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蒿里茫茫
平民着白衣,士人高冠博带,这不错。且整个西城都没有什么士族,因此诸葛玄那一身衣服走在街上特别显眼,靠衣服就能看出来他是谁。
问题是这身衣服特别不适合逃跑,现在火烧眉毛了,诸葛玄脑子里还是这些迂腐东西,这就很让人语塞了。
好在小郎君连这件事也提前想到,并且教过李二了,因此他努力地回忆了一下昨晚记住的那些话,大声说了出来。
“小人离开徐州时,时常来拜访我家主君的一位老先生听说我要来寻先生,便提醒我说……”他想了半天,“那位老先生姓陈,但我只记得主君称他为元方公……”
诸葛玄眼睛一亮。
“如何说?”
“老先生说,事急之时,应从权宜之计,一定要将先生带回来啊!”
这位古板士人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叹了一口气,“我听说陈元方,陈长文父子是经学大家,世人都十分赞叹他们的学问和见识……”
李二也想不出陈群那个偶尔登门也板着一张小脸的小郎君有啥值得赞叹的地方,但他连连应了,“正是如此!正是如此!”
“既如此,”诸葛玄终于下定了这个很大的决心,“那我也白衣而行吧!”
家中男女老少,皆着白衣,趁着满城的闲汉都散开之际,悄悄从后门走了出去,有穷苦人的板车等着,女眷坐上车,老兵推着那两辆板车,飞快地出城跑了。
马车行出去不足十里,车夫与那位“高冠博带”的士人寻了路边丛林茂密处,便连忙停了马车,将车推进沟里,换了衣服逃走。那一群扮作西城百姓的甲兵追来时,只见到水沟里将要散架的马车,再询问过往路人,却什么也问不出来了。
等到三日后,朱皓才听说有一群白衣客商自西城而出,登上了糜家商队的船。
那船队顺流而下,船速快极了,一日夜间便离了豫章境内,朱皓再不伪装,直接带了骑兵追上前去时,滚滚长江向东而去,早已不见了船队的踪迹。
安安稳稳坐在舱内,总算能一边喝茶,一边聊天了。
“今次白衣渡江,”诸葛亮一本正经地说道,“李二哥可谓大功一件!”
“这都是小郎君的主意,”李二十分不解地说道,“小郎君为何要推到我身上?”
“我年纪还小,将来还想做一番事业,以狡计知名可不是什么好事,”诸葛亮笑嘻嘻地说道,“这番功绩,都让给李二哥你就好啦!”
李二那两个金饼虽然都花在了雇人在门前骂诸葛玄,购买马车和白衣,以及逃跑时的一系列花费上了,但他此时的心是暖洋洋的,他十分笃定回去之后,主君肯定会重重地奖赏他!
……但主君此时在破口大骂。
“你肯定是在跟我开玩笑,”这位暴躁的女将军在帐中走来走去,拿起一个陶杯,举起来,想扔下去,又没舍得扔,还是放下了,“我算定了袁谭在三月前不会打过济水,北海不过就是些流寇山贼罢了——你竟然跟我说,天下有这样的郡守,坐在家里听着外面的贼寇叫骂攻城?!都要打进家门了——还要假装淡定,读书不辍?!”
田豫和太史慈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陈群犹犹豫豫地举起了手,又放下了。
“扔个猪头给他!”陆悬鱼破口大骂道,“快去扔一个猪头给他!有没有猪头!没有我亲自动手杀一个给他!”
第176章
秋天已经过去了一半,正是收获之时,但青州的百姓没有这个运气。
袁谭已经筹备完毕,自平原出兵,大举南下,连破数城,从此济水以北全属了袁家,青州刺史田楷数番抵抗,皆遭惨败,不得已只能坐船出海,北上幽州,败退回公孙瓒所辖的领地去了。
除却去岁大旱,至今仍然未曾恢复的济南与齐郡之外,能抵挡袁谭的就只有尚算富庶的北海。
听闻袁谭攻伐青州的消息,刘备曾经十分担心,甚至写信给陆悬鱼,明示要她尽量帮一帮北海相孔融。
刘备和孔融是有一点交情的,但这封信的出发点不是什么私人交情,而是徐州需要北海这个缓冲带。那位袁家大公子有勇武善战的名声,但也十分桀骜自负,除了父亲袁绍帐下的几位谋士之外,很少听说袁谭称许过谁,也很少听说袁谭瞧得起谁。
这样一个好勇斗狠的年轻军阀要是将领地推进到徐州的边境线上,不啻于一个反社会杀人狂拎着刀子日日夜夜站在家门口,一样的压力山大。
因此为了徐州的百姓,徐州的士族,以及刘备自己,他也不愿意让袁谭吞并青州——甚至于诸侯争霸,不想让竞争势力变强这种理由都变得次要了。
徐州刚刚平定,想要扫清内部各路敌对势力还需要一段时间,而且这么个残破的徐州一时半会儿也无法表演撒豆成兵的魔术,变不出许多兵来支援北海,但刘备为此也表明了态度:在听说田楷出逃之后,他立刻表奏朝廷,请封孔融为新任青州刺史。
与此同时,袁绍也上了表,封袁谭为青州刺史。
大家虽说面子上还是和和气气的,但其实态度立场都很明显。
——就看孔融能不能坚持得住了。
陆悬鱼原本没把青州大小事放在日程表上。
她当务之急是需要查清楚琅琊和东海两郡到底有多少田,田在哪;有多少农人,人在哪;能打出多少粮食,粮在哪;
这样三个十分简单的问题,她永远想不到下面能跟她玩出多少花样。
有的农人逃去士人家里当隐户了,有的田被邬堡给占了,有的粮食被山贼给抢了。
她需要一家家的士人打过来,一户户的邬堡也抢过来,一个又一个山头的山贼揪出来。
士人总有人脉和声望,她若是态度粗暴些,有的农人便会立刻吃了洗脑包,觉得“这将军待贵人们都如此蛮横,难道能待我们和气吗?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于是她派下去的人态度软些劝不动士人,态度硬些就士人和农人一起开始逃,大包小裹放上板车,那个架势分明就是“曹操都没让我逃!你让我逃了!这名声我不要了!你要不要,你看着办吧!”
……这些刺头得让她无从下手的地方,她就干脆派了些世家青少年去,这些青少年虽然废柴,但身后各自都有家族,经常能找到跟那些世家沾亲带故的中间人,到底是动之以情还是晓以大义,反正这工作就派给了他们。
其中一部分士人就还不错,说服了一阵子之后,好歹是愿意配合编户齐民的工作,再心不甘情不愿地缴纳粮税。
另一部分士人态度还是不行,只能丢出一只陈群,用魔法打败魔法,有什么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帽子扣一扣。
剩下最后一小部分士人还不配合的,那就只能跟邬堡的堡主们一起接受军队的碾压了。
琅琊与东海郡内大大小小二三十个邬堡,这数月间陆悬鱼只动手拆了几个,考虑到影响和经济收益,她只挑最大个儿的拆,因此这几个邬堡都修得十分气派坚固,甚至比得上一般的郡城,其中最大的那一个连护城河都挖了一条。因此那位邬堡堡主也十分傲慢,声称自己这座土城固若金汤,当得起“万岁邬”的美名,若是陆廉那小妇人敢来,就要教她明白这世间的道理。
……也不知道他是真文盲还是假文盲,这么不吉利的名字也往自己家里揽。
后来陆廉找了个贩牛羊的商贾,让他领了牛羊前去邬堡,表示自己有急事要回返冀州老家,想便宜处理了这些牲口。这位闭城数日的堡主没忍住,开了城门,放牛羊进去时,藏在外面的骑兵也就跟着一股脑冲了进去。
那位堡主的脸色精彩极了。
尽管他被绳索捆着,被两名士兵死死地压在地上,额头上全是灰尘,但看到陆悬鱼走进来时,他还是愤怒得扭曲了五官。
“妖妇!你这妖妇——!”
田豫脸色一变,上前一步,怒斥了士兵几句,“为何不堵了这癫货的嘴!”
“堵什么嘴,”她平心静气,“你去清点财物就是。”
“将军——”
“我有分寸。”
田豫不是个啰嗦的,最后看了一眼那人,然后便领了几个亲兵匆匆走开。
“毁我家业不算,你将来必要毁了这天下!妖妇!”堡主破口大骂道,“乾坤纲纪,皆毁于你手!”
“怎么我就妖妇了?”她有点摸不清楚头脑,“你不交粮税,你有理吗?”
“若不是你使了诡计,我这万岁邬岂能被你所破!你不过是借了刘备的兵!逞了他的宠爱才这般嚣张!”堡主大骂道,“你这妖妇!贱妇!我要一刀杀了你!”
她挥挥手,“给他放了。”
……她很早以前看过一个视频,说有种小狗狗是在主人怀里,或者是主人用绳牵着的时候,对着别的狗狗叫得特别凶。
一旦主人将它放下来,或者是将绳子解开,小狗狗就会疯狂逃窜,回到主人脚下要求他将自己抱起来或是重新拴了绳子,然后才能叫。
这位已近知天命之年的堡主也是如此,他被解开了绳索,又有人丢下一把环首刀给他后,他忽然就好像按下“静音键”似的,不吭声了。
“赢了我,你就能保住你的家业,”她平心静气地说道,“快拔刀。”
“手别抖。”
“刀尖往上,再往上一点,”她好心提醒了一句,“脚掌,脚掌方向歪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
她的话里也不含嘲讽。
但那个面色铁青的男人还是嘴唇颤抖着,手也颤抖着,一脸绝望而狰狞地扑了上来!
刀光劈了下来!
……她随意地甩了一下黑刃。
一滴血珠自黑刃的刃身流过,落在泥土里。
“输了我,你不仅为妇人所杀,”她声音里带了一点怜悯,“而且死无葬身之所。”
两旁的士兵被那一道迅疾无比,甚至看不清出剑方向的剑光所震慑,一时说不出话来。
“头割下来,留着给那些邬堡堡主们提提神,”她说道,“尸体丢出去喂狗。”
……她自觉还是很仁慈的,只挑了几个大邬堡来拆,而且尽量不搞夷族,只杀一杀那些特别死硬,特别蛮横的家主和直系成年男丁们。琅琊那么多田地都荒了,奴仆们送过去每人分一块地当农人不香吗?其余家属十年之内不分地,劳动改造一下,看表现再分地不也很香嘛。别管之前是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太太,扔在田里总会干活的,总比一股脑塞坑里埋了要强吧!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名声就出了点小问题。
原来这两郡的顽抗分子骂她是“妖妇”,说她“美色惑人”,才让刘备封她为别驾,竟还能督两郡军事,做了这样的荒唐之举。
现在他们不这么骂了,他们骂得更直白点,而且跟她的性别没啥关系。
“那个陆廉就是一条恶犬!疯狗!四处咬人!”
“不错!这样残暴的禽兽竟来了琅琊,如何是好?!”
“依为兄之见……不如暂避锋芒。”
“……难道我们还要让着她不成?”
“我们忍她一时罢了,听说她能谋到这个职位,也是下邳陈氏为她求来的。”
“陈元龙果真湖海气!这样的荒唐事也做的出!”
“不要紧,石泉的王家与下邳陈氏有旧,我们可以求他修书一封……”
这封信送是送出去了,但陈珪最近身体不适,闭门休养,因此这封信不得不送去了广陵。
等到陈元龙的那封劝诫信姗姗来迟时,陆廉正准备对最后一个小邬堡下手。
“阿兄的信?”她拿了这封信,很是认真地思考一番,“为何此时才来?既如此,我便收手了吧。”
她请了这些邬堡堡主们来赴宴,并且表达了歉意,声称自己以后再也不会这么简单粗暴,伤了大家的心时,大家都感动得红了眼圈,一叠声地赞叹她宽和仁义的高洁品行。
【其实有些事是不必强求的。】
【……比如说?】
【比如你想学臧霸说话,这就没什么必要,】黑刃说,【你学不来的。】
她握着杯子,环视下面那些敢怒不敢言的土豪强,感觉心里很是纳闷。
【但他们看起来都信了啊。】
【那证明他们比你学得更像点。】黑刃很温和,也很客气,【听我的,别在这条路上努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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