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草莓珍珠蛋糕
“当然,你还很年轻,就算一时走错了岔路,总还有挽回和重头再来的机会。”
李静雪的话像是平地一声惊雷,打在谢蕙清的心上。什么人生选择,什么重头再来……这些词汇对她来说太重了,她没有考虑过这么“有分量的事”。
嫡母甚至还说,让她自己决定,不用过问父亲,还能与她商量……这、这人生大事,既是父母双亲尚在,哪有小辈自专的道理?!
谢蕙清都没敢翻开计划书瞧一瞧,就惶恐地要给嫡母跪下。李静雪早有预料,在她有所动作之前,就抢先开口:
“不必跪,我不喜欢跪来跪去的。”
说什么没必要、繁文缛节可以省略都是废话,就这句“我不喜欢”最顶用——谢蕙清果然没跪,只是诚惶诚恐地站着,头低到快要埋到地板下。
李静雪让她坐,她就乖乖地坐回去,这副温驯的模样叫人看了直叹气,也让她想起了不少往事。
“温驯”,这个词通常是用来形容畜生的,往往也被男人挂在嘴里,形容内宅的女人。
不能说他们用错了,也许在使用者心里,确实没什么差别。
李静雪问她:“蕙清,你为什么要跪我?我并未生气,你也不需要请罪。”
谢蕙清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那瞬间脑袋嗡嗡的,没有别的想法,只想先跪下再说。
李静雪一针见血地指出:“你在逃避,而你逃避的方式就是下跪。在跪下的时候,你的尊严,和你的人生选择权就让渡到了目标对象手中,你真的喜欢这样吗?”
如果同样的问题去问现代人,会得到绝大多数的否定答案,但对于谢蕙清来说,这个提问本身就是令她茫然的。
什么是让渡,【人生选择权】……这就是更陌生,更奇怪的东西了!至于说什么喜不喜欢——
就像没有人会去问一只猪,你是喜欢被红烧还是被水煮,猪从来不考虑超过自己认知范围的事,人也一样。
按照李静雪原本的计划,是没有这一段交流的。为蕙清做好个人发展规划,她就尽到了为人主母的本分,如果蕙清不听不愿意,那就是她自己的问题,李静雪问心无愧。
可是看到这孩子僵硬地像个木偶,此情此景还是触动了她心房的某个角落。她意识到,在这种情况下叫蕙清做选择是行不通的,因为她根本还没把自己当成“人”。
难怪若清那么坚定,在他们刚穿越过来,还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就宁愿冒着让家里气氛紧张的风险,也要坚持送她去读书。实在因为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徐徐图之的余地。
她的思想应当是有一些变化的,但是这速度实在是太慢了。如果再这样下去,她会被家里的其他人远远甩在后头,本就敏感的性格会带给她更大的心理压力,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她叫自己一声母亲,那她也应当再拉扯她一把。
李静雪决定给她下剂猛药。
“蕙清,你在害怕什么?你为什么不敢翻开计划书看一眼,它只是几张纸,却令你感到恐惧。”
谢蕙清战战兢兢:“母亲,是女儿无能……”
“你只是习惯了。”李静雪目光如隼,紧盯着她不放,“你知道人是怎么训狗的么?狗听不懂人说话,他最初不明白人的指令,但他能记住有肉吃和被打是什么滋味。多喂几根骨头,多抽几顿鞭子,狗就知道听到什么指令该做什么事,不能做什么事。”
“长此以往,狗就会主动做出动作来讨好人,如果有其他狗来到院子里,他们还会同类相残,因为骨头的份额是有限的。一个人就足够管理几十只,上百只狗,因为这些狗从出生起就被打过,永远不会升起反抗人的念头,如果某只狗敢这么做,其他狗还会争相咬死他,在他身上扒皮吃肉。”
谢蕙清陷入了更大的恐慌中,她知道母亲将她比喻成狗,这种说法本应该让她感到耻辱和愤怒,但她却只觉得后背发凉。
母亲在嘲讽着什么,对象却不是狗,那就只能是……是人。
谁是训狗的人?
谢蕙清不敢再想下去了。正如李静雪所说,她太害怕了,她承担不起深想下去的后果,那应当是一种完全推翻她从前认知的东西,她不愿意面对。即使知道那可能是错的,她也没有纠正的勇气。
“你并不是一个胆小的人,你连跳楼机都敢坐。”
李静雪的声音平缓下来,她甚至还打开电脑里的音乐播放软件,放了一首舒缓的钢琴曲。
在曲声悠扬中,她继续说道:“蕙清,你的软弱也是被驯化的一部分。在你不曾发觉的潜意识里,旧秩序已经给你灌输了【只要敢反抗肯定会付出巨大代价】的观念。”
“抛头露面,会被批判不守妇德;拥有主见,就是对长辈忤逆不孝;哪怕对内宅以外的天地流露出一点向往,都会引起驯狗人的警惕,他们会给你安上各种罪名,用你的血肉来警告其他狗。你得按照严苛的规矩活着,如果表现得好,他们还会表扬你,这真是只好狗,其他狗都要向她学习。”
她轻笑道:“你说,驯狗人是谁?”
谢蕙清的呼吸都快停滞了。
如果说先前她还能自欺欺人,母亲只是在说玩笑话,她更情愿理解为母亲只是在单纯的嘲讽她,可是话都已经说到这,即便她真是个傻子,也该听出这些离经叛道之言到底有多大胆。
嫡母她……她批评的范围实在太广太广了,她此番言论,分明是要与全世界为敌!
为什么?谢蕙清想不通这一点,母亲为什么还有这么可怕的想法,她明明过得那么舒服,再没有人比她的人生更让人羡慕的了。出身世家,嫁于勋贵,掌管中馈,丈夫敬重,儿女孝顺……这是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幸福生活啊!
可她并不满意,她甚至把自己也形容为“狗”,这实在超过了谢蕙清的想象。
嫡母的人生,就是她这辈子最想拥有的人生,她做梦都想成为嫡母那样的人,可是今天她说,大家都是狗而已。
不是人,都是养在宅子里的狗。
谢蕙清痛苦地闭上双眼,她不是因为被形容为狗而难受,而是在她努力想要说出其中不同时,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就连她想说,人是可以生儿育女的,都被府中接连死去的姨娘堵住了喉咙。
拥有子嗣,真的是幸运吗?可以作为人比狗更优越的地方吗?如果不是因为穿越而莫名治好了全身病痛,眼前的嫡母应当也是疾病缠身……她在生下长子后,就再也没有骑过马。
谢蕙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她的脚步发软,脑袋混混沌沌,手里还捏着母亲让她带走的计划书。她让她拿回去慢慢看,等什么时候愿意看了,有想法了,再回来找她。
如果她始终不愿意看,就当成废纸丢进垃圾桶里,她也不介意。
但——“选择放弃的人,也会被我放弃。蕙清,我的时间很宝贵,不会浪费在无用的事情上。”
李静雪说的是实话,她向来一诺千金。
谢蕙清跌跌撞撞地出门,迎面就撞上打开房门的谢瑾瑜。她这副失神落魄的模样自然引来了谢瑾瑜的不满,他端着板正的脸,要她注意好仪态。
殊不知此时的他,在谢蕙清眼里尤其可怕。她脑袋里的弦嗡地一声裂开,仿佛眼前人不是她视为依靠的父亲,而是来自地狱的恶鬼。
她甚至忘了行礼,也没有告退,像是逃难般匆匆跑下楼梯,还差点摔了一跤。
谢瑾瑜皱起眉头,蕙清这是怎么了?
她刚从夫人的房间出来便这样,难道是被夫人训斥了,才会这般?
想到这,他就不欲多去掺和。家中女孩的教养自有夫人安排,蕙清从前养在姨娘身边,又不愿意到正院来住,身上是有好些毛病,让夫人都调/教一番也好。
对于李静雪掌家的分寸,谢瑾瑜还是很放心的。哪怕是蕙清的姨娘最得宠时,她都不会与庶子庶女过不去,现在就更没必要刻意刁难了。
他推开门时,见到夫人神色如常,就更加确认了自己的推测。
匆匆下楼的谢蕙清并没有直接回到2号房,她被还在客厅里看电视的谢若清先拉回自己房间。
蕙清整个人都是懵的,她像是提线木偶般被二姐姐拉着走,被问到发生了什么事时,也只是低头不语。
她并不是不愿意说,而是……根本就不知道从何处开口。
谢若清叹息着,给她的太阳穴位置抹了点风油精。在表层皮肤的刺激下,谢蕙清的思绪才从天外神游回来,好像没那么难受了。
她磕磕巴巴地给二姐姐说起,母亲把她叫到房间里去,是为了和她商量那什么……计划书。然后,然后……
从她颠倒的语序里,谢若清确认自己是问不出什么了。她只拿过那几张纸:“那这里面写的是什么,我能看看吗?”
谢蕙清一下哽住,她说:“不知道,我没看过。”
谢若清:……
啊这,还以为你们是因为其中内容有了分歧,结果你根本就没看?
她强压住心中的吐槽欲,替她翻开先看看。李静雪对谢蕙清的规划特别清晰,总共分为三条路径,有三个大类,分别是服装设计师、职业模特和豪门太太。
额,第三个竟然也是职业规划的一种?但想想李静雪从前是做什么的,突然觉得也不是没有道理。
选择服装设计师,谢蕙清就要去读美术生,这既能给她打下扎实的美术功底,也能回避在文化课程上的劣势;选择职业模特,那就要从现在开始积累经验和人脉,注重身材管理;选择豪门太太,就得专心读书,学好外语,发展多项才艺,母亲还打算送她出国留学,专业建议是心理学……
这份计划书其实并不详细,只是勾勒出一个大方向,但已经足以显出李静雪的用心。这三条路径,都是为谢蕙清量身定制,能最大程度发挥出她优势的。
谢若清将其中内容说给蕙清听,并询问她的意见。
如果没有李静雪的那番话,谢蕙清肯定毫不犹豫就选豪门太太了。有李静雪这样的主母言传身教,她何愁不能成为人人称赞的贤妇佳媳?
但她现在却前所未有的迷茫起来,她的思维还混乱在人和狗的区别中。她想不明白。
她想起了自己姨娘。姨娘曾经那么受宠,风光时甚至能和主母分庭抗礼——姨娘在世时说过,她一卑微舞姬,有过那样的“荣耀”,也算是死而无憾了。世家贵女又怎样,她的男人还不是为了自己倾心!
当然,这话只能悄悄地讲。姨娘是讲给她的贴身婢女听的,她不小心听到了。
那时的她为姨娘的大胆发言而害怕,心里却还是有点小窃喜和得意。她觉得姨娘在父亲心中是与众不同的,因此姨娘去后,她在府中活得战战兢兢,生怕哪天惹了主母不快。
嫡母应当是记恨她姨娘的吧?毕竟父亲待她与众不同。
谢蕙清一直是这样想的,但她又想起了嫡母方才说的话。她不禁产生怀疑,父亲是真的爱过姨娘吗,人真的会爱上狗吗?
内宅里的女人,不过都是争抢骨头的狗,比拼谁更会摇尾巴,谁更能讨主人欢心。
人高兴了,便多给几分宠爱,久而久之,狗都觉得自己也是人了,和别的狗不一样。
楼上的房间里,李静雪和谢瑾瑜提起:“根据夏国的历法,过几日便是嘉安和蕙清他们俩姐弟姨娘的忌日了。在夏国也不好大操大办,便让他们两写几篇祭文,再悄悄烧点纸钱吧,算是个心意。”
谢瑾瑜随意地点头:“夫人安排便是。唉,她也是个苦命人,我也给她写点悼词吧。”
他顺势拿过桌上的纸笔,刚要落下第一个字,又迟疑片刻,问道:“嘉安的姨娘——就是那个会跳舞的,她叫春什么来着?”
作者有话说:
抱歉今天更新晚了且字数还少,给大家哐哐磕头了,今天下午就去打点滴……
我有罪(痛哭流涕.jpg)
评论区发点红包,聊表作者歉意呜呜呜呜
第33章 规划
谢蕙清一直在谢若清的房间里待着。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只是呆呆地躺在床上,二姐姐开了小型投影仪到房间的白墙上给她放电影,她就在那看,也不挑片子。
至于放的什么……嗯, 谢若清心中的内娱现代电影服化道天花板, 小○代。
不管这剧情怎么样, 至少它的配乐和服装造型没得说啊!她本来想放的是穿Prada那部,但考虑到谢蕙清的语言接受能力,还是先从中文电影放起。她可不觉得, 现在蕙清的状态还能注意到字幕,还是用听声的吧。
“好看吗?”谢若清的小书桌在卧室的另一个方向, 她回头看着谢蕙清, “要不要我再给你拿点爆米花,或者叫点炸鸡什么的。”
谢若清的影片清单里当然有高质量电影,但蕙清现在需要的就是商业片,她今天被灌输的信息已经足够多了。
谢蕙清麻木地摇摇头, 她看上去脑袋空空。好吧, 至少电影里的漂亮衣服可以一点她的注意力,让她好过一些。
唉——谢若清在心里叹气。就算蕙清没说, 她也大概能猜到会是什么。这种突然能够自己掌握命运的惶恐,应当把蕙清吓坏了。
在面对这样天旋地转的巨大变化时,惶恐竟然是最真实的反应。道貌岸然的贵族很清楚特权从何而来,在形势翻转时能够迅速适应新的规则, 企图成为新的利益既得者;而被关在内宅中的女性,到死都未必知道自己遭受了怎样的剥削, 甚至以成为一条好狗而洋洋得意。
即使是到了今天, 驯狗者也没有一刻放弃过对女性的驯化, 甚至有不少女性依然在宣扬当狗有多好,主人有多疼爱她,她是怎么打败另一只狗成功讨主人欢心的。人在驯狗,狗也在驯狗,真是世间奇景。
李静雪给谢蕙清的这剂猛药是急了点,但效果应当是很显著的。谢若清承认,她之前没想到蕙清的问题会有这么严重,甚至到了提起“人生规划”,都会下意识逃避的地步。
她总觉得封建生活对她来说很苦很苦,但今日才明白,投胎到高门,养在正院的她已经非常幸运了。她不用受庶民百姓艰难求生之苦,也因为还保留着原来的记忆,又有清醒的母亲庇护着,才没被封建社会同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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