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蒿里茫茫
粮队的首领是郡从事陈衷,护送这支车队的武将就比较奇怪了一点。
……如果陆悬鱼看到,会说这不是那位小号臧霸,而是正品臧霸。
这位泰山寇的首领被自己的从弟写信央求一番之后,与几个幕僚通了气,便带了两千兵马,过来襄助陆悬鱼了。
此时他骑在马上,慢慢地走在队伍前方,身边跟着的便是他那位从弟。
队伍前方的灰土较少,也更方便人张嘴说话,有了这样的福利,臧霸自然不会放弃。
“你说,我为何要来?”
从弟想了一会儿,“阿兄心疼我。”
……臧霸瞥了一眼这个络腮胡子的小伙子,又将眼睛转回去了。
这样的沉默是带有不言而喻的意味的,因此从弟连忙又换了一种说法。
“阿兄看重刘使君,因此愿意襄助陆将军。”
臧霸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还是不吭声。
从弟惴惴不安地又沉默了一会儿,才小声开口:“阿兄,你不是想要北海吧?”
这位泰山寇首领冷冷地反问,“为何不能?”
于是他的弟弟便彻底不吭声了。
臧霸有自己的打算,虽然不能明言,但他觉得这也不是什么特别见利忘义的事,陆廉若是胜了,他跟着出兵也算有功;陆廉若是败了,东海便又回到他手上,额外还可以割一块北海的地回来。
至于袁谭,到时候就是刘备需要操心的事了。
他的确是带着这样一个见风使舵的主意来北海的,臧霸甚至认为陆廉心里也明白,并且默许他这个算盘。
时逢乱世,群雄四起,大家不都是能捞点好处就捞一点吗?
朝廷给你的,不是你的,主君给你的,也不是你的,祖祖辈辈都是你的,也不是你的;
只有你的刀剑能守住的,才是你的。
但他还是为自己从弟那句十分有倾向性的回答里看出了一些端倪。
“你如何看小陆将军?”
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却迟迟没有得到回答,于是臧霸十分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
……这位老谋深算厚脸皮的泰山寇首领差点从马上栽下去。
“我问你话!”他骂道,“你脸红个什么!”
什么人会对陆廉动心啊?!臧霸不能理解啊!他虽说将自己弟弟送了过去,一则是为了表个态,二则是为了让这孩子在陆廉帐下赚一点功绩,三则才是看看能不能瞎猫撞死耗子,撞个大运,万一陆廉就喜欢这样的……伟丈夫呢!
但要从男人看女人的角度来看——这么个“一人一剑守一城”的东西,她哪里像男人,又哪里像女人了!
但是弟弟还是不吭声,红着脸低着头,不吭声。
臧霸气得刚想再接再厉再骂几句时,脸色忽然变了。
“什么声音?!”
从弟抬起头,错愕地反问,“什么?”
这个年轻人虽然没经历过许多战阵,但臧霸却是摸爬滚打从无数战场上活下来的老革,他听了一听,忽然大喝一声:
“敌袭!”
于是车队中接二连三响起了这样的喝令!
“敌袭!”
“敌袭!”
“将车放倒!放倒!”
“布拒马!布拒马!”
身旁的从弟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刚想说自己什么都没听到,是不是兄长听错了时,他的脸色忽然也变了。
在田野尽头的另一侧,如同天边的乌云,正有大队骑兵向着这里席卷而来。
“匈奴人——匈奴人来了——!”
第194章
时间又一次变得既短且长。
在乡间的土路上,这条车队勉强地围成了一个半圆,而后民夫将车推倒,一袋袋的粮食也跟着倒了下来,有些封口处没扎紧的,金黄的粟米便流到了泥土里。
但没人有心思在意那些细节了。
“阿兄!”堂弟紧张得嘴唇开始颤抖,但思维倒还十分清晰,“我们,我们要不要出去迎敌——”
“见到一群战马冲过来,狗也比你机灵些!”臧霸骂道,“你看看咱们有那么多骑兵吗!保持住阵线——!”
两侧的农人慌不择路,四处奔逃,再也无人去看顾残雪消融的农田。
而马蹄声愈来愈急!
车夫在指挥下将骡马拉到车子后面,一面是骡马,一面是倒下的车子,士兵们躲在辎重车与骡马中间,藤牌兵在前,弓手在后,矛手两侧,中藏刀兵,竟然在短时间内也组成了一个防御阵型。
臧霸狠狠地吐了一口口水,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撼动大地的方向——那绝不仅一千匹马!那是一支骑兵大军!
泰山军扎根在泰山东海一带,自数年前诞生至今,马匹不过数百匹,现下出来运个粮,臧霸更是没有将自己那支心爱的骑兵队带出来,只带了几十骑亲随随行护卫罢了,这两千余士兵都是步卒,如何能抵挡匈奴骑兵的攻势?
堂弟刚想说些什么,臧霸一把将他的身子按下,一支箭擦过头顶,钉在身后的马车上!那些科发索辫的匈奴骑兵终于冲了过来,随之而来便是一波箭雨!
匈奴骑兵各个都能在马上开弓,虽然对于马车后的士兵们伤害有限,但那些充当防御工事的骡马顷刻间便被射死了一片!
“弓手!”
“弓手!”
弓手弯弓搭箭,箭尖向上调整了一个角度后,只等一声令下,这一场箭雨便要倾泻而下!
然而那些匈奴骑兵在冲到了三百步外时,却纷纷调转马头,向着两翼散开!
“将军!”
“将军!我军当如何行事?!”
臧霸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手中紧握的短戟也不觉被汗浸湿,“不要破坏阵型!”
“是!”
“命令弓箭手调转方向!”
“是!”
将熟的麦田被匈奴兵无情地践踏了过去,如狂风,亦如镰刀,一排排地倒下。
这片大地都被这些匈奴骑兵所带来乌云笼罩住了,每一个士兵都在乌云下握紧了汗涔涔的武器,每一个民夫都趴在地上,一边倾听着大地的震颤与乌云带来的雷鸣,一边瑟瑟发抖。
但那群匈奴骑兵顷刻间便散去了。
他们绕开了弓兵的射箭范围,只是远远地射箭,杀死了一些牲口之后就离开了。
太阳似乎短暂地从云中现身,将阳光洒在了这片土地上,但趴在地上的人仍然不敢起身。
不知是谁第一个大着胆子,抻脖子向那个方向望了一望。
“阿,阿兄!”
“将军!”
“他们为何走了?!”
“难道是见到我们军容严整,心生惧怕?”
臧霸从车后面站起身,将手戟收了起来,“派几个斥候去打探一下!”
“是!”
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欣喜,只有臧霸仍然阴沉着一张脸。
那些匈奴人跑得很远,连斥候也追不上,在附近跑了几里路后,立刻便返回来报讯。
“将军!他们走得不见踪影了!”
随着斥候接二连三返回,每一个人都带着同样的消息回来,于是自堂弟而下,到那些队率伍长,兵卒民夫,每一个人都忍不住开口讲话的欲望,一条土路上立刻开始议论纷纷。
“必是没有胜过我们的把握,因而退却了!”
“不错!”
“不错!这些蛮夷根本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见到我们这般兵强马壮,他们岂敢再来?!”
臧霸出身泰山寇,自小到大就没见过匈奴,自然也摸不清他们的底细,但他凭着一个老革的头脑,仍然直觉认为这里有问题。
他这个防御阵型远远称不上尽善尽美,长矛兵不足,疏漏甚多,没有多少值得称道的,能防住骑兵的手段。
这样的一支兵马,他几乎不敢说能赢过那两千匈奴骑兵,只能倚仗这些简陋的防御工事,勉强抵挡住罢了。
这样的优势下,匈奴人为何冲过来却又散开了?
为何只射杀了几十头牲畜,却不曾冲锋他的阵线?
他心中虽然嘀咕,却仍准备下令,要民夫收拾一下马车,将那些死去的牲口背负运送的粮食放在其余车上,继续前行。
当他正准备这般下令时,忽见一人自车队后面骑马跑了过来。
“臧使君!不可!”
臧霸的眉眼一瞬间舒展开,又皱起来了。
不错,他的确是东海郡守,但这个郡守是曹操上表请封的,他三番五次当着刘备的面辞而不受,最后虽然在刘备的坚持下勉强受了这个郡守之衔,却不许亲近之人这样称呼他,以表示自己的谦卑。
但不代表听到别人这样称呼他时,不会有一点点得意。
跑过来的这人是陈衷。
臧霸不能说不喜欢陈衷这人,毕竟这个年轻人品行端正,言谈举止风度礼节毫无纰漏,但臧霸只要一想到下邳陈氏如日中天的那副架势,心里就很有点不自在。
尤其是听说他将堂弟送到陆廉军中,陈家竟然也立刻送了这人过来,臧霸就更不得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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