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蒿里茫茫
但那样的一击已用尽两人全部的力气,他们手中的短刀既不能收回,也不能在中途改变方向——世上真有这样好运的人吗?
这种怀疑只在二人心中一闪而过,因为那少年起身之后,便转过头来看向了他们。
对上那样平静的目光,他们一瞬间便什么都明白了。
但现在已没有回头路!二人又一次对视一眼,举起短刀,又扑了上来!
少年侧了侧身,而后便举起拳头,砸向了其中一人的面门!
他的拳头带来了一股风,风中却还藏着一道寒光,但拳头上怎么会反射出那样的光芒?
偷袭者心中一沉,却已来不及躲闪,也寻不到路躲闪!
鲜血一瞬间迸发开!
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当这个倒霉鬼带着一声惨叫,被藏了利刃的拳头撞飞一丈开外,满脸是血地躺在草丛里打滚时,他的同伴再也没有继续战斗下去的勇气,他甚至不再考虑将同伴丢弃在这里的下场又会是如何,他的内心被恐惧攫抓住,一心只想要跑回营地,跑回主人身边。
但是当他迈开腿刚刚跑出去两步时,身后响起了弓弦绞紧时发出的声音。
他在“大将军”手下素来有沉稳干练,智勇双全的名声,好几个帮佣家的女孩儿也爱慕他有男子气魄,但此刻他涕泪横流,除了跪在草丛里,慢慢爬回去之外,竟然想不到第二条生路。
“你们是来杀我的。”
声音轻而沙哑,像是毒蛇从草丛里缓慢滑行而过发出的一点响声。
少年重新坐回了树桩上,他甚至还有闲暇将那个绳圈布置成一个陷阱,藏在树下,又欣赏了一番后,才转过头来看向他俩。
“不错。”止了血的倒霉鬼先开口,“我们是奉了主人的命令而来。”
“哪个主人?”他有点好奇,“我认得吗?”
雒阳城中,怎会有不认得“大将军”的人?他家主人同宫中黄门也能说得上话,这黄口小儿敢作此态!
不知道是疼痛还是被少年的语调所激怒,他捂着脸上伤口,阴沉沉地冷笑了一声。
“死到临头,尚不自知!凭你,也配问我家主人名讳?!”
少年滞了一下,“不说吗?”
他的声调还是十分平和,似乎既不曾因刚刚那一场袭击而动怒,也不会被眼前这人的态度所恼。但这种平和里是否带着一丝惧怕?这个黄口小儿是不是猜出了他家主人是谁,因而想要和颜悦色,求他们回去为他周旋说项?
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愤怒也转为了鄙薄,正准备开口羞辱他一番时,少年的身体稍稍前倾了一点。
这个人自前臂到手指都以粗布包住,指根处的粗布上贴了些薄而锐利的铁片,只有离近时,才能为人所察。
正是这些铁片伤了他的脸,因而那上面还残留了他的血迹。
除了这处令人觉得奇怪,他的两只手腕间绑了皮带,下面似乎还藏了什么东西。
……这个人为什么这样奇怪?
……就好像,他身上的每一处,都是为了战斗而打造的。
他的目光盯着少年的一只手腕看,那少年似乎从善如流,想让他看得更清楚些似的,将那只手伸了过来。
随着他伸出手的这个微小动作,腕间皮带内弹出了一把短刃,正好落在少年的手中。
那一道寒光并不明亮,也不算锐利,轻柔得如同一阵春风,甚至感觉不到多少疼痛,便割开了他的喉咙。
“好了,”少年收起了腕鞘中的匕首,看向剩下的那一个活口,“现在换你说。”
……该,该说点,说点什么?
夜色慢慢地笼罩在这片平原上。
但旅人不必担心迷路,因为营地处总会连成一片明明暗暗的火光。
她拎了两只斑鸠,一只兔子,胳膊下还夹了一捆柴,哼着歌往回走。
大概是歌声过于不成调子,黑刃终于决定找点什么话题,结束她这反社会反人类的行径。
【你为什么要放那一个回去呢?】
【为什么不放呢?】她丝毫没察觉自己五音不全的毛病,【上天有好生之德啊。】
【让他回去通风报信,这不算好生之德。】
【那算什么?】
【这个算钓鱼执法。】
【你说是就是呗,】她抬头看了一眼天,今天是下弦月,月色黯淡,夜幕间几颗星星若隐若现,【就你能说,那你来说说,今晚能下雨吗?】
一片车马围成的营地中间,范夔也抬头望了望夜空。
“那黄口小儿,原来亦擅拳脚。”
“听说亦有夜间视物之能,”身边一个健仆立刻接了话,“但终究只一人罢了!”
“他既已知我姓名,三日内若不来请罪,便留不得他了。”
“主人为何要等三日?!何不今夜便杀上去,取了他的狗命?!”
今夜晴空万里,那人既能夜间视物,开弓射箭时必要伤他家儿郎们的性命。
一定要等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凭他怎样的神射手也无法施为!否则结下这样的仇家,他岂能安枕而眠?
即使如此,他也必须小心谨慎。他想要吃掉东三道的粮米,但也不愿因此冒了天大的风险,既不能一击而中,他就必须要想一个万全之策。
思来想去,范夔忽然朝着角落中的一个小个子招了招手。
这人投奔他家中之前,与城中群盗皆有来往,他亦存了这份私心,才会收他做了佣工。
“尔等皆知,我素有豪爽之名,喜好结交各路侠士,”范夔清了清嗓子,声音里也带了几分莫测,“若有侠士愿襄助我共雪此恨,我岂会吝于酬谢?”
第27章
天色有些阴沉。
未至崤函,群山已渐渐自平地而起,虽近四月,山风却依旧料峭,吹得人冷不丁就是一哆嗦。
今晚歇脚的地方名为柿树沟,村庄本没多少人,方寸也小得很,除却旁边百十亩梯田外,想要找片平坦地方,就只能奔着村外那片山沟去。
安营扎寨这种事,百姓们其实没什么概念,只要能寻到一处干燥、平整、地势并不低洼,附近还能取水的地方就行。
营地中渐渐有了贼之后,街坊们睡觉也会警醒些,自家的粮食牲畜也得盯紧,千万不能被哪个蟊贼给顺手牵羊了去。
但是今天有点不同,东三道的街坊邻居们准备放下铺盖,支锅造饭的行为被陆悬鱼阻止了。
“离开雒阳已经有些日子,路上渐渐不太平起来,”她说,“依在下看,大家正应当守望相助些才是。”
街坊们有些发愣,“我们这一路,正是彼此照应着来,小哥今日所说,又是为何?”
她所说的,自然是为了防盗匪。
将推车摆开,作为天然工事围成一圈,各家睡在里侧,便是遇到盗匪来袭,也能警醒御敌。
这样的布置有点折腾人,尤其是大家做饭和帐篷离得远了些,也添了些麻烦。
这几天的路程已经令大家十分疲惫,前路仍然遥遥无期,哪里还愿意这样折腾呢?
街坊们又开始嘀嘀咕咕,交头接耳时,羊家夫人倒是走了过来。
“陆郎君如此行事,可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范夔那个一句话不说就准备下黑手的作风,她觉得不太适合拿来说。
“也不好说。”
但羊夫人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是‘金市’的范屠?”
……没待她说些什么,表情便不打自招了。
“夫人如何得知?”
夫人将目光投向忙着平整土地,清扫草丛的仆役和婢女,“范屠派人来过数次,均是为了借粮食的事。
“他行事素来霸道,郎君有此举,怕是他忌惮郎君,对郎君不利了?”
“……也称不上不利。”她有点尴尬,对她来说,这一类的地痞无赖黑恶势力惹她跟上门送钱区别也不大。
但是街坊邻居们不同,若是范夔的打手狗急跳墙,对这些平民下了手,那就很不对劲儿了。
“此皆我家之过。”
夫人突然敛容拜了一拜,吓了她一跳,“如何能这么说呢?”
“郎君并非此处之人,又无半个知交故旧,反因我家略积薄财,引来恶徒觊觎而累及郎君,如何不是我家的过错呢?”
……话也不能这么说。
虽无知交,但故旧也还慢慢地有了几家。
东三道上的邻居们,有鸡贼的,有聒噪的,有刁蛮的,还有偶尔不讲公德心的。
但都跟她有点儿关系。
每一个同她有点儿关系的人,都很宝贵。
天已经完全地黑下来了。
狂风愈急。
街坊们将大小不一的简陋帐篷搭在一起,听着远处滚滚雷声,也觉得这样还不错。
只有陆郎君一个留在外面,披了个油布改的斗篷,守着火堆,替大家守夜。
但这样的风雨夜里,怎么可能有蟊贼来偷东西?
有好心的劝了他几句,请他早点寻林子里去避避雨,他听过之后道了谢,也未曾挪动半分。
虽说这位陆郎君品行高洁,行侠义事,但他有时候吧……
雷声渐近,这样的嘟嘟囔囔声渐渐消了,有妇人起身,小心看一看粮食是否收进了帐篷中,铺的油布又是否稳妥。
这一桩是最要紧不过的,受了潮的粮食吃不得多久,便要发霉,任什么事都比不得它。
群山之间,频频被闪电照亮,偶尔一个惊雷落下来,劈在远处一棵老树上,炸开一片刺目电光。
这样的天气到底能不能上树?咸鱼有点摸不准。
但这样的天气不适合拉弓射箭,只要对诸般武艺略有涉猎的人便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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