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色的木
尉迟宝琳泼了桌上待客的酒,喉咙里溢出一声:“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
对面第三招已经使出来了,他们特意找到了一宗案子,是女官所判。
一盗贼出狱后危害百姓,有义士招募人手将盗贼杀害,依法,该判那义士死刑,然而女官认为此事情有可原,如果杀了此人,相当于为那盗贼复仇,对社会风气不好,便做主为义士减刑。
有官员在朝会上将此事拿出来,抨击:“此为妇人之仁,若人人皆如此,人人自我决定谁该杀谁不该杀,便复古时游侠之风,重仁义而轻律法,于国无益。”
*
“这是在加重刻板印象。”
青霓在听说这事时,出于站在现代的高度,一眼就看出来了。
什么是刻板印象呢?
不停加重女人重情,容易感情用事的印象,就会让人在面对男女时,天然倾向于选择男性去做大事,因为“男性不感情用事”“男性靠谱”。
然后,一些重要岗位也不会交给女性,因为“女人感情用事”“女人不靠谱”。
还有孕假之事,外人看来是很好,但是在和她共事的人看来,哦,你一怀孕,事情全交给我办,如果“我”是个男人,那更妙了,交接事务是很容易生乱,还会影响别人的公务,不停加重男人用起来顺手,男人用起来稳定的印象,各部门挑选员工时,自然会偏向男人。
至于山鬼想看到女官?
有啊!
某某部门整理文书的不是女官吗?
某某部门掌管礼仪的不是女官吗?
女生细心,女生温柔,女生干不了重活,这些事情交给她们,重任由男的担,升迁也由男的来,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嘛。
*
“陛下!”
那些官员说:“男子阳刚,女子阴柔,这些刑狱之事,不应当交到女子手里。”
他们字字句句仿佛不是为了夺权,也不是要求撤销女官,“不若,让她们整理卷宗吧。”他们诚恳地建议。
……
房知葵来到庐中,向长乐王禀告:“殿下,我们在刑部、大理寺的人手被换了。”
第225章 卌年番外
“因为所谓男女差异?以阿耶的气度, 他不至于那么做。”
“对。所以那些女官是真被揪出来错处,却也不是什么大错,相当于民不举官不究, 官场上那些男人, 大大小小也犯过错,然而,这次被有心人揪住, 便……”
这是官场惯用手段, 找出错处, 弹劾,理便在他们那儿, 李世民偏偏又不是昏君暴君,既然官员有错, 便也只能够罚了。
长乐公主眉头轻挑了一下, “党争。”
房知葵微征后, 颔首:“不错, 党争。”
这事总结起来也不难,换个思路, 女官是新政, 有皇帝支持,要变法,男官象征旧政,不想被新政冲击,不论之前有什么矛盾,不论是哪个派系, 此刻都本能地开始保障己方利益。
——自然, 也有人袖手旁观, 或者帮一把女官,可这终究是少数。
这就是党争。这就是女官被打压的缘由。
长乐公主随即按向自己腰间,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了守孝期间,她无法佩剑。
“党争若无领头人,便很容易溃败。”
可偏偏,她根本没办法出现在朝堂上,没办法巩固人心。如今女官显得不堪一击,很大程度是因为她和阿姊都被迫去职,三年后还不知道会不会回归,回归后又会不会庇护她们。
趋利避害是本能,不分男女。
——就像党首领倒了之后,下面随着他干事的人,要么跟着党首领一起被清算,要么树倒猢狲散。
房知葵问她:“殿下想要如何做?”
“我阿耶可没有教过我光挨打不还手。”
长乐公主彻底愤怒了,“不是想要女官滚出朝堂吗,我偏不如他们所愿。”
房知葵目光在自己主公面上细细巡睃,好像在期待着什么。长乐公主并未察觉,那双透亮眼眸此刻锐利了起来,像极她在战场上要冲锋陷阵的模样,每一次,她都能像一把尖刀,狠狠插|进敌军腹心,带领己方获得胜利。
——这一次,也定不例外。
“他们看似团结一片,实际上就如一个个要塞,明面上相连,实则各自为战,如今来势汹汹,不过是因为女官所涉铺得太快了,便看着像全面开战。”
房知葵端来沙盘,谁也不知她是不是早就准备好了,就等此刻。
李丽质皱着眉头,一如既往在沙盘上指画形势,只不过以前是画地形,如今是画朝堂。
“首先,这场战役是我们处于劣势,那我们就不能和对面硬碰硬,祈求速战速决,我们该找到敌军弱点。”
“他们弱点是轻视我们,明明知道女子中也有英才,却还是不够重视,骄傲自大。”
“对,这是一个弱点。还有另外一个弱点——他们后方不稳。”
“后方?”
“他们战斗的地方在哪?朝堂。朝堂就是他们——以及我们的前线,那么,向敌我双方输送兵力的后方,是哪里呢?”
房知葵缓缓呼出一口气,“地方。道、州 、县。”
“对!那里有不少学堂,科举四年一次,每四年,就会向朝堂提供人才。之所以说不稳,是因为它们也是我们的大后方,不再像以往一样,只输送男子进朝堂。”
李丽质专心地思考:“敌方后方输送比我们强,所以,我们要做的是……”
陈硕真也在,她一拍桌子,与李丽质相视一笑,二人异口同声:“劫粮草!”
……
“耶耶说过:顽虏骄恣,必自此始,破亡之渐,其在兹乎!将欲取之,必固与之。”
……
房知葵将她们这边的女官聚集起来。
“近来朝堂上那些男官对我们步步紧逼!”房知葵抱着胳膊,视线扫过她们脸上不忿,问:“你们甘心吗?”
“明明男官也做过一样的事!但是,男官就是有情有义,到我们就是妇人之仁!要说私改狱判,君不见古时张苍,也就是因着行刑时露出一身白肉,让上官看着欢喜,便放了他,如此岂不荒谬,而我们呢?法理二字,那份判决至少占了情理,又不是看那义士长相俊美才为他减刑,却被男官打压,说是女子妇人之仁,你们能咽下这口气吗!”
“不能!”
“他们简直……无理取闹!”
“我是科举上来的,凭什么是女子就得去管文书?”
“房娘子说吧,是否殿下有指示了?殿下说让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
风烛未定,光影间,弯月如钩,倾进房知葵眼中,“殿下要你们——”
女官们心跳加快,心神都被钩着走了。她们期盼着能够打破这困局,期盼着结局能与千百年来不一样,朝堂上的弄潮儿,也应当有女官一份!
“退到地方上,做各县县令。”
女官们愣愣的:“……退?”
……
“我们要稳住后方,休兵秣马,坚壁不战,男官从古至今便占据了朝堂,我们呈一时之快,只会给对面机会,让他们乘胜追击,将我们赶到溃散。所以,我们得先安顿下来。”
……
房知葵想着自己主公的指挥,恍惚听见战鼓集结。
她用静静的眼神注视着面前同僚,然而,谁都能感觉到,这如同灰烬里压着火星,只需稍一拨弄,火舌便会呼腾而上。
“对。就是退。”房知葵说:“地方上有官学,而你们是县令。”
房知葵对依附过来的女官性格了如指掌,她一直在认真观察,耐心等待时机,此刻能被她找过来的,都是心怀不甘,不愿意回家相夫教子的一群人。
她们有去改变这一切的决心!
女官们已经听懂了房知葵话语,她们心中同样出现了灰烬,只等着某一刻,熊熊燃起。
“县令……”
在这一刻,她们表情无比生动——鲜活,快意,讥讽,都朝向了那些尚未察觉不对的男官。
女官去了地方上,当然不会严禁男人上学,这样会打草惊蛇,她们只是……对女学生家里多多家访,对女学生本人多多改变思想,让学生知道,她们不是为了家人而读书,也不是为了日后相夫教子而读书,而是为了她们自己而读书。
思想,是最顽固,却又是最容易改变的东西。如果一个人从小到大受到的教导是“母亲做官也是撑起这个家”“女主外男主内并不可耻”,那当这些人一个个成长起来,她们就不会觉得自己是异类,她们会自然而然地……冲击着这个世界!
陆陆续续有女官们上书,请求自放去地方上。
在朝堂里,这样是“自贬”,是 “左迁”,是远离中央,是没有前途的行为。男官们并未想太多,他们用刻板印象来针对敌人,自身却也困在刻板印象里,傲慢地看着那些女官“败退”,快乐于自身打了胜仗。
女人嘛,就不该进朝堂,这样就很好,既赶出了政治中心,也能给山鬼一个交代。
也有人看出来不对,然而他们想的是长乐公主暂时不能回到朝堂,暂避锋芒也是明智之举,三年后,长乐公主应当就会重新召回她们了。
李世民也是如此想,长乐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她知道何时该进,何时该退——前段时间,长乐那儿才去了客人,随后便有女官自请下放,这中间必然有关联。
李世民不会给闺女拖后腿,不论是哪个女官请求下放,他都大笔一挥允许了。吏部那边也没有阻拦,给谁升官他们要斟酌一下,给谁外放,这事情还用拦着?又不是他们自己人。
一辆辆马车驶离长安,车上人走之前,都不约而同回望这座京师。
“我们去当县令,让他们先得意,十年后,且再看时局!”
……
“但是,只防守还不够,防得久了,就会失去锐意进取的精神,同时,我们还要进攻。”
“他们有人有据点,六部就是他们的据点,我们得夺过来,这是标杆,让女官一看到,就会维持希望不灭。”
“以点带面,不可贪多,一个,我们只掌控一个部。”
“硕真,你执我亲笔书信,去寻太子。作为盟友,想要我的支持,他该出点力了。”
……
“民部?”
李承乾惊讶,“长乐想要民部?”
陈硕真反问:“太子殿下不想要民部吗?那是朝廷的钱袋子。”
李承乾眼眸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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