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映在月光里
齐佑早看到了他,等到所有人都领完之后,喊道:“还有谁没来领,若是都领完了,这件事就清了啊!”
少布急了,赶紧上前一步。齐佑抬眼看去,他脚步顿时迟疑了,停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萨布素觑着齐佑的神色,朝少布喊道:“你在那里作甚?”
少布拿出一小块皱巴巴的纸,嗫嚅着说道:“我这里还有。”
萨布素没太听懂,转头看向了齐佑。
齐佑哪会贪图他这点小便宜,淡淡地道:“既然有就快些来领。”
少布神色一喜,哎了声,急步走上前,不由分说先跪下,重重磕了个头,双手恭敬将纸递给了桂和。
桂和收起纸,核对之后,跟得高说了句。得高数了铜钱,用麻绳串起好递给他:“你数数,离开之后我们就不认了。”
少布接过铜钱,点头哈腰道:“肯定没错,我不用数了。”手触到冰冷的铜钱,他几乎没热泪盈眶,双腿一软又要下跪。
齐佑拔高了些声音,说道:“别跪了,回去吧,以后好好做人,好好做事。”
少布抬起手一抹眼泪,一口应了,还是不由分说跪下来重重磕了个头,转身离开。
齐佑望着还留着不肯走的众人,朝他们摆摆手,“回去吧,外面冷,可别生了病。”
大家一听,纷纷转身离开,笑道:“走走走,快回去,可不能生了病,误了春上种庄稼。”
齐佑失笑,他也冷得不行,忙往屋子里走去,对跟在身边的萨布素说道:“鱼干已经烘焙得大致差不多了,明儿个我们再上山去抓些鲜鱼,让他们趁着天气冷,赶紧送进京城。”
萨布素思索了下,说道:“七阿哥,我在想,他们手上有了银子,总该添些针线布匹。平时商户前来卖货,进关麻烦,货到了关外贵得很。不如让他们从京城回来时,再带些针线布匹回来,卖给他们也能便宜些。”
能将生意做到关外的商户,绝对不是普通商户,几乎都是达官贵人家的产业。
否则,一路上通关的钱交过来,得卖天价才能收回成本。他们贩卖来的,也都是些纸钱的货物,比如锦缎料子,珠宝头面等。
关外的百姓穷得叮当响,能买得起的,都是些生活必须,比如针线等小东西。
齐佑思索了下,说道:“朝廷规定旗人不能做买卖,官员能随身带的货物,也有规定的数量。我们将百姓的东西收起来,一起拿去换银子,不叫做买卖,而是集中赶集。让他们从京城带货物回来卖,就是做买卖了,违反了朝廷的规定。”
萨布素楞在了那里,一时理解不了齐佑的想法。
朝廷虽是如此规定,八旗贵人中,谁家没有买卖。齐佑贵为阿哥,他也不是为了赚钱,都是为了方便百姓,为何就不能做了?
齐佑只一看萨布素的神色,便猜出了他心中所想,认真解释道:“如果认为朝廷的规定有错,就上折子提出自己的见解,主张,督促改动。而不是去钻空子,或者仗着身份去公然违法。”
萨布素明白过来,神色复杂望着齐佑,说道:“话虽如此,做起来谈何容易。折子呈上去,要不是会石沉大海,要不就被人参揍,说是居心叵测。明明是一件好事,到头来还讨不了好。”
齐佑笑笑,说道:“你说得很对,做什么事都难。可不管再难,你都得走正道。我当然清楚,旗人权贵手里都有买卖生意。开始的时候,他们肯定是偷偷摸摸在做,后来就大胆了,因为大家都这么做,谁不做谁傻。”
萨布素点头称是,“财帛动人心,谁不喜欢白花花的银子。”
齐佑斜了他一眼,没问他家里有多少买卖,道:“他们就是打着法不责众的想法,或者,他们已经习以为常。其他的事情也一样,比如贪污,最开始的时候,肯定会害怕,一旦开始,就收不了手。再看到别人也贪,畏惧害怕没了,变成了理所当然。你觉得贪污这件事,是正确的吗?”
萨布素脸颊抽搐了下,朝廷上下的官员,贪污的可不在少数,干巴巴道:“贪污要被罢官,砍头发配边关,当然不对了。”
“坐吧,我们合计一下。”齐佑没继续这个话题,招呼萨布素坐下。
沉吟了下,齐佑说道:“你先前的提议很好,是我忽略了。百姓生计艰难,必须的货物应该如粮食一样,得保证价钱公道。我会写信回京,说明这边的情形,争取让朝廷出一道律令,比如如针线这些,一路过来,免收取过路银,商税。或者朝廷直接走惠民局,以赈济的方式,低价卖给百姓针线,粗布等东西。”
萨布素怔在了那里,心潮起伏,说不出的佩服与感动。
对于书上记载的君子,他其实颇有微词,认为他们端方到迂腐,不懂得变通。
齐佑是难得一见的君子,他却不一样,始终行得坦坦荡荡。绝不因为规定不合理,而想方设法去规避,也就是他所说的钻空子。
他会极力去改变规定,使其变得合理合法。
齐佑没管萨布素所想,他照着以前那样,写了封长信,有理有据,说明了这边百姓的情况,以及收留了几个部落的事情。连着冰冻鱼与烘焙好的鱼干一起,让狼覃军再次送进了京城。
康熙接到齐佑的信,开始看得还龙心大悦。等看到最后,以及梁九功呈上来的冻鱼与鱼干,一口老血差点没吐出来,骂道:“这个兔崽子,他又要来赚老子的钱!”
梁九功躬着腰,脸上堆满了笑,说道:“皇上,七阿哥说,这几条鱼,是他亲手所抓,这是孝敬您的,不与其他算在一起。”
康熙将手上的信,扬得哗啦啦响,没好气道:“他写得清清楚楚,不敢欺君,鱼是自己蹦到冰面上,他帮着舀进了桶里。他不会杀鱼,烘焙鱼干,这几条鱼干,是他亲手从梁上取下来而已!你看,你看,他将鱼挂在屋子里,亏他也不嫌腥气!”
梁九功赔笑,不敢再做声。
康熙盯着鱼,红鳍看上去鲜艳夺目,齐佑说是从山上的湖里所抓,鼻子都快冻掉了。
这些鱼卖了,他打算办学堂,教化新投奔来的三个部落。
大清越来越多的部落臣服,这可是兴旺之兆。
这些鱼不值几个银子,买了也就买了。
仅仅这么点麻烦,康熙不会头疼。头疼的是,要低价给那些穷人针线等货物,赈济他们。
齐佑还强调了一点,他不是在做买卖,没有违反朝廷规定。
八旗贵人的买卖做得越来越大,从南到北,矿产等等,几乎都被他们垄断了。
底下八旗子弟无所事事,生得越来越多,靠着朝廷发钱发粮养着。
如此下去,还能养几年?
齐佑提出的这一点,拐弯抹角,狠狠戳在了康熙心上。
第七十七章
康熙思前想后, 想了很久都拿不定主意,让梁九功去传了太子还有朝臣前来御书房议事。
太子与大阿哥在乾清门前相遇,彼此皮笑肉不笑打了招呼,一前一后往里面走去。
春日太阳明媚, 洒在太子明黄的衣袍身上, 散发着阵阵耀眼的光芒, 照得大阿哥眼睛阵阵刺痛。
如果不是他, 自己应当在西疆,而不是被顾八代取代了他的位置!
大阿哥盯着太子的背影, 不知不觉咬紧了牙关, 带着脸颊都发酸。
太子故意将脊背挺得笔直,他就是不回头,也知道大阿哥在盯着他。
偏生要让大阿哥看着,要让他看清楚,知晓自己的位置。他是太子, 是大清的储君。
如今是兄弟, 以后,他们就是君臣。
不管大阿哥再不甘心, 不情愿,都得在他面前下跪叩首, 俯首称臣。
进去御书房,除了索额图等旗人官员,重新回到朝堂的汉官熊赐履也在, 加上张英,李光地等重臣。
见到太子进屋, 大家起身纷纷请安见礼。大阿哥低下头, 掩去了眼里的阴霾, 上前向康熙请安。
团团礼毕,康熙让众人入座。梁九功领着太监,提着匣子上前,放在了大家的身边。
康熙指着匣子说道:“你们且打开瞧瞧。”
匣子里散发出若隐若现的腥气,大家忍住好奇,领命后打开。匣子里面放着两尾鱼干,两尾用冰裹着的鲜鱼。
大阿哥拨动着鱼,问道:“汗阿玛,这鱼是打哪儿来,我以前从没见过,这鱼鳍还挺好看,跟那姑娘家头上簪的花儿一样。”
太子眼里闪过一丝鄙夷,垂眸不语。康熙气闷,瞪了大阿哥眼,没有理会他,说道:“这鱼生长在北地极寒之地的湖中,向来不易得,乃是老七不远千里送来,你们拿回去尝一尝。”
众人忙下跪谢恩,康熙抬手叫起,笑道:“另外还有一件喜事,从布里亚特逃到大清的达呼尔等部,归顺了我大清。”
众人又忙称皇恩浩荡,李光地喜道:“自从七阿哥去了北地之后,引得其他部落纷纷投奔归顺,七阿哥真是厉害。”
熊赐履回京城晚,听过齐佑的一些事迹,康熙下令查常平仓之事,就是因他而起。
熊赐履为官清廉,仅仅这一点,就对齐佑颇有好感,说道:“臣听闻七阿哥开办学堂,还在北地做出了一翻成绩,实乃大清之福啊!”
太子看着康熙脸上露出来的笑,照理说齐佑腿残疾,还长期不在京城,在百官与朝堂上露不了面。
不知为何,太子控制不住,心中泛起了酸意,感到很不舒服。
大阿哥下意识看向太子,暗自挑了挑眉。
齐佑虽不在京城,却处处把太子比了下去。
死道友不死贫道,哪怕熊赐履夸赞的不是他,只要不是太子,大阿哥就莫名高兴。
索额图目光飞快从太子与大阿哥身上掠过,耷拉着眼皮做老僧入定状。
康熙笑过之后就犯起了愁,齐佑这个儿子,每次做出一件令他开心之事,后面必须跟着一个大烦恼。
斟酌了下,康熙说了北地百姓现状,“当地百姓贫穷,所用的针线布匹等家什,都是从关内送去,价钱太贵,他们连买线头都吃力。你们且想想法子,该如何解决此问题为好?”
大阿哥难以置信瞪大了眼睛,问道:“连针线都买不起,竟然穷到这般地步了?”
这下轮到太子再次鄙夷大阿哥,蠢货,真是何不食肉糜!
康熙深深皱起了眉头,沉声问道:“你可知货物运到北地,要经过多少道关口,交纳多少赋税?”
大阿哥愣了下,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讪笑一声,说道:“汗阿玛,是我错了,我先前没想到这点。”
朝廷收取的商税,名目繁多,其中包括船税杂捐股捐店凭捐牙税等等。
牙税就是各种货物税,货物从开始生产时就要收税。比如酿造酱油,朝廷要从中收取酱油税。
船税顾名思义,通过船运输的货物,经过各地河道关口,要缴纳重重税收。
杂捐则是各种摊派,比如你开了两间铺子,或者拥有商船,按照每间铺子,每条商船,交纳各种赋税。
这项税收不固定,按照朝廷需要收取。像是要铸造大炮,火.药的时候,商户就要交税供造办处所用。
股捐分日捐,月捐,按照每日或者每月,根据生意大小,收取定额税。
店凭则是店铺开张时,必须向官府提出申请,经过允许之后方可以开铺子,需要缴纳一笔税收。
货物运送出关,最大的还是关卡税。每道关口都要向官府缴纳税收。北地路途遥远,这一路过去,明面上的关口就那几道。
至于暗地里,究竟有多少道关口,御书房的所有人都说不清楚。
但他们不会天真以为,真只有朝廷允许设置的关口。
天高皇帝远,康熙想查,肯定能查清楚。巡查官员查不查得到是一回事,就算查到之后,前脚一走,后脚那边又开张了。
几千里的路程,巡查官员跑细了腿也禁不住,康熙同样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当没看见。
康熙最在意的,还当是放开八旗做生意的事情,沉吟了下,道:“北地百姓贫穷,老七建议朝廷以惠民的方式,送去各种货物,供穷苦百姓平时所需。”
针线粗布不值几个银子,众人谁都没有反对。
李光地斟酌了下,说道:“眼下看似是一笔小钱,待到北地人口多了起来,若是一直要朝廷赈济,只怕朝廷也供不起啊!”
康熙又感到一窒,这点与旗人不断增加的人口,朝廷养着他们愈发吃力是一样的道理。
小兔崽子,尽知道给老子出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