说道:“她们之中,有人还是官家的小姐。其实就算她们是奴才,出身寻常,也不是随便任人欺侮的,对所有的女人都皆该如此。”
本来齐佑要说姐妹女儿,好像他们对待她们的亲事或者人生,随便一句话就决定了,便改了口:“将军只管把她们当做同伴,如上战场打仗时,你放心能将后背交出去之人。她们就是在后方,为了天下太平繁荣,默默出力的那群人。修桥筑路,勘测水利,都离不开她们。”
萨布素这才听明白几分,脸色缓和了些,犹疑了下,凑过头去问道:“她们真有那么厉害?”
齐佑重重点头:“真有那么厉害,比将军想象的还要厉害。”
萨布素心又动了,干脆直接问道:“我家的姑娘也能跟着来学习吗?”
齐佑想都没想,一口答应了下来,说道:“所有人都能学,不拘是谁。还有,以后这里也会开办学堂,无论是披甲人还是谁,不分贵贱男女,都可以送来读书!”
萨布素一眼望去,原本荒凉的山谷,头顶是繁星满天,四下是星火点点,热闹而欢快。
莫名间,他胸口涨涨的,只书读得不多,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好似看到雪化时,庭院地面缝隙间,冒出嫩绿的小草,春天到来,万物复苏时的欣慰与喜悦。
第六十九章
接下来的日子, 萨布素热情得很,主动留在齐佑身边,帮着他安置迁来的喀尔喀百姓,同时暗中向他学习。
常德领着人存放好粮食之后也赶来了, 萨布素带着他, 爷俩不时在一旁嘀咕小声说话。
一个问, 一个教, 不明白的,两人互相琢磨。琢磨不明白的, 便去向齐佑请教。
齐佑毫不藏私, 悉数告知。
比如喀尔喀的人一到,齐佑就将他们打散。如同汉人的庄子那样,照着两百人左右一个村落,将所有的百姓分成了约莫六个聚居地。
看起来明显关系好,聚成一团的, 齐佑不经意间, 将他们全打散了。
打散之后,安在的地方离得不算远, 免得他们不满太大,最后闹起来。
萨布素经常领军打仗, 也看出了其中的关窍,暗自佩服不已。
如果这些人抱成团闹事,齐佑哪怕有护卫, 也镇不住。
将他们打散,插进去不熟悉之人, 他们自己会互相牵制, 隐患就小多了。
常德到底年轻些, 一时没能看明白,悄声问道:“阿玛,你瞧他们的样子,明显对这种安排不大满意,为何又没吭声?”
萨布素道:“你难道没瞧见,他们一来,七阿哥先是做了什么?”
常德愣愣说道:“领热腾腾的杂面饽饽吃,还有大碗的热汤。”
齐佑先没开垦荒地,也没做其他,指挥所有人赶着架大灶,和面挖野菜,热火朝天蒸饽饽,煮野菜汤。
萨布素说道:“你可别小看了杂面饽饽与野菜汤,辛苦跋涉之后,热乎乎的饭食下肚,这人心啊,就得先安定一半。另一半不安的,还有先前的救命之恩呢。加上人家一个阿哥,亲自笑脸相迎,关切问候,与他们一起吃杂面饽饽与野菜汤。任谁那点分开的不满,也该没了。对了,你的蒙语得多学,你看七阿哥跟他们说蒙语,一下就亲切了起来。就算你学得不如七阿哥那般好,总得听懂大半才像话。”
常德顿时感到苦不堪言,他以前跟着吴兆骞学汉文已经很辛苦,加上本来的满语,再学蒙语,他的话就得乱了。
再说他小儿子都在读书了,他这个老子还要继续学习,想想都头皮发紧。
萨布素对儿子自然了解至极,见到他的嘴抿起来,就知道他不乐意了,顿时脸一拉,沉声说道:“怎地,老子教训你,你还敢登鼻子上脸,不听话了?”
常德忙挤出笑赔不是:“阿玛,我哪敢呐,阿玛教训得是,我学,我学。”
萨布素脸色这才好了些,他对这个儿子寄予厚望,希望以后常德能接替他的位置。
朝廷成立了黑龙江府,筑城之后,黑龙江府将军的位置,就越来越重要,觊觎的人也多了起来。
再加上与罗刹国签订了协议,以后打仗少了,哪怕苦寒之地,也算得上是顶顶好的肥差。
萨布素叹了口气,语重心长说道:“你端看七阿哥的做法,就是上战场打仗,他身子弱无法冲锋,在背后指挥,那是一等一的帅才。他主持与罗刹国签订的协议,你可能做得到?”
常德经常跟着萨布素打仗,打得最多的,当然是罗刹国。
包括鄂伦春等部落在内,边关之人无不对这群强盗恨之入骨。齐佑算是替他们出了口恶气,常德当然心悦诚服。
只是齐佑这一来,又带来了新的问题。常德琢磨了下,四下张望,见齐佑在与林大牛他们蹲在一起,在看地上的泥土。
常德凑到萨布素身边,低声道:“阿玛,这块地肥沃得很,您怎么大方给了出来?”
萨布素抬起手,不客气狠狠敲在了常德的头上,板着脸说道:“天下之大,莫非王土!”
常德痛得呲牙,摸着头不敢反抗。萨布素斜了他眼,恨铁不成钢道:“到处都是荒地,像是这样的地方比比皆是。你留在手里,有人手来耕种吗?”
北边人烟稀少,披甲随便开荒,开多少都是他们的。关键开了荒,也缺乏人手耕种。
披甲奴也不是经常有,总不能让朝廷多发配点犯人到宁古塔,好分给他们为奴。
而且够发配到这里来的,大多都是犯了大罪的文人官员,懂种地的少之又少。
萨布素哼了声,老神在在说道:“七阿哥这次带了人手来,这边总算热闹了些。热闹好啊,一旦做出了成果,人就会越来越多,咱们且等着瞧吧。”
常德想通了这个道理,连连称是:“我们这里到处都是荒原,半天都见不到人烟,忒没劲。”
萨布素望着远处的热闹,说道:“一旦热闹起来,就成了香饽饽。京城里达官贵人比比皆是,就算有我也不顶事。唉,你得多跟在七阿哥身边露露脸,千万别自作主张,多看,虚心学习。”
常德恭敬应是,“阿玛放心,我一定好生学习,不让阿玛费心。不过阿玛,这些蒙古人哪会种地,我瞧着,还有好些不甘心留下来的,他们肯定想走。阿玛您说,七阿哥会如何对他们?”
萨布素也不知道,干脆去问齐佑了。
齐佑爽快答道:“离开也可以,总不能强按着牛饮水。哦,对了,噶尔丹估计还会打过来,他们回去了,正好前去打仗,报仇雪恨。”
萨布素瞪大了眼,他们都忘了还有个噶尔丹!
遭了一次劫持,谁也不会傻得再去自讨第二次。在这里活得好好的,能过安生日子,拖家带口的,谁没事会去寻死。
齐佑将看起来是头领,站出来话事之人,全部指派了差使。把他们提拔成了小佐领,让他们管着每个村落的一切杂事。
像是发放口粮,安排男人出工,跟着从顺义庄子与萨布素找来会修屋的披甲人,向他们学如何筑墙修屋,砌炕,在冬天好保暖。
女人则做饭,割荒地上的草,孩童们放牧。
一切井然有序,到处都洋溢着热火朝天的干劲,建设他们的新家园。
不过有群人与众不同,他们不做事不耕地,由徐日升领着他们,带着各种仪器,到处测量勘测。
常德看得好奇,问道:“阿玛,他们在作甚?”
萨布素也看不懂,将齐佑对他说的话,原封不动转告了:“七阿哥说以后还会建学堂,大家都能读书。”
常德也没有与披甲人一起学习,就觉着被轻视的想法。毕竟他以前的先生,还是披甲奴,比披甲人还不如呢。
听到女人也能上学,常德也有些疑虑,说道:“阿玛,女人到了一定年纪就得选秀嫁人,学了也无用啊!”
萨布素斟酌了下,说道:“咱们离京城十万八千里,旗里的姑娘自选秀以来,也没去过几次。既然是七阿哥的人,选秀的事情,他定能搞定,不用你操心。”
常德一想也是,规定是规定,也有变通之处。他们若是送旗里的姑娘进京选秀,要走好几个月,一来一回要花上近大半年的功夫。
他们以前都是寻了些理由报上去,朝廷那边也不缺他们这几个姑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萨布素想得不一样,他目光灼灼盯着常德,沉声道:“咱们家的姑娘矜贵,只联姻就可惜了。”
常德怔了怔,倒是很快明白了萨布素的意思。
他们家在此地算是位高权重,边关的将领与京城权贵联姻,恐引起康熙的不悦猜忌。
嫁给其他的将领吧,又是低嫁,着实不划算。
若是她们也能学得一身本领,照着齐佑所言那样,成为大清的人才,以后给家族带来的荣耀,可比联姻强上百倍。
萨布素望着远处的天空,袖着手,闲闲说道:“前天我接到了消息,朝廷那边准备在黑龙江河造船建水师,这才是天大的大事!”
常德也听过这件事,顿了下,不解问道:“阿玛的意思?”
萨布素脸色严肃下来,说道:“我们一家生在此,长在此,这里是我们的故土,决不允许罗刹国前来侵犯!朝廷难得做了件真正的好事,听说这也是七阿哥的主意,就凭着这一点,他就是我们的恩人!”
常德想到故乡的贫瘠与荒芜,与边关不稳,经常打仗有很大的原因。
萨布素常年征战,留下一身的病痛,他亦如此,一下难受起来,郑重无比道:“若是水师能建起来,以后罗煞兵就不敢随便来犯,减少了百姓流血之苦。阿玛也不用四处征战,能安享晚年了。”
萨布素眼一瞪,说道:“胡说什么,我身子骨还好着呢,哪能就歇着了。造船建水师这种事情,我能帮得上忙,当然要出一份力气。”
常德这时聪明无比,咧开嘴笑道:“阿玛真是......,我都懂。”
萨布素斜睨着常德,虽然哼了声,脸上到底带了笑,对常德的反应很满意。他总算懂得了自己这个老子一心替他着想,为他铺路的一番苦心。
父子俩虽有着自己的小心思,小算盘,出力倒没半点话说。
齐佑得了他们的帮忙,省了力气不说,也少走了很多弯路。
经过了近半个月的忙碌,一切算是勉强走上了正轨。土墙茅草屋渐渐有了雏形,原本长着野草荆棘的荒地,露出了泥土。
用牛犁过了地,等在太阳下晒过之后,再播种大白菜与萝卜等菜蔬下去。
虽说如此,齐佑遇到的困难依然很多。
首先是这群人喀尔喀人完全是生手,哪怕有人教,做事还是慢得很。
其次是靠着人力,光是野草这些还好,遇到荆棘树根,要将根挖出来,就费时费力了。
所幸齐佑起初就没打算今年有收成,有存粮心不慌,尚能慢慢来。
齐佑还是住在帐篷里,先在帐篷周围开垦了一片地,让林大牛试种了小麦与大白菜等下去。
每天清早起床,齐佑总是会先去地里看一遍,等着种子发芽。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天齐佑看到大白菜地里,有细嫩的叶尖冒出头,顿时大喜。
他手伸出去,想要摸一摸,又怕摸坏了,蹲在那里看了好半天,几乎挪不开眼。
得高候在齐佑身后,看到地里的嫩芽,这片地他也撒了种子,出了不少力气,跟着开心不已。
这时,一只大田鼠从齐佑身边飞快跑过,从帐篷门里钻了进去。
得高吓了跳,霎时转身就往帐篷里跑。地里好些田鼠,杀都杀不光,居然敢跑进帐篷里去,他气得忙高声招呼桂和:“快来抓田鼠!”
桂和正蹲在帐篷外熬粥,听到得高喊声,扔下手上的柴禾就往帐篷里跑。
帐篷不大,两人齐心协力,总算抓住了田鼠,将奄奄一息的田鼠用牛皮纸包了,准备挖坑埋了。
得高边收拾清理帐篷,边咕哝道:“这么恶心的东西,居然还有人能吃进去!”
桂和白了他眼,说道:“人饿肚子的时候,草根树皮都能吃。这玩意儿好歹有点油水,为何就不能吃了?”
得高不服气,朝桂和喷了回去:“那是以前,如今能一样吗?再说是七爷的帐篷,居然有田鼠乱窜!在宫里时,哪用吃这种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