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蒿里茫茫
他就是要打碎这些可笑的名声!
江东世家看他是蟊贼,岂不知世间以德行闻名的高士圣贤皆是蟊贼!
孙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复又睁开。
那柄无形物质的神兵,终究是他亲手交在了陆廉手中。
他到底还是错了。
但他不会认错,更不会认输。
“我军仍有万余,”他仿佛说给自己听一般,声音又清又亮,还带着一股少年人的执拗,“以逸待劳,远胜陆廉!”
合肥陷落的消息传到军中时,陆悬鱼正在穿过界山口,距离合肥便只剩下百里之遥。
陈到收拾残余不足千余的残兵,向北与关羽汇合去了,但亦留下斥候去广陵报信,途中被她拦下。
在收到这个消息之后,陆悬鱼立刻来寻张辽。
“合肥已失,不能指望吃合肥的军粮了,”她说,“咱们得想个办法。”
这个时节别的不怎么样,对于那些擅射的骑兵来说有个好处,就是每到安营扎寨时,他们可以出门去打猎。
能打到什么玩意儿全看运气,最多的可能是雉鸡,其次是野猪,再然后也许会在林间寻到一两头小鹿,但那些食肉的野兽就不太好寻到了。除非她独自一人进山里去找,否则这许多弓兵进山“就食”,人家早就夹着尾巴逃到不知哪里去了。
最近因为流民四散,村镇凋零的缘故,野兽们又渐渐大着胆子跑出来了,因而现下她拿着战报发愁,但士兵们却还没挨饿,甚至还能支起个烤架,满怀期待地盯着正在滋滋流油的食材。
张辽一只手拿了短刃,另一只手正准备切肉时,便见她来了。
“便是合肥陷了,也得吃饭。”他说,“快尝尝,这是我亲手烤的鹿肉。”
她接过来捧在手里,咬了一口鹿肉,也嚼不出什么滋味,但还是含含糊糊夸了一声手艺好。
“要是咱们被困在城下,你就去巢湖上捞点鱼来烤吧。”
张辽看了她一眼,噗嗤一笑。
“辞玉怕了?”
“……也不至于就怕了。”她说,“那城原本是袁术的,月余前被二将军攻下。”
“嗯。”
“现下又落入孙策之手。”
“嗯。”
“月余间两番攻占,任凭如何坚城也该残破得不像样子了。”她说,“我倒是不怕攻不下,只怕没有粮食,守不住。”
“你不是说要去巢湖上捞鱼吗?”张辽笑眯眯地望着她。
她忽然一个激灵。
孙策的优势在陆地上吗?显然不是。
这货之所以能窜来窜去,不过是因为他熟谙水战,船舶甚多,后勤运粮一应事务皆走水路,自长江至巢湖,极致丝滑,羡煞陈登。
因此孙策的仓库不在合肥,而在巢湖旁。
若是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干他一票,吃喝什么都有了!
……但有个问题。
“我可以去拿巢湖,”她思索了一会儿,“听说那里由吕范把守,那人是孙策亲信,极受他的信任不假,但我断然不信他能胜过我。”
“自然是胜不过辞玉的。”张辽很肯定地说了一句。
“但我只带了三千兵马,若我攻巢湖,孙策立刻便来援救,我如之奈何?”
若是太史慈在,她可以令太史慈伏兵在路上,诱孙策入彀,但现下太史慈被她留在历阳——
张辽回答得十分果决,“若说夺取合肥,我去便是。”
火星迸开,一阵炭灰向上翻涌,引她难耐地眨了眨眼。
“文远难道想用骑兵攻城吗?”
火光映照出那张熟悉的面庞,上面没有一丝一毫调笑的意味。
“辞玉将骑兵交给我就是,若不能胜,我愿受军法。”
“那也不必……”她赶紧说道,“但是我总得留些亲随和斥候在身边,所以只能交给你……”
“八百骑足矣。”
张辽的声音并不洪亮,也不激动,他仿佛只是在平平淡淡叙述一件事,类似“这肉熟了,该吃了”一般。
“……八百骑?”
“孙策小儿在江东芦苇丛中待得久了,竟将那等鸡鸣狗盗之事当做手段,”张辽笑道,“今番正该令他识一识天下英雄!”
第232章
天气很好。
下过几场雨,虽然天气又开始变热,但难耐的暑气毕竟压下去了一点,只要能将蚊虫屏蔽掉,好歹也能睡一场好觉,焦直就是这样盘算的。
他先是命令仆役用草药细细熏了他这座帐篷,驱逐掉那些四处乱爬的小东西,又在帐门上缝了一层纱帘,既清凉,又能遮挡蚊虫,而后再命仆役将他的竹席搬出来铺好。
这支兵马驻扎在淝水畔,有数不尽的水产可以吃。
因而他斜靠着凭几,坐在竹席上,面前摆着各色水果,还有鲜美的鱼脍和鱼羹。
但当他伸出了竹箸,刚夹起一片鱼脍,想要蘸一蘸虾酱时,有仆役进来了。
“主君,”那人小声说,“程公有口信至,说城东处已经清理出来,主君可要……”
当年追随孙坚的诸将之中,程普最为年长,威望也颇高,因而时人皆呼程公。
焦直哼了一声。
“程公多事。”
他讨来这个屯扎地很不容易,是不愿意进城的。
不愿意进城的原因有很多。
比如说孙策在城中,他若是进城,就要天天处在孙策的眼皮下,一举一动皆不得自由,他是不愿的;
再比如说,他的这支兵马也不得自由,要受到孙策的差遣,他也是不愿的;
他是会稽大族出身,家族虽比不得中原那些阀阅世家,在吴郡也称得上颇有人望,若不是迫不得已,难道他愿意追随孙策吗?江东有谁不知孙坚当年不过一小吏,靠军功才勉强挣得一个名位,这样出身卑贱之人,难道也配作江东之主吗?
但孙策的屠刀确实雪亮锋利,因而这些话焦直只会在心里说一说,不会表露出来。
焦直对自己,对这支部曲私兵还是看得很重的,他绝不愿意激怒孙策。
会稽焦氏不比那些江上讨活的水贼,他跟着孙策一路跑来合肥,不过是表露一个态度罢了。
……他最不愿意进城屯扎的原因,其实是城里环境太恶劣了。
这样一个盛夏,这样一座经历过攻城战的城池,真是从里到外都透着浓烈的尸臭味。
城中居民与一路至此的民夫被驱赶着去清理尸体,清理城外的尸体,清理城内的尸体,清理街头巷尾,碎砖瓦砾下的尸体。
这种令人窒息的刺鼻臭味除了令人不自觉地屏住呼吸之外,还能令人产生更可怕的联想。
天气这么炎热,凭什么城中不起时疫呢?
如果起了时疫,军中的草药在供给了孙策本部兵马之后,还有程普、黄盖、硃治等一干老将的部曲兵马需要医治,那么何时才能想到他这支兵马呢?
他选择在离城十里之外的淝水上游屯兵,实在是一个令自己感到无比满意的决断。
这里依山背水,环境清幽,名义上可以拱卫合肥,实际正可以借了这个差事,退了那些恼人的杂役。
焦直喝过了一盏井水里湃过的葡萄酒,便将目光放在了角落里的铜灯上。
那盏灯据说是侍奉宫廷的匠人打造,灯身是个身材曼妙的宫装女子,低眉顺眼地举了灯盏,仿佛在那里等待主人的一瞥已经许久。
焦直那微醺的目光微微动了,心思也动了。
不知道周围的村庄里,还有没有没逃走的年轻女子,或者合肥城中寻觅一番也行,关键是好颜色……
他这样心猿意马地盯着那盏宫灯发呆时,宫灯忽然微微动了一下。
那一幕落进焦直眼中,麻木的头脑却没有反应过来。
于是宫灯又微微动了一下。
那是……那是……那个举着灯盏的美貌铜像活过来了吗?
他忽然地睁大眼睛,正想要靠前仔细观看时,帐篷外面忽然传来了焦斗一阵又一阵尖锐无比的响声!
“将军!”有人这样闯进了他的帐篷里,大声喊道,“有敌袭——!”
当他终于跌跌撞撞,想从凭几上爬起来时,敌人已经冲进了营寨!
那是一群作战风格迥异于江东人的边地骑兵,他们仿佛从天而降,自营寨附近的土山上居高临下,一路冲下来的。
在他们冲过来的途中,箭塔上的士兵慌忙示警,又喊着下面营地里的兵卒关闭辕门,可是这个指令立刻被匆匆跑过来的队率否决了。
“布拒马!布拒马!”他粗声大气地吼着,“把拒马拉过来!”
“是!是!”
于是那些士兵立刻慌慌张张地又将辕门打开,他们还得去拉起拒马,架在辕门前,但那些能够抵挡骑兵的拒马是十几杆长矛绑在粗木上架起来的,沉重无比,平时将军嫌它出入时十分碍事,便将它放在了门外的角落里,现下要将它布在辕门前,需要十几个士卒一起发力。
焦斗声越来越急,“快些!快些!”
“一!二!三!”队率喊道,“抬起来——!”
“快些!”箭塔上的士兵已经弯弓搭箭,开始瞄准视线尽头那快速冲来的一片乌云!
谁的手上全是汗水?谁又一个没稳住,竟然摔倒了?
“抬起来!一步!一步!快些——!”
就在士兵们搬起拒马,一步步向着辕门挪动时,片刻之前还在土山上的骑兵已经冲了下来!
不知道是谁用尽最后的力气喊了一声——“快关辕门啊!”
那是焦直麾下这近千士卒最后的完整的记忆。
在慌乱之中连营门也没有关闭的这座营寨,这座被焦直认为地点选得清幽又美丽,十分适合偷闲的营寨,顷刻间便洒满了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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