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珣
王玄瑰无语片刻,铁鞭哗啦作响,“瑶将军也是贵人多忘事,我还曾经和你一个小队待过,不过,我没在西北军待太长时间,但瑶将军应该记得,四年前西北组织过一场反攻。”
“要是这么说,我是记得,那年反攻是因为王爷回来报的信。”
所以,王玄瑰当年真的参过军,是她救过的另外一人……
王玄瑰哼了一声,丹凤眼危险地眯起,“沈文戈,你想起来没有?”
沈文戈笑了一下,笑意却不达眼底,“嗯。”
随后转头,看向自家二姊,泪水再也控制不住,争先涌了出来,一滴又一滴坠在她下巴尖上。
她说:“阿姊,王爷他是,他是四年前那个冬天,我救过的另外一人。”
是那一年,除了尚滕尘她救活的唯一一人。
原来是他。
她那白紫相间,分明只到脚脖的破裙,怎么感觉长了呢?她只是后退了一步,就好像踩到了裙摆,要跌下去了。
铁鞭比她要先落地,王玄瑰弃了它,身子前倾拉住她,“站好。”
月影下,绣着大片丁香花与团花的浅紫色褙子,金丝闪烁,上面混着她的泪,闪闪发亮。
乳白的袖子掉到她的大臂,她抓着他的前襟,用劲之大,感觉手指都要将衣裳捅破了。
他问:“你哭什么?”
沈文戈缓缓摇头,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
她只是觉得喉头像被一只手掐住了般难受,她问:“王爷,一直以来对我的帮助,是因为,我救过王爷吗?”
王玄瑰也不知自己为什么有点迟疑,但最初对她在意相帮,确实如此,也就点了点头,又想到她和离的麻烦,不禁道:“你这点恩报得,本王甚是艰难。”
“这点恩报得”几个字好像打开了沈文戈眼中的水阀,泪水簌簌而下,她哽道,“王爷,一直都记得我吗?一直在报恩吗?”
他伸手找了一下,没发现她身上的汗巾,就只能嫌弃地将她脸上不断落下的泪擦去,泪水太多、太烫,让他有点心慌。
“本王又不是尚滕尘,连自己的救命恩人都能认错”
所以是有人记得她的,甚至一直在默默帮她,她不问,至今还不知道呢。
夜深人静,因为救人而落下病根的腿疼痛难忍,又要凄苦的忍受尚滕尘和齐映雨恩爱,她也曾卑劣的,冒出那么一丝,她是不是没救人就好了的想法。
因为没有人在意她,没有人对她说一声谢谢,她没有得到与付出相对应的尊重。
她心底,其实有那么一丝丝后悔的,但想到自己救下的另一个人,可能在遥远的地方活着,兴许他会感谢自己,她就又觉得值了。
今天,她得到了回答。
那个人一直记得她,一直在报恩,只是她之前不知道而已。
王玄瑰只觉得她这泪,怎么擦都擦不完,“你怎么还越哭越凶了……”
她泪眼朦胧,哭着说:“我,我开心啊……”
在尚滕尘那没有能得到的东西,原来早就出现在她身边了。
一个理所当然,视恩情为无物;一个多般付出,恩情牢记在心。
可是开心之余,她又很难过,他是为了报恩才对自己好的,弄得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开心还是难过了。
她哭得眼睛和鼻头都红了,王玄瑰一边给她擦泪,一边想,好像没有那么丑,反而看着怪、怪美的。
沈文戈就那么望着他、望着他,好像要把他刻进心里一般,而后松开了他的衣襟,自己用衣袖胡乱擦了擦脸。
“王爷,我想问的话问完了。”
她对旁边快要闪到树后的沈婕瑶道:“姊,我们回吧。”
沈婕瑶看了看王玄瑰,又看了看自家妹妹,小心迈出脚,“哦,好,那我们走。”
王玄瑰从树下捡起丢弃的铁鞭,看着沈文戈脚步虚浮的背影,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但又没错。
沈文戈在路上擦干眼泪,让二姊回去,自己装作没事人一般,来到白铜马车上。
安沛儿低着头,弄着手里的毛绒团子。
她已经快要将带来的雪团毛都用完了,做了好几个小雪团,见她上来,说道:“娘子这么快就和兄姊谈完了?
奴做出了一个新的,娘子帮奴给瑶将军,上次的那个,瑶将军还没亲手收到。”
沈文戈轻轻勾起唇角,嬷嬷说的是上次给二姊放在棺材里的小毛猫雪团。
她接过嬷嬷新做的雪团,伸手捏了捏,眼里又湿润了,觉得被人惦记的感觉太好了,让她忍不住贪恋。
将泪憋了回去,她尽力用平稳的声线道:“嬷嬷帮我收拾一下东西吧,我与兄姊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说了,之后几日,我便住在他们的马车里。”
安沛儿看出她纵使被夜风吹过,也红着的眼,压下心中惊疑,说道:“好,娘子且等等,奴这就帮你整理。”
“我和嬷嬷一起。”
沈文戈起身将她在白铜马车里一应东西,甚至连平日饮水用的水壶都给带上了,准备悉数搬到另一辆马车里。
燕息三皇子的马车内,沈婕瑶将沈舒航耳中的棉花朵取下来,小声说:“大兄,我好像闯祸了。”
沈舒航睁开眸,用眼神询问她又做了什么。
她压低声音快速道:“宣王就是小妹曾经救过,消失的那一人,他帮小妹……”
“嘘,噤声。”
脚步声响起,沈文戈掀开帘子,将自己的东西通通搬了上来,沈婕瑶赶紧帮她摆放,“娉娉,你这是?”
“我这几日搬过来跟你们挤挤。”
沈婕瑶和沈舒航对视了一眼,沈舒航温和说:“好,那娉娉还是和以前一样睡中间。”
沈文戈整个人绷着嗯了一声,她翻找出嬷嬷给她二姊的毛猫雪团,递给她说:“这是嬷嬷特意给你做的,原本还有一个,放你棺材里了。”
沈婕瑶听到棺材二字抽了抽嘴角,随即喜爱地将毛猫雪团翻来覆去把玩,小心问:“这小猫是王爷养的?”
沈文戈默了默,“是我养的。”
你养的猫,宣王府的嬷嬷戳得活灵活现?
沈婕瑶拿着手中小猫在马车内冲沈舒航晃了晃,沈舒航摇头。
沈文戈草草穿衣躺下了,将脸埋进软枕中,对想跟她说点什么的沈婕瑶道:“阿姊我累了,让我静会儿。”
沈舒航替人答道:“好,那你睡。”
又看着沈婕瑶,沈婕瑶摊摊手,自己也跟着躺下了。
泪水不断打湿着脸下枕头,沈文戈没有任何睡意,她想,是时候收敛起全部的心了,知道他记着自己,在报恩就足够了,不能贪图太多。
在她自己还在纠结和离身份,害怕会他会如尚腾尘一般,自己会再次遇人不淑,重蹈覆辙时,他已经给她答案了……
原来他在报恩。
说不清心里是何种滋味,拧巴着,展不开。
另一边王玄瑰回到白铜马车,一掀开车帘,里面空荡荡的,安沛儿替沈文戈搬完东西回来道:“娘子说,她这几日与兄姊同住。”
他挑挑眉,没说什么,径自跳上马车。
安沛儿拉住与王玄瑰形影不离的蔡奴,蔡奴刚才也一直跟着,但他藏得比沈文戈好,也可能是阿郎习惯他了,所以没揪他出来。
低声同她耳语几句,安沛儿拢了拢自己的披帛摇摇头。
两人双双叹气,他们家阿郎,与其说不通感情,倒不如说没见过正常的亲密关系是何种样子,所以他不懂啊。
但感情一事,外人能做的有限,还得他自己想清楚才行。
白铜马车里少了一个人,地方就变得宽敞起来,王玄瑰被安沛儿用她晚间要起夜的借口,赶到了最里侧。
枕着手躺着沈文戈曾经睡过的地方,能够看见她挂在车壁上的三个小毛猫雪团,一个个憨态可掬。
伸手摘下来一个把玩,不自觉就想起刚才沈文戈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燥得他有些睡不着。
她为什么哭?
她问他为什么对她好?
她为什么要这样问?
她问那些的目的是什么?
他在狭小的空间内辗转反侧,然后突然坐起,将旁边的蔡奴弄醒道:“你说沈文戈那么问我,什么意思?”
蔡奴本就被他吵得没睡,闻言道:“阿郎,奴只是一个宦官,奴也不知啊。”
“要你何用!”王玄瑰恶狠狠说完,又看向安沛儿,“嬷嬷,你说她想得到什么答案?我说完她就哭了,我回答的不对吗?”
安沛儿叹了口气,“阿郎,你问我们,我们也不知道,不如你明日亲自去问一下娘子?”
他再次躺了回去,眉头紧皱,隐隐间好像抓住了什么,又什么都没抓到。
出使在外变得比以往好的睡眠,又开始倒退,王玄瑰想不通,眼里密布血丝,又是失眠夜。
清晨第一缕阳光穿过树林间隙照耀而下,他便翻身而起,可有人比他起得更早,他要找的沈文戈,已经去溪流旁洗脸了。
她蹲在岸边,掬起一捧水撒至脸上,水珠在她细腻的肌肤上相挂,晶莹剔透。
听见脚步声,她侧目看来,发现是他,手上动作一顿,新得一捧水便漏了下去,她扬起笑脸打招呼,“王爷早,晚上睡得可好?”
睡得不好,干脆就没睡着!
但王玄瑰没说,他觉得沈文戈有些不对劲,很不对劲,她对自己像是回到了初见之时,客气、疏离,话语间尽是客套。
沈文戈回过头,水中倒影的她,脸上何止没有笑意,连眸子里都没有神。
可若让她同王玄瑰说话,她却能隐藏起所有情绪,带起自己的面具,“怎么了王爷?找我可是有事?”
王玄瑰丹凤眼向上斜挑,受不了了,“你好好跟本王说话。”
沈文戈笑笑,到底没应。
他只好直接问:“你昨日问我到底什么意思?”
微微垂下眼睫,她道:“便是字面上的意思,想知道王爷为何对我百般相帮,我也得到答案了,知道王爷是那年我救下的人,且还活得好好的,就够了。”
说完,她甩甩手上的水珠,“我洗完了,就先回去了,兄姊的药还要煎。”
两人交错之际,王玄瑰伸手捉住她的手腕,狐疑的看着她,“真这么简单?”
又见她低垂着头看自己鞋尖,一副受气的样子,半晌松开她,“罢了,你走吧。”
沈文戈捂住被他抓过的地方,难耐地闭了闭眸子,又坚定地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