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秦灵书
桑遥提着刀,一瘸一拐,回到方寸山。
*
深渊上方,黑色人影立在崖畔,狂风呼啸,卷起他的衣摆。他抬手摘下头顶的兜帽,露出秾丽的五官。
若是十三岁的钟情没有被桑遥杀死的话,定会震惊于他的相貌——他与钟情生得极为相似,除却眉眼更为成熟。
少年抬眸,望着湛蓝广阔的天幕。
天幕上的云飞速流动着,投下的阴翳一寸寸掠过大地,染上少年的眉眼。
第28章
桑遥潜入叶菱歌的居处,在病床上找到了叶父。看清叶父床前立着的两道身影,桑遥吓得腿一软。
钟情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被自己杀了吗?
钟情已脱去眉目间的稚气,身材愈发挺拔,身穿一袭风流倜傥的青衫,站在叶菱歌的身侧,比叶菱歌高出一个头。
无疑,这是长大后的钟情。
叶菱歌已经二十二岁,眉眼长开后,少了点小姑娘的不谙世事,多了几分女人的温柔。
桑遥明白过来,梦境里时间的流速是不正常的,对她来说,不过是半个时辰的功夫,而光阴在叶菱歌的身上流逝了五载。
照理说,十三岁的钟情被桑遥杀了,这个世界已经没有钟情,叶菱歌身边这个钟情是哪里冒出来的?
桑遥暗中观察着钟情的表情。果不其然,这个钟情眼底都是运筹帷幄,明显坐拥上帝视角。
他是通过引魂灯进入幻境的钟情。
有钟情坐镇,桑遥不好贸然出手。她蹲在窗户外,透过窗隙,看着屋内的情况。
叶父重病缠身,已瘦骨嶙峋,与上次相比,苍老了许多。他靠坐在床头,尽管面如金纸,仍旧维持着为人父的威严:“我命不久矣,菱歌,这次你代我履约,了结叶氏与微生世家的因果。”
“谨遵父亲所言。”叶菱歌道。
叶父掩唇咳了起来:“菱歌,这么多年来,我对你不假辞色,你心中可有过怨恨?”
叶菱歌抬起眼睛,双唇翕动,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
叶父笑道:“果真还是怨了。做父母的,没有哪个希望孩子恨自己,我对你严苛,也是迫不得已。你是叶家的孩子,我希望,有朝一日你能保护自己,而不是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身上。”
“父亲用心良苦,菱歌不敢有所怨恨。”
叶父从枕头底下取出一套红色的衣裙:“可惜我没有那个眼福,能亲眼看到我的女儿出嫁。这件裙子是你母亲去世前为你缝制,从今日起,你可以堂堂正正做回一个姑娘家,可以像你母亲一样去爱别人,去向你的爱人撒娇。因为,我知道,你柔软的同时,是足够强大的。
叶菱歌伸出手,指尖颤抖,摸着裙子上母亲留下的针脚,霎时眼角通红。
“你要答应为父一件事。”
“父亲请说。”
“我要你发誓,你可以爱世间任何一个男子,但绝对不会爱上微生世家的男人。”
叶菱歌不理解父亲为什么这么说,她不认识微生世家的男人,微生世家没有她爱的人,这个誓言对她来说,是没有任何影响的。
既然是父亲的遗愿,她并起双指,毫无心理负担,对天发了一道毒誓。
叶父的病来势汹汹,没熬过当夜就走了。叶菱歌和钟情将叶父下葬,红着眼睛整理好旧物,一并烧了。
叶氏父女的关系已经冰消雪融,叶菱歌的幻境还没有破。桑遥猜错了,叶父不是叶菱歌困在这个世界的唯一心魔。
那么还有一个可能,微生珏是叶菱歌的另一个心魔。
有桑遥的干扰,面具妖的副本里,微生珏二选一,没有放弃叶菱歌,为什么微生珏还是叶菱歌的心魔?
*
叶父下葬的第三日,微生世家的青绸马车停在叶氏父女所居的方寸山脚下。这是叶菱歌第一次见微生珏,原文曾说过,微生世家显贵多年,微生世家走出来的大公子,通身华贵的气派,相比于生长在山野间的叶菱歌,如明月骤然照见烛辉。
叶菱歌难以自制地生出自惭形秽之感,尤其是微生珏身后还走出个衣着华丽、明艳娇俏的少女。
那少女是已经十六岁的微生瑶。
微生世家金尊玉贵的三小姐,满身绫罗绸缎、金银珠玉,光芒万丈,不可逼视。
她抬起下巴,鄙视地看了眼叶菱歌,对微生珏说:“哥哥,这女人一身乡土味,看起来很没见识,真的能帮我们取回《百妖图》吗?”
叶菱歌的身体明显一僵。
微生珏彼时还是座移
动冰山,对叶菱歌并无另眼看待,他带来了微生世家的生死契,要求叶氏执行最后一次任务。如原文那般,叶菱歌单膝跪在微生珏身前,替父履约,被他种下生死契。
那种臣服他人的屈辱感,成为叶菱歌心里一块抹不平的疙瘩。骄傲的蔷薇花,即便垂下头颅,依旧带着满身的刺。
这让桑遥愈发确定,微生珏就是叶菱歌的心魔。
叶菱歌加入了微生珏的行程,钟情则成了叶菱歌的小尾巴。他们第一站去的是鱼妖作乱的水木镇。
微生瑶娇生惯养多年,已然忘记流浪时吃过的苦头,她喝不惯水木镇的水,用她的话来说,喝着一股鱼腥味。
修文修武早已见识过这位三小姐的刁蛮无理,偷偷溜出去避风头。微生瑶指着刚进屋的叶菱歌,将手中的茶盏摔在叶菱歌的脚下:“你,去给我重新泡一壶茶,水要用仙游山的泉水,茶就用茶王树上的雨前新茶。”
叶菱歌漠然道:“这是微生家的奴仆该做的事。”
“你不就是我微生家的奴婢?”微生瑶拍着桌子站起来,“叶菱歌,别忘了,现在你的小命捏在我哥哥手里,要是哥哥知道你欺负了我,肯定不会让你好过的。”
微生瑶的威胁,对叶菱歌没有任何作用,叶菱歌置若罔闻,取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转身出门。
“神气什么,还不是微生家的一条狗。”微生瑶冷哼。
微生瑶是想找微生珏告状,她也知道,这件事微不足道,微生珏肯定不会为她讨公道的。
微生瑶没喝到茶,反而被叶菱歌怼了句,装了满肚子的火,气呼呼推开自己的屋门。
刚进屋,一只冰冷苍白的手箍住她的脖子,将她抵在墙上。
“钟情!”微生瑶瞳孔紧缩。
“三小姐想喝茶,我请你喝。”钟情眉目间俱是戾气,凭空取来桌上的茶壶,捏开微生瑶的嘴,将满壶的茶水灌入她喉中。
“咳咳、咳咳咳。”微生瑶呛得满眼是泪,“你、你找死,敢这样对我,哥哥会杀了你的。”
钟情的瞳孔覆上浓郁的血红色。
微生瑶惊恐:“哥哥,哥哥救命!”
咔嚓一声轻响,钟情毫不留情地拧断了微生瑶的脖子。
蹲在窗外的桑遥后背发凉,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还好,还好,他拧断的是微生瑶的脖子,不是她的。
原书里微生瑶确实找过不少叶菱歌的茬,这次书中是有记载的,但钟情没有拧断微生瑶的脖子,甚至没有正面描写钟情如何报复。只隐晦地提到,钟情撞见叶菱歌黯然满面的一幕,眼睛眯了眯。而后,微生瑶在用晚膳时,伙计拎着刚烧开的一壶茶水,不小心泼到了微生瑶的裙摆上。
这具身体的大腿处至今还留着道红色的烫疤。
钟情杀了人,没有走,他丢开微生瑶的尸体,在桌边坐下,目光诡异地盯着地上少女失去鲜活的面孔,陷入片刻的恍惚。
屋外突然响起敲门声,微生珏道:“瑶瑶。”
钟情站起,悠悠地理了下袖口。
地上的尸体来不及处理,他召唤出雨过天青伞,进入备战的状态。受叶菱歌梦境限制,在这里他并不能发挥出真正的实力,连微生珏都成了难对付的强敌。
“哥哥,你找我。”桑遥悦耳的声线从窗户的方向飘过来。
钟情愣了下。
微生珏看见桑遥,松口气:“刚才我听见你在喊我。”
微生珏不禁奇怪道:“你怎么穿成这样?”
桑遥这几日为跟踪他们一行人,平日里都做粗布麻衫的打扮,隐藏在人群里。这次事发突然,她来不及换回衣服,只好硬着头皮现身——要是让微生珏撞进屋里微生瑶的尸体,不知道会出现什么变故。
“我准备出去打探消息,穿那些绫罗绸缎太过惹眼。”桑遥搪塞过去。
糊弄走微生珏,桑遥推开屋门,准
备处理微生瑶的尸体。屋里立着一名青衫少年,少年手中的雨过天青伞的伞尖抵上她的咽喉。
桑遥不慌不忙,手往后伸,合上屋门。
钟情说:“三小姐。”
桑遥努努嘴,示意他看地上:“三小姐被你杀了,喏,还热乎着呢。”
“三小姐怎么会来这里?”简直胆大包天,不知死活,难道她不知道过去的他,真的会杀死她。
听他的语气,是已猜出桑遥非叶菱歌生出的幻象。也对,幻象被他杀了,就躺在他的脚下。
“我说为你来的,你信不信?”桑遥推开他的雨过天青伞,眼睛从微生瑶的身体上移开。她和微生瑶一模一样,看着另一个“自己”躺在地上,这种感觉还真是令人头皮发麻。
“真的,钟情,我真为你来的。”桑遥只到钟情下巴的个头,努力仰起脸,对上他的双眼。这个角度,愈发显得她双眸黑漆漆的,无辜得像只小鹿。
“我发誓!”桑遥举起手指,“我可以发天底下最毒的誓。”
“发誓有什么用。”钟情嘲讽一笑,顿了顿,又说,“有个法子,可以检验三小姐的真心。”
“什么法子?”桑遥话刚出口,就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像是混合了冰渣子,冻住了。她四肢僵硬,无法动弹,缠在她腕间的青藤开始疯狂地生长,缠住她的全身,藤上伸出细丝,钻入她的胸腔。
不疼。
那藤上不知分泌出什么液体,注入她的伤口,酥酥麻麻的感觉,瞬间占据她的所有感官。
她的心脏好似被攥住了,几乎喘不过气来,缓缓收紧的力道,将她拽入恐怖的深渊。只听得那少年温柔地贴近了她,俯身在她耳畔问道:“再说一遍,三小姐真的是为我来的吗?”
“真的,真的不能再真,比黄金都真!”桑遥闭上双目,大声喊道,“你就算绞碎我的心脏,答案也是一样的。”
回应桑遥的是良久的沉默。
桑遥在黑暗中惶恐地等待着。死在叶菱歌的梦里,也会死的吧?入梦前,微生珏就警告过她。
缠缚她全身的藤蔓,倏然收了回去,桑遥感受到心脏的重新跳动。那漂亮张扬的青衫少年,已经退回他原来的位置,与她相隔三步远,就那么唇角含笑、不明意味地盯着她。
尽管危险,却美得惊心动魄。
桑遥背后的衣衫已然湿透,无暇去欣赏他的美色。
美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朵食人花。
桑遥垂眸看着腕间缠绕的青藤,嘴角弧线下垂。那里,淡青色的小花依旧矗立着,展开柔嫩的花瓣,就像眼前的茶茶,看起来天然无害,食之有毒。
这腕间藤的意义,果然是束缚和禁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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