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宋 第18章

作者:九州月下 标签: 宫廷侯爵 种田文 基建 穿越重生

  王洋祖籍蓬莱, 地处登州,那里原本是也是一处兴旺之地,与辽东之地隔海相望, 只有两百里海路, 商贸往来,极是繁华。

  可惜宋辽盟约后,为了禁止辽宋之间的海运走私, 登州便被禁了海运,这个地处偏远的小城便荒凉下来,留下一个沙门岛成为罪臣发配之地。

  幼年时, 他家中为了父亲求学, 吃了不少苦头,很是清贫,他也见多了无地客户在佃租时的苦难与艰辛。

  后来父亲中了进士, 接受了新党的拉拢, 然而元丰至靖国短短十五年时间,便经历了三位皇帝、两位太后执政,变法废法来回五次,新党旧党在朝中厮杀得天翻地覆,他的父亲也因此起起落落, 直到如今。

  王洋受家学影响,自然是极支持王相变法, 也时常颂读王公的变法文章,想学有所成,要一展所才, 可内心深处, 却总会有重重的疑惑……

  为何王公变法推行数十年, 说是富国强兵,可百姓却过得更苦了?

  青苗法明明是利于天下庶民,但强行摊派、手续复杂、甚至有官府小斗出借、大斗收还之事屡禁不止,去岁朝廷重新仗田后,不但没有减轻田赋,还有不少大族强行将应纳的田赋强加到州县的散碎小民头上。

  养马法,强令民户养马,若是死亡,便要赔偿,多少民户养马失败,致倾家荡产。

  保甲法让每年农闲时聚集乡军团练,然而农闲又哪来的闲,那团练的时间,正是乡人收拾屋子、伐木采薪、入城做工、给家里添一点荤腥的时间啊。

  更不提市易法,那才是真正的与民争利至极……

  这些困惑,时常弥漫在心底,而如今,却都在他看到这个小小的、字迹歪扭拙劣的笔记时,豁然而解。

  为什么变法会失败,因为王公并没有改变民与官与商之间根本的关系。

  庶民需要的不是青苗贷,而是需要减轻人头钱和各种摊派;免役法虽好,可以让人交钱给官府另外雇佣人劳役,但朝廷却并没有对免役钱做出管理,他在父亲那就看到,免役钱大多被挪做他用,官府的需用、吏胥的禀给,都是出于此,所以,许多役夫交了钱,却还得服役。

  这样的变法,怎么可能会成功呢?

  所以,旧党虽然被废,天下人却无不怀念司马相公与苏仙,而新党如今得到的,却是“打破筒(童贯),泼了菜(蔡京),便是人间好世界。”

  不是王温公的变法被小人所坏,而是王温公的变法,没有触及到根本。

  在无法改变关系时,想要天地间所生万物百货增加,需要求新,求变……而不只是那如老生常谈一般的劝课农桑、兴修水利。

  就像山水姑娘可以洗涤羊毛,便能让这一村食不裹腹的流民,数月之间便富裕到舍得吃自家产的鸡子。

  所以,需要因地制宜,修路做工,才可让民生兴旺……

  还需要……

  需要什么??

  王洋震惊了,委屈了,伤心了,痛苦了!

  因为他翻开的下一页,却是一片空白。

  这本笔记记载凌乱,各种记录里还夹杂着一些让人看不懂的数字,一看就是听别人讲后记下的笔记,没有写完,是理所应当之事。

  但是,怎么可以没有呢?

  王洋站了起来,像一头困兽一般在房间里走来走去,需要用头在墙上撞上数次,才能让自己勉强冷静下来,但冷静下来后,他更难受了。

  想看,抓心挠肝地想看!他想要再看后边是什么!

  他终于知道为何先贤说“朝闻道,夕可死矣”了,因为看到一半就没有了,那真是让人立刻便想死了。

  他又看天色晚,已经快要看不清字迹,便准备回到书院宿舍,细细揣摩。

  但拿到笔记的那一瞬,又骤然停住,且不说宿舍是两人同住,甚是不便,若是明日失主找来,自己岂不是要将笔记还回去?

  他立刻点上油灯,磨墨铺纸,将本子上的字迹一一誊抄下来,这时,他的肚子象征性地叫了两声,被他忽略过去,他一点都不觉得饿,只觉得精神振奋,有无穷力量。

  这些不是只是文章,还是人间的至理,这的抄笔记的人还写错了好多字,真是学得一点都不认真,若让我记,必然一字不漏!

  他奋笔疾书,神色虔诚,甚至想着,可能是讲课的学子水平低下,有些话看着太过简单,若是出书的话,不知我是否有幸为这位大能整理润色,尽一点绵薄之力。

  附近的村民见他在寒夜里挑灯夜读,有些担心,主动给他送了两个麦饼、一碗热汤——这半年下来,家中都有余粮,也不会心疼了。

  ……

  一夜下来,王洋抄完了那有上万字的笔记,毛笔纸张的厚厚一叠,让他有些感慨,还是用炭笔写的小字方便,可以随手携带,时时揣摩。

  以及,他现在冷静下来后,疯狂地想认识那位教导弟子的大能。

  他不是没有见过先贤著作,如二程的理学《遗书》《文集》《经说》,其中主张“存天理、去人欲”“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将自身结合天地,达到天人合一之境,将天地纳入己身,对于天地万民如自己,达到道德的最高境界。

  而张载的一气论,则是认为天地自气而生,一切都是气,气就是一切,最后达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崇高境界。

  以自己微薄的学识看来,这都是教导人们进入道德的至高境界,从而利国利民。

  但是从这个笔记上学到的东西,却让他看到了另外的世界,或者说,另外的大道。

  道德的境界遥不可及,也很能评判,便是那些创出理学的先贤,也不敢说自己达到那种境界,这些都在他们的想象之中,而这个笔记,却只字不提道德,而是提起利益。

  在王洋以前的世界观里,君子是不言利的,追求道德与追求利益的区别,就是君子与小人的区别。

  可是,在这个笔记里,他却看到了,道德和利益是不相冲突的,而恰好相反,君子知道怎么得利,才可让天下得利,万民得利。

  这怎么能让他不震惊,不惶恐,不敬畏?

  他甚至想着,如果能拜到这位大贤门下,当他的书籍传尽天下时,自己会不会如孔子坐下的门徒一般,名留青史?

  肯定会的,所以,这位大贤会是谁,这个笔记是谁的?

  王洋思索着昨日来到七里坡的外人,好像就只有那位种公子、山水姑娘、还有赵小公子。

  赵小公子可以首先排除,山水姑娘毕竟只婢女,应该无法求学。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

  种家公子!

  -

  回到家中,种彦崇把玩着手中的碳块,打了个喷嚏,怂恿外甥道:“虎头,为了庆祝烧炭功成,今晚可以再开个小课堂啊。”

  “不是上周才讲了么,你想听什么?”忙碌一天,赵虎头不是很想动。

  “都可以,只要是天上的知识,舅舅都想听。”种彦崇还会拉帮结派,“山水,小白,你们也想听对不对?”

  山水和小书童们都本能地点头,然后又有些不安地看向小公子。

  “那行吧!”赵虎头一时很有成就感,便同意了。

  瞬间,旁边拿板凳、拿小黑板的、拿白垩笔的、抱小孩子上桌的,那叫一个分工明确,眨眼的工夫,连茶水都给他泡上了。

  行吧,赵虎头也明白,自己讲的知识虽然在后世是俯首可得,甚至各种键政高手们都如数家珍,可是放到这个时代,却是后世无数智者探索出来的智慧结晶,每一句话都有无可估量的价值。

  而自己想要找到志同道合的人,当然是说的越多越好。

  “今天,我们来讲一讲执行力的问题。”赵虎头敲着刷了漆的小黑板,准备开始一周一次的小课堂。

  “虎头你还懂这个?”种彦崇瞬间来了兴趣,挺直了身子。

  “随便讲讲,爱听不听。”赵虎头不给舅舅面子。

  种彦崇当然喜欢听,于是打开自己的小本本,还把手中的炭笔转得像个车轮。

  其它人也拿出小本本,只有山水坐立不安:“公子……我的笔记不见了。”

  “啊这,舅舅,你前几天不是抄过山水的笔记吗,回头让山水重新抄回来。”赵虎头一边安慰山水,一边教训他们,“所以啊,重要资料记得备份知道吗?不然一掉了就损失了,找不回来,懂吗?”

  山水还是有点委屈:“早上我还看到的,应该是落在七里坡了,明天我就去找回来。”

  “明天再去找吧,现在太晚了,夜路危险。”赵虎头敲了敲黑板,“来,我们继续讲,执行力这事,什么是执行力呢,先来举个例子,山水,我让你去做饭,你能做好吗?”

  山水立刻笑了笑:“公子这便是看不起山水了,只要家里有的,能做的,那山水必不会让公子失望。”

  “好的,同样的例子,小舅舅,你能去做好饭吗?”赵虎头换了一个反例。

  种彦崇不由地皱起眉头,叹息道:“小虎头啊,你这是在为难你舅舅。”

  他长这么大,除了碗筷,就没有摸过其它厨具了好吧。

  “对了,这就客观上,不同人在同一件事上执行力的区别。”赵虎头在小黑板上写了种字,又写了个山字,在种字下边打了个X,在山字下边画了个圈。

  “那么我们再举一个例子,山水,我让你打我一下,你敢吗?”赵虎头又问。

  山水立刻摇头,那力度之大,发上的绢花发钗都跑出来一半。

  “同样的例子,再来一遍,小舅舅,你敢吗?”赵虎头转头。

  种彦崇眼睛眯起来,摩拳擦掌道:“这有什么不敢的,舅舅还敢把你丢到天上去……”

  赵虎头翻了个白眼:“所以,这就是每个人主观上执行力的不同,就算能做到,也不一定愿意去做。”

  然后他又在种字下边画了个圈,在山水名字下打了个X。

  看到这个,山水立刻有些纠结,于是小声道:“那个,公子,你要是不生气的话,我也不是不能轻轻打你一下的……”

  赵虎头于是又拿她当例子:“你们看,执行力这东西也是随时可以被外力改变的,这个外力可以是钱财,也可以是感情,懂了么?”

  于是大家都说懂了,只有山水感觉到受伤。

  “好了,我们可以把这个执行力这个问题再延伸一下,举一个最常见的例子,军队。”

  种彦崇忍不住摸了摸鼻子,有些坐立不安,直觉告诉他,可能会在这堂上被反复提问,反复鞭尸。

  “众所周知,咱们的军队,是很不能打的。其中关于军人地位低下、关于歧视、关于将不知兵、关于收入方面的原因,就先不提……”

  “那还能提什么?”种彦崇一时愣住,不知所措。

  “提土地。”赵虎头盘着腿,坐在案上,“大唐开国之时、汉朝,都是府兵制,士兵从农夫中征兵,战斗力从不输给胡人,对不对?”

  种彦崇点头:“对。”

  “那为什么后来不从农夫那里征兵,而是用钱来招募呢?”赵虎头微笑着问。

  “因为他们没有地——”这话一出口,种彦崇瞬间惊骇至极,几乎难以呼吸,看虎头的目光,弱小可怜又无助,几乎有些瑟瑟发抖。

  山水和其它小孩子都有些莫名,不懂为什么一个简单的问题,就能让种公子神色大变。

  “不错,因为他们没有土地。”赵虎头用一只小胖手撑着头,“大宋的军队,大多是从天灾水患中的流民里征召而来,而他们的土地,去哪了呢?”

  大宋得国不正,本就是大军头勾结的大地主而来政权,土地问题,一开始就是个雷。

  山水皱眉,几个小孩困惑,种彦崇则在许久之后,才缓缓道:“我朝开国以来,便不抑兼并,收回军权后,又大赐武勋田地,世间田亩,多在权贵手中。”

  不仅如此,由寒门而晋升的进士们,也多在发达后侵占田地,许多失地之民,要么做佃户,要么就去城中做些小生意,一日十几文钱,艰难求生,剩下的,便在军中了。

  “不错,想想看,那些士兵没有土地,每月就三五百钱,加些粮米,平时训练点卯还好,若是与敌人生死拼杀,他们竭尽全力吗?”赵虎头问种彦崇。

  种彦崇不由得苦笑:“所以,就算是西军将士,若要手下冲锋死战,也必得给军中赏赐。”

  “无恒产者无恒心,若是农夫,为了保全自家土地,会拼死一战,宋军则不会,他们孑然一身,跑了也就跑了,天大地大,也不一定能追究的到,所以,他们的执行力,必然是非常低下的,你们懂了吗?”赵虎头做了总结。

  这时,种彦崇忍不住道:“难道就不能让无恒产者也有恒心么?”

  赵虎头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不是吧舅舅,那句话下一句是什么,还要我给你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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