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九州月下
如果不是北方还有金国虎视眈眈,那陈行舟回到东京城去,其实是没什么问题的。
十月的辽东已经十分寒冷,不大的书房里,炭火跳跃的声音不时响起。
“金军已经退兵,郭药师派常胜军尾随了一百余里,这个冬天总算能有几分安稳了。”陈行舟在地图前感慨。
这位经营辽东十余年的封疆大吏已经有了足够的气势,言谈之间,眉目锐利,虽已年近四十,但看着还像是三十出头。
耶律雅里在炉火边砸核桃,这纸核桃是南边的特产,烤过后十分地香,他砸了一堆,准备等好友忙完了分他一份。
“这是今年的秋粮,”陈瓘正在给儿子汇报辽东的粮税,“因着辽阳那里被金人焚烧青苗,收成比去岁少了三成,常胜军的用度支出也大过了去岁,所以,今年账上有了七万多贯的亏空……”
“这些都是意料中的事,”陈行舟翻看着账目,轻叹道,“金军这次撤退,又掠劫了辽阳附近的州县,那些西夏迁民过冬怕是有些困难,回头还要从账上拔些粮食过去。”
“这是当然,”陈瓘摸了摸胡须,“有不少西夏迁民进了常胜军,剩下的都去开垦矿山,老弱不多,给他们修筑的坞楼离建成还需些时日,今年只能睡土窝子。”
“大家都是土窝子睡过来,不是什么大事,”陈行舟不以为然,“准备好木炭和粮食,冬天便能过得去,也就这一年了,待明岁北上,解决了金国,这亏空自然有官家给咱们补上。”
“难得啊,你不是一向不愿意给官家添麻烦么?”陈瓘笑道,“平日里这点亏空,你早就想法在高丽、东瀛找回来了。”
说起这事,陈行舟就一脸不悦:“官家如今人才济济,若是什么事都处理清静了,他说不得便把我抛之脑后了,得显示了下咱们辽东的难处,风头才不至于让一个黄毛小儿抢了去!”
说完,拿出一封信给父亲看,耶律雅里一时好奇,也探头去看。
信里开头是皇帝对属下的夸奖,然后便提了国中的大小事物,包括西夏局势、娄室部、东南沿海海贸情况,他家孩子最近表现,还提起一个姓胡的年轻官员,正在越南学他搞在辽国曾经干的事情,还说这胡铨有几分像当年的他。
陈瓘安慰道:“不过一处蛮夷小国,哪能与吾儿相比,你系辽东安危于一身,论功劳和情份,天下间谁越得过你去?”
陈行舟无奈道:“爹啊,这天下无奈是北西南三面能得功劳罢了,今上如今不过弱冠年纪,将来配享太庙,若人过于多,吾岂不是要泯然于众?”
陈瓘感慨:“我这等没遇上好君主,未赶上好时候的老头子,享不到太庙,体会不得你这样的心思。”
耶律雅里在一边等得打瞌睡,听了一个边角,主动道:“我也算是辽国君主,大宋也不阻止我们继续祭祀,陈叔要是不嫌弃,将来我把您的牌位放在身边如何?”
陈瓘顿时连连摆手:“这大可不必!”
那嫌弃之色,溢于言表。开什么玩笑,哪个臣子愿意和末代皇帝摆在一起啊!?
耶律雅里讨了个没趣,耸耸肩,继续等好友处理公务,今天是他的生辰,大家约好了一起出去打猎的。
等了许久,终于和陈行舟出门时,耶律雅里不由问道:“刚刚你们信里提到那胡铨也拥立了个皇帝,定然又会如你我一般,是一个温馨的故事吧?”
陈行舟轻笑了一声:“怎么可能,似撒鸾你这样的傻瓜,天下难寻,那胡铨哪来我这般的运气,能遇到你。”
耶律雅里把这当成夸奖,喜滋滋地点头:“有道理。”
“对了,敖卢斡怎么没回来?”陈行舟随口问道。
“铁骊、室卫的很多大族都来找他,他脱不开身,”耶律雅里随意道,“他这两年在草原上到处乱串,很多部族都愿意支持他,脱离女真部,他挺看重这事,不愿意抽身。”
真是的,连兄长的生辰都不回来。
“敖卢斡,他还是想要一片领地啊,”陈行舟感慨一声,“看人家多努力!”
耶律雅里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当年明明是你让我别努力的好吧?
-
随着金国撤退,大定府解围,同样陷入困境的,还有金国西北的娄室部。
在退回东胜州后,娄室再度向西夏索要的粮草,但这一次,西夏断然拒绝——只有贺兰山一处耕作之地的西夏,根本供应不起的三万骑兵,去年只出一次兵马嚼用,就几乎把整个西夏的国库抽空,还险些让一些小部族反叛。
但娄室部却没其它选择,他们承担不起失去手上这只大军的损失。
于是,娄室部反复向西夏施压,语气也越加严厉,到十月时,几乎便是下了最后通牒。
但西夏也并不是软柿子,在位的国主李乾顺更是西夏开国以来有数的明君,他先是宴请了娄室诸将,讲明了自己实在是没有钱粮,希望娄室部减少些数量。
娄室部带一千精兵入了西夏城中,与西夏国主会盟。
完颜娄室当然也明白直接撕破脸对他没有好处,两边像是买菜一般,斤斤计较着数量。但随后,完颜娄室便感觉到腹中剧痛,西夏国主则当场变脸,以摔杯为号,涌出内卫,将宴请的金将拿下,并且调集大军,围攻城外驻守的金军。
按他的计划,金军短时间里群龙无首,只要制住了首领,金军必乱,到时大军逃亡,再联合大宋,将这只军队剿灭,虽然会损失不少,但总好过任人鱼肉。
然而,城中主持大局的,却是金国大将完颜银术可。
在知晓宫中有变后,这位金国大将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没有逃亡突围不说,还反其道而行之,直接带一千骑兵杀入了兴庆府的皇宫。
驻守宫廷的西夏六千禁军,居然全然不是这一千骑兵的对手,几乎让他杀穿全城,此战,西夏大乱,李乾顺走地道逃亡。
银术可则大肆收刮城中钱财粮草,出城与大军汇合,搜山捡海,势要找出李乾顺,为娄室等人报仇。
一时间,西夏烽烟四起,匆忙之间,调动了驻守大宋边境的大军,要与娄室部大战。
同时,西夏向大宋递交国书,祈求大宋相助,剿灭金军。
但大宋这边,很快给出皇帝的答复:大军的调动是需要时间,请西夏的先坚持一月。
第357章 你觉得呢
西夏, 兴庆府。
西域的风沙被拔地而起的贺兰山挡住,黄河的温柔地流过山脚的土地,灌溉着上万顷良田,也供养了兴庆府的数十万人口。
整个西夏只有五十余万户人口, 全民皆兵, 这些年来, 反复与大宋征战,早已让西夏平民们苦不堪言。
但,无论如何, 与大宋的征战都不过是在边境地区拉扯, 而这一次与金国的交战, 却让兴庆府的西夏权贵们,第一次感触到了战火烧到家乡,是何等威力。
金军在收刮兴庆府后,并未就此收手,为了报复,也为了阻止西夏反扑, 银术可不但在城中大开杀诫,还一把火点燃了这座古城,带着粮食, 离开了西夏都城, 开始在攻伐其它西夏堡垒。
他不止要粮食,还要牲口, 还征伐了大量西夏平民, 做为沿途的民夫以及填线攻城的炮灰。
西夏国主李乾顺知道这次是自己孟浪了, 说不后悔是假的, 但也不能让金军就这样离开, 如果就这样的毫无反应地放金军离开,西夏国中必然人心动荡,他的位置便要座不稳了。
无论如何,哪怕装装样子,他也必须拦一拦金军。同时,他也向大宋求援,希望大宋也阻挡一下金军,挡不挡得住没关系,关键是让西夏国中受了巨大损失的权贵,知道他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做,便算是交代了。
而大宋也确实没有想让银术可部众离开西北。
赵士程的一个月内出兵的消息,并不是推脱,而是确实需要时间安排,截断金军退路,不让他们趁着严寒北上。
这一次阻止银术可部队的,除了大宋韩世忠、吴玠等部众,还有漠北的耶律大石正在上京道的路上等待,萧干也带着部众,在河套以北的大青山处设好埋伏,朔州张俊等部也出大同府,在奉圣州等着银术可部卒前来。
也就是说,金军想要趁着冬季从河套返回东北,需要过五关斩六将,那将是长达五千多里的遥远征途,遥远到宋国将领们看了都直摇头,这要是都让银术可打回去了,他们这些将领也别想带兵打仗了,早些的回家带孩子才是归属。
……
接下来的事情也如赵士程所料,银术可有征集到足够粮草后,果断带部众从河套的大青山出关,准备北上离开。
他首先冲破的就是萧干的埋伏,后者的一万多奚人部族,损失了两千多人后,不得不撤回大宋边寨,萧干并没有痛心疾首,因为他的任务很简单,就是阻止银术可七八天的时间便好。
而这争取来的时间,也让后方的韩世忠部有建立防线,银术可和其部下并不恋战——离家三年的金军如今也知道局势不妙,全军上下都一心归国,他们顶着炮火冲破了韩世忠的两道防线,留下断后一千多勇士更是战死至最后一人。
接着他们便遇到吴玠部、张俊部。
每次破一次防线,便损失一波将士,而等他们兵马疲惫地冲破大同府外的刘琦部防线时,已经是兵马疲弊,三万多精兵只剩下一万四千余人。
而就在他们准备绕道北上时,已经是年末,草原上恐怖的暴风雪降临,将他们生生挡在路上。
大自然的天灾不是人力可以阻挡,他们只能暂时在草原上驻扎。
而这时,他们遇到了耶律大石的兵马。
耶律大石的兵马来自漠北,那是远比水草丰美的漠南要更苦寒的地方,他们也不直接与银术可部族对战,而是在风雪天里袭击了金军的粮草。
这是银术可的根,也不是没有派人认真保护,但天可怜见,他是真的没想到,在远离了大宋的幽云之地后,居然还会在草原上遇到如此大规模的敌军。
就算努力救火,用煤油点燃的粮草依然损失了接近一半,这样的粮草,是绝对不够他们饶过大漠,走兴安盟回到金国的。
银术可无奈之下,只能趁着还有粮草,带兵马退回西夏。
而西夏国中,本来以为以经送走了这个大瘟神,正在收拾山河,准备安抚部众,再请求一下大宋相助些粮草,万万没想到,这金军居然又回来了!
银术可面前有两条路,一是继续在西夏征集粮草,以图度过这个寒冷的冬季,二是与西夏国和力,攻打大宋边关,掠劫粮草,一起度过这个冬天。
他希望是第二种,因为在经过数场大战后,金军的士气已经低到极限,光是他们这点人,攻打守备森严的大宋边关,很可能会生生磨光。
但西夏国主并不是傻子,并不想在有金军虎视眈眈的情况下再招惹大宋,反而努力向大宋递交国书,希望能再与大宋合力,剿灭金军。
银术可见事不可为,便又纠集起麾下,开始在西夏国境中肆虐,他本意是不想和西夏撕破脸的,可在生存面前,选择太少,他只能竭尽所能。
于是,西夏也开始全民皆兵,凡所治下,十五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男丁全数征召,开始了与金军大战。
银术可知道民心不在自己,不过金国这些攻打诸地,要的也不是民心,他们会威胁各大城池,要求他们主动投降,若不投降的,一旦城破,必然屠城。
一时间,西夏境内烽火连天。
李乾顺像个老鼠一样躲避着金军锋芒,银术可好几次将要捉住他了,都让他凭借了复杂的地形逃脱了,一气之下,银术可带着大军,去贺兰山边的西夏王陵,将西夏历代帝王后妃的陵墓全数挖掘而出,带出大量陪葬器物,将西夏国的先人尸骨丢弃地到处都是。
得知此事的李乾顺恨得眼眸出血,在深夜里对着王陵方向叩首痛哭,恨自己无能,连先祖尸骨都不能护住。
这一场西夏和金军的大战,打过了整个正月,一直到春暖花开,渐渐地,西夏占了上风。
没办法,金军人再多,也只有那万余人,经过连番征战,又没有补充,便是铁打的将士,也开始疲惫了。
面对这样的情况,本来西夏国只要稳住,便能夺回土地,将金军剿灭在这贺兰山下。
可是,新的状况又出现了,党项人在这场在战中,用的都是其它小部族的仆从军,他们当然不会对这些小部族留情,对他们的剥削和征伐,远超金军。
加上李乾顺躲在青海羌塘一带,对这里的部族更是毫不留情,这些小部族见西夏势弱,纷纷起兵反叛。
一时间,西夏国土上,烽火连天,大量普通民众逃亡入宋,土地撂荒,牧场闲置。
面对这样的情况,银术可当然不会放过,他在一只小部族的帮助下,终于在西平府堵住了李乾顺的兵马。
在近二十日的围困下,银术可终于俘虏了李乾顺,还有其后宫嫔妃,他没有杀死这位西夏国主,而是要求其臣服,以西夏之力供养金军。
形势比人强,李乾顺只能同意。
-
大宋,东京城。
三月三,上巳节。
东京城的平民们纷纷踏青出游,遥远的西夏战事都没什么资格登上报纸。
赵士程被老母亲带着一起出门踏青,他在船头欣赏着运河沿岸的江山美色,听着繁华人间的喧嚣,保持着礼貌的微笑。
旁边的宗泽低声和他讨论着西夏战事,仿佛在做什么地下工作。
“若由着金国占据西夏,以夏地养兵,不出一年,银术可手下的精兵便能恢复,又能威胁云州一带……”
“也只是一点威胁罢了,”赵士程看着远方,微笑道,“党项统领西夏百年,树大根深,金军占据西夏,必会竭泽而渔,我要的,便是让党项在西夏的根基动摇。”
“何必如此迂回,”宗泽不太赞同,“趁着如今西夏与金军纠缠不休,拿下西夏之地,解决大宋百年边患才是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