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映在月光里
官员的俸禄就那么点,他们拿什么孝敬?
当然是贪污了。
贪污来的钱财,他们孝敬给了康熙绝大部分。
康熙好意思再治他们的罪?
曹家李家如此,噶礼亦如此。
好比一个循环,康熙从贪官手上抽成,拿去收买人心,好让更多的人给大清卖命,保证他的江山永固。
康熙或许是忽略了,或许是故意视而不见。
这些贪官的银子,究竟从何处来?
怪不得,乾隆如此崇拜康熙,他深得其真传,捞钱一点都不手软。除了用于乾隆自己挥霍之外,还用来安抚蒙古各部落。当时除了各地不断的小规模农民起义之外,局势大体算是太平。
只是后面就扛不住了。
让齐佑最心痛的是,八国联军进京时,有许多人自发去帮侵略者搭梯.子,带路。
这里面有投机倒把分子,卖国贼。但也有绝望至极,恨透了大清朝廷的穷苦老百姓。
齐佑离开乾清宫,一头钻进了户部。
户部满尚书马齐与汉尚书李振裕进了值房,两人上前请安,齐佑抬起头颔首还礼,招呼他们坐。
马齐觑着齐佑的神色,见他似乎在笑,愣了下问道:“王爷可是见着了什么好事?”
齐佑笑而不语,只摇摇头。
实在是太过荒唐,大清上下,特别是康熙,他是被这一切的荒唐逗笑了。
前一任汉尚书陈廷敬还有些话语权,如今换了李振裕,他基本不说话,万事不沾身。只管跟在马齐身后,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齐佑眼神在两人身上扫过,荒唐感更甚。
满汉两个尚书,只在表面上为了维持满汉关系,结果纯属浪费钱财,造成官僚机构冗余。
马齐沉吟了下,脸上堆满了笑,说道:“王爷,我瞧您这些天一直在忙着整理,莫非真打算将欠银全部讨要回来?”
打圆场的来了,还是户部尚书。齐佑抬眉,不紧不慢放下笔,从欠条里抽出一张,推到马齐面前,说道:“这是你的,准备一下吧。”
马齐顺眼看向欠条,伸手拿起来一瞧,脸色微变,尴尬不已。
欠条属于他自己,所欠银两不多,仅有一千八百两。
齐佑说道:“劳烦你跟马武,李荣保他们知会一声,将所欠的银两一并补上。你身为户部尚书,定当该以身作则。我相信你不会拿了欠条之后不认账,就将欠条先给你,等你交了银子之后,银货两讫。李尚书,这件事就交给你负责,到时候你记得,要将马尚书交上来的银子入账,记录清楚。”
马齐再也笑不出来,心下愠怒,却敢怒不敢言。
齐佑眼神冰凉,在两人身上扫过。
李振裕与齐佑视线一对上,赶紧垂下了头,本能地应是。
马齐的那点火气,在齐佑的威压下迅速退却,不由得浑身一个激灵。
将原来想劝说的那些话,全部咽了下去。沉吟了下,马齐方讪讪说道:“我家中不宽裕,实在拿不出这么多现银。王爷,您待我去凑一凑,凑到之后就还。”
“哦,要凑啊?”齐佑笑了声,不咸不淡说道:“我倒有个建议,这样你凑得也快。不如,将你在正阳门的裕丰祥绸缎铺子卖掉吧,这家铺子值钱,很好脱手。”
裕丰祥绸缎铺子不敢说日进斗金,却是马齐府里最大最赚钱的铺子。没曾想,齐佑回京的时日不长,对他的产业已摸得清清楚楚。
齐佑没有空去摸马齐的产业,定亲后,戴佳氏帮他准备给岳家的年礼,提到过裕丰祥绸缎铺。里面所卖的布料最时兴,比起江宁织造出来的都不遑多让。
马齐当然不缺两千两银子,只他不敢出这个头。瞧着眼前的形势,他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说道:“请王爷放心,我保证这两日就还上。”
齐佑干脆利落说了声好,“我信你。”他手指点了点桌上的纸,说道:“我带走的欠条,上面有具体的记录,我已经签字画押。”
马齐拿起纸,格子里清楚明白写着欠款的官员名,出身,所任职位,欠款日期,金额。
最后面一格是备注,齐佑拿走的欠条,对应在后面写着他的大名,银两尚未入库几个字。
以前都是一堆欠条,看不太出来什么。如今再从统计后的数据看,马齐开始尚未觉察,过了一阵,他就琢磨出了些意思。
借款的多少,官员与康熙的亲近程度有关,比如御前侍卫等,越亲近借得越多。
马齐看得心思百转千回,滋味莫辨,只觉着纸烫手,忙收起来,锁到抽屉中。
齐佑离开户部,抬头看着春日夕阳染红半天天。路边的缝隙里,努力挤出了颗嫩嫩的新芽。
春天真正来了啊!
一年之计在于春,春日复春日,年年都有春。
如若不改变,春日并非希望的开始。
齐佑站了会,掏出怀表看了时辰,思索了下,转头往乾清宫那边走去。
果然,没一会,九阿哥十阿哥一起结伴走了出来。两人低头在议论着什么,看不清脸色。
似乎察觉到面前有人,两人警觉地停下了说话,一起抬头看来。
齐佑看到两人的脸色,顷刻间变幻不停。不过很快恢复了寻常,上前请安见礼。
齐佑笑着颔首还礼,说道:“我正准备去九弟府上呢,在这里遇到了正好,倒省得麻烦。”
九阿哥眼神闪了闪,佯装不知,说道:“不知七哥找我什么事情?”
齐佑拿出九阿哥的欠条扬了扬,说道:“如今汗阿玛将追缴户部欠银的差使交给了我,喏,这是你的欠条。九弟,实在对不住了,你赶紧准备一下银子,尽快还清欠款吧。”
九阿哥没想到齐佑这般直接,再也沉不住气,拉下脸脖子一拧,蛮横地说道:“我没钱。别说七哥来,就是汗阿玛来,我照样没钱!”
齐佑好脾气道:“没事,不急。九弟欠的银子,共计三十二万两,这么多现银,肯定要到别处调一调,周转一下。我给九弟......”
他抬起手,掐指算了算,朝脸色阴沉得几欲滴水的九阿哥笑了笑,道:“就两个月全部还完吧。只是,在五天内,九弟先得还上十万两。剩下的,允你在两个月内还清。”
九阿哥气得几乎没跳起来,用力挥舞着手臂,怒吼道:“没钱!说没钱就没钱,你再逼也没钱!”
十阿哥也欠了银子,不过没九阿哥多,他眼珠子一转,上前帮腔道:“七哥,您可不能尽顾着九哥这边,还有三哥他们呢,你怎么不去要?”
齐佑无视九阿哥的愤怒,好脾气解释道:“三哥他们欠的是内务府银子,内务府那边的,汗阿玛不要,谁都管不着。你看,像是九弟欠内务府的,我就同样没提,不然加起来就更多了。九弟,你别生气了,快回去写信,让人给你送银子来吧。”
九阿哥嚷着道:“我写信给谁去拿这么多银子,七哥,我写给您可好,正好您在,连笔墨都省了。七哥,您在外面经营这么多年,甭说顺义了,北地的买卖做得那般大,一大车一大车货物,成日往内务府送。七哥肯定不缺钱,不如您借给我十万两银子,我马上拿去还了。”
齐佑不由得笑了起来,说道:“九弟,我真没银子,未曾在北地的生意里面赚一个大钱。不过,我说这些,你估计很难理解,以为我在跟你说天荒夜谈,是很可笑的事情。”
“是啊,七哥,您跟我说天荒夜谈呢。”九阿哥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神色嘲讽道:“不赚钱,只顾着做善事,一心为民,这可是太子爷与汗阿玛平时所做的事情。七哥竟然也这般做,弟弟我真是佩服至极。”
十阿哥听到九阿哥直指齐佑居心叵测,紧张地转头四望,悄然拉了拉他的衣袖。
九阿哥却不领情,一把挡开十阿哥的手,不悦斜了他一眼。
齐佑叹了口气,认真问道:“汗阿玛与太子爷平时做善事,一心为民。但九弟为了不与他们一样,要避嫌,故而做着与他们相反的事情。坏事做绝,与民夺利,中饱私囊,对吗?”
九阿哥被噎住,脸涨得通红,愤怒地道:“七哥,您别含血喷人,我可是什么事都没做。”
齐佑不想跟九阿哥争执,毫无意义。他踱步上前,将欠条拍在了九阿哥身上。
九阿哥被拍得往后退了一步,他气不过,抬起头就要跟齐佑翻脸。他比齐佑要矮近一头,抬眼迎上的,是齐佑看似平静如湖面,却翻卷着惊涛骇浪的眼眸。
齐佑声音依然不高不低,淡淡地,一字一顿,在九阿哥耳边说道:“给你两个月,足够你写信到江南去,让两淮的盐商,给你送银子到京城。先是五天,再是两个月,你将日子记清楚了。超过一天,我要让两淮血流成河!”
两淮!盐商!
如同一把利刃,直刺九阿哥的心脏。
他踉跄后退一步,脸色煞白,冷汗津津。肩膀塌下去,再没了先前的嚣张。
齐佑没再看他,转身离开。
欠户部的钱,他一分不少会要回来。
九阿哥他们伸向盐税的手,同样会被斩断!
第九十二章
齐佑从不说废话, 亦不屑空口白牙说大话。
从不站队,不拉关系。没有助力,更没有软肋牵扯。
其实也不算没有助力,九阿哥先前的指控倒沾些边, 民心民意就是他的助力。另外, 迫切需要加俸禄的官员们, 还尚存着读书人风骨的官员们, 同样是他的助力。
京城这几天,风云暗涌。
齐佑大大方方, 毫不避讳, 到大学士、员外郎等官员的府邸,各地在京城的会馆,全部走动了一遍。
盯着他的那群人,看得眼花缭乱,坐立难安。
私底下, 各种小道消息乱飞, 让人无法分辨。
比如,有人说齐佑上门去是讨债。
有人赌咒发誓说齐佑只喝了一杯茶, 聊了几句家常。
还有人说齐佑在问各地的盐价。
盐!
这个字眼尤为敏感,足够使九阿哥他们胆颤心惊。
要参揍齐佑吧, 哪怕是泼脏水,都无从下手。
他们找不到任何理由,参奏齐佑不能去这些地方。
就算他们派系的, 想要造谣齐佑前去拉拢官员收买人心,都下不了笔。
一则因为康熙没有做声, 二则齐佑走了太多地方, 如果参揍他, 有的官员为了撇清,会主动站出来,与他们干架。
这世上,从来都不会只有一种声音。哪怕是同一利益团队中,都不会是铁板一块。
太子直郡王诚郡王等人,亦持观望态度,没人冒出头。
齐佑讨要的是户部欠债,他们欠的是内务府的钱。
虽说不相干,总归是欠钱,生怕要完户部的,再来要内务府的欠账。
这天,性子本就急躁的直郡王,看了几天还是一头雾水,终于坐不住了。他派人盯着齐佑的动静,赶在大清门外把他给堵住了。
前几日下了小雨,雨停了,依然春寒料峭,天气阴沉。
齐佑的马车刚停,原本在闭目养神的他,双眸霎时睁开。直郡王掀开车帘,往车内探头,恰好遇上齐佑的视线。
直郡王好似感到千军万马扑来,令他呼吸莫名一紧,楞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