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蒿里茫茫
以重金来说他,要他作壁上观,既不救刘备,也不救北海!当真小人!
他很想气势汹汹地再加上一句,甚至再加上几句!
比如说臧霸当初见大势在刘玄德处,便故意捆了孙康去投诚,还特地不带上他!
那一日在下邳的酒宴上,臧霸哭得那么大声!那全是假的!只有他才是真心想投刘使君!他!
臧霸似乎根本不在意昌豨那指责的眼神,他只是装模作样地咳嗽过之后,才叹了一口气。
“我原本想要发兵的,但是你也知道,我现下病了……”
“是,”昌豨忍着气说道,“宣高兄病得及时!”
“唉……”臧霸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因此只能让你替我跑这一趟了。”
昌豨愣了一下,张了张嘴,但是既没闭上,也没有想好该说出什么话来。
“身边这几个兄弟里,我自然是信得过你的!”臧霸虚弱得快要睁不开眼,却还在勉力坚持着说道,“我是生病了,无力管着兵了,你替我去一趟青州吧!”
几个兄弟里,昌豨论智谋,论勇猛,都比不过旁人,臧霸有什么可信他的?
他就一件事值得信任——他是这几个兄弟里,最为亲近刘备,最想跟着刘备混饭吃的。
因此言外之意也很明白了:我收了钱,那我得装病,我不管青州和徐州的事了,但你要是接管了我的兵,那肯定也不是我收钱不办事啊!
……昌豨看了看这一箱子的金饼,又看了看躺在那里再次装病,而且眉眼间全是坦然的臧霸,总感觉自己还是想说点什么出来。
……但他最后也没能找到一个恰当的形容词来形容这位带头大哥。
第255章
这位东海泰山军的昌将军自开阳出发,来剧城拜访田豫时,田豫正拿着一卷青州诸郡县士族阀阅事的竹简在发呆。
他虽然不知道这一切的幕后主使是郭图,但他已经隐隐猜到袁谭身边这位谋士的意图,因此当昌豨说明来意,尤其说明了臧霸见到了来自平原的使者后,田豫一点都不感到惊奇。
“袁谭这一手倒是精明,”他这样说道,“剧城修缮数次,城高墙厚,兵精粮足,他硬攻不能得手,若只围困孤城,谁知道数月间战事将起何种变化?”
“曹操不过是趁人之危罢了!主公现下回到下邳,修整兵马,难道不能击退曹操?袁谭若当真围起城来,到时便是骑虎难下!”
况且他若是围城,田豫自会隔绝内外,不令城中士族受到外界讯息。
但现在来这一手就十分精妙了。
他现在自然还不能关闭城门,那些自平原而来的使者便会源源不断地进入剧城,与城中士族暗通款曲。
“我不担心袁谭围城,”田豫慢慢地说道,“但李傕郭汜祸乱长安时,长安城岂不比小小剧城坚固?”
长安城破,非因外敌,而是内贼作祟!
昌豨十分意外地看了一眼田豫。
这位年轻文士生得并不高大健壮,因此看起来更似运筹帷幄的谋士,而不像真正能够提剑领兵的武将。
臧霸临行前暗示过昌豨,要他将青州士族中有些蛇鼠两端之辈的事提醒田豫一下。
提醒一下,但不要多言。
因为臧霸也并不清楚青州到底哪些士族与袁谭有私,又有哪些人仍然忠于刘玄德,而想要找出那些心怀不轨的人其实很不容易——毕竟他们不会将自己的心思写在脸上。
如果田豫在城内大肆搜查,只会令此时本已紧张的局势更加草木皆兵,甚至可能令更多人心倒向袁谭;
但如果田豫不抓出他们,等袁谭围城时,这些人说点丧气话,或者是将城中讯息想方设法传递给袁谭都是小事,更有甚者还会偷偷集结私兵部曲,攻击守军,打开城门。
但这件事只能田豫自己来做,臧霸作为外人是不能置喙的。
好在听到了田豫这句话,昌豨有些放心了。
“一切须得小心,”他说,“若是北海士族不能齐心守城,剧城危矣。”
田豫那张略有些苍白而瘦削的脸似乎微笑了一下,他甚至十分谦和地垂下眼帘,于是眼睫毛轻轻地扫落了一片阴影盖在眼睛上,令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我自然能令他们心齐的。”
陆白走进府中时,昌豨已经离开去休息了,而田豫还沉浸在他的思绪之中,倚在案边,一只手握了一支笔,另一只手握着一卷竹简,似乎在那里看,但又完全没看,静得好像一座石像。
但阳光未曾洒在这一小片竹席和案几上,因此显得阴影中的这位年轻官员的脸有些阴沉。
陆白犹豫地叫了他一声,田豫才清醒过来。
“女郎这是从城墙上刚刚回来么?”他十分和蔼地笑了,“辛苦了。”
陆白微微地皱了皱眉。
她自从建了健妇营,成为阿姊麾下的一名小小校尉之后,偶尔也会阿姊身边这些男子打交道。
他们对阿姊大概是既敬且爱的,因而待她多少就带了点“这是辞玉家的小闺女,需要好好照顾”的目光。
比如说田豫此时看她的神色,不管她是健妇营的将军,或者是后宅里日日纺织的闺阁女儿,都没什么区别。
这意味着她讲的话想要让他重视起来会有一点难度。
“崔寿投袁谭了,”她决定开诚布公一些,“先生知否?”
果然田豫那和蔼而又宽柔的眼神一瞬间就变了。
“这是什么话?”他轻轻地问道。
“他那一支原本便是博陵崔氏的分家,”陆白继续说了下去,“前几日崔邈来寻过他,我已经打听清楚了,他背叛了阿姊。”
田豫沉默了许久。
“女郎警醒,将军必定欣慰不已。”
“我警不警醒,没有什么值得阿姊欣慰的,”她说,“我们得守住北海,阿姊才能欣慰,那一日,我——”
“女郎的话说得不错,袁谭大军传闻旬日间便会开拔,”田豫叹了一口气,神色十分淡然,“听闻诸葛小先生又改了一批弩……”
“……先生!”
田豫抬起眼看向她,“女郎何不去演练那批轻弩呢?”
她仍是被当做小女孩儿看待了吗?
虽说她的健妇营迄今为止一直在辖地内巡逻,从不曾打过什么攻城略地的大战,但这些女兵日日操练,夜夜警醒,不曾有半分懈怠!田豫这样的神色,分明是看轻了她!
比起那个天天待在学宫,优哉游哉同一群名士在一起,根本没有备战的紧迫感的孔融,田豫已经是她认为最靠谱的同袍了!
陆白一瞬间感觉到胸腔内涌起了一股愤怒,但这股愤怒迅速平息了下来。
她和他们共事的时日尚短,她尽管能着戎装,毕竟没有什么高超武艺,也不曾如阿姊那般立过累累战功,因此她的同袍才会拿她当小女孩儿看待。
但她不能也用同样的标准来要求自己,陆白心中这样想,如果田豫因为什么原因不希望她参与进来,也许是不够信任她的能力,也许是不够信任她的性情,那她也不能如他所盼望的那样,回到城墙上,同一群姐姐妹妹一起拆轻弩玩。
提起诸葛小先生新造出来的轻弩,陆白的脑子忽然像是被什么碰了一下。
陆白的脚步声离去之后,田豫终于得以慢慢地呼出一口气,平静又淡然的神情变得有些阴沉。
上阵杀敌是一回事,尤其是指挥士兵上阵杀敌。
有些将领一辈子没有弄脏过自己的手,但他们依然可以成为将军——当然,这样的名将的确略少些。
陆白若是有心追寻她阿姊的道路,那么作为女子,走在这样一条道上尽管怪异一点,但在道德上并无什么大过。
但对付青州那些反叛的士族是全然不同的一件事。
如果他能寻到证据,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公布他们的罪状,然后根据罪行轻重,或许他可以只杀首恶甚至宽恕这些人,或许他需要一场残酷的夷族,令其他怀有异心的人畏怯而缩回黑暗之中。
但如果他寻不到证据,袁谭又已经兵临城下,他也可能会用一些“意外”,甚至是一场鸿门宴,诛杀那些背叛了孔融,也背叛了这片土地的青州士人。
这不是一件光彩的事,不该牵扯更多人进来。
陆白是将军最疼爱的妹妹,现在又尚未婚配,虽说建起健妇营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但众人并不认为她能如陆廉一般建功立业,而多半将其视为是年轻女郎的调皮与玩闹罢了,因此对她的名声也没有什么真正的损害。
但谋杀是另一回事,尤其是谋杀那些世家豪族,他也许可以在将军回来之前将这件事的余波处理干净,也许不得不忍受青州世家群起攻之的敌意,就如同曹操诛杀边让之后的兖州一般!
如果令陆白参与进这场谋杀,就几乎彻底断绝了她另一条路——那条可以嫁入青徐阀阅世家,安稳度日的路。
田豫不清楚陆白到底对自己的人生有怎样的规划,但他心里总觉得,若他自己能够处理好这一切,那么为陆白多留一条路总是不坏的。
还有小陆将军的那些家眷,他也总得提前将她们安置妥当,护她们周全才是。
也不知道她现在如何?
……田豫短暂地陷入了这样无意义的惆怅之中,但他立刻又清醒过来,重新将那卷竹简拿了起来。
那上面已经有了几家被他用笔勾了一圈。
现下又多了一个崔寿。
崔寿家的马车走得稳极了。
这架马车外表看着十分朴素,但内衬以丝绸,座下铺了香蒲席,四角又以暗格安置了香料,坐在里面十分舒适。
陆白从里面走下来时,崔寿的小夫人已经等在了门前。这位夫人生得杏眼桃腮,已经是难得的美人,但站在陆白身侧时,仍然感到了一阵嫉恨。
袁谭的妻子是冀州信都文氏的贵女,但袁谭与她并不和睦,因此陆白若是嫁进袁家成了侧室,以她的容貌而论,必是受宠的!
而袁谭是谁?袁谭是袁公的大公子,尽管有消息传言这位大公子并不受宠,但他毕竟是长子!手下有兵马,身边有谋士,若是将来袁公当真取代汉室,那袁谭岂不是……?!
这样的想法短暂地蒙蔽了崔夫人的心神,她是断然不相信天下还有谁家的女孩儿不愿嫁给袁谭为侧室的,况且陆白有什么出身?她与她那个阿姊不过是黔首家的女儿,若不是陆廉成为了天下皆知的名将,陆白便是想作袁家的婢女也是不能够的!
前番她登门拜访,劝说了陆白许久,这女孩儿似乎很是娇羞,只说要细想一想,那时崔夫人便认定了她内心是愿意的。
果然不过几日,她便又送信过来,想要登门拜访——夫君交代的事,这就成了!
陆白穿着一件绛红丝绸深衣,于是肌肤便更显雪白,眉眼仿佛画出来一般,怯怯地开口时,那声音似乎溪流蜿蜒而过。
“我自然……我自然是没有什么不愿的,”她说道,“可是阿姊不在,我怎能擅自做主呢?”
“陆将军与女郎年纪相仿,哪里就做得这样的主了!”崔夫人连忙说,“况且她若是知道,又哪里有什么不愿意的?我已经得了信,只要袁将军得了青州,他便要将文氏休弃回家的!女郎嫁过去,就是正室!”
陆白迅速地看了她一眼。
“夫人欺我,他若是真心,为何不来剧城迎我呢?”
“他现下与孔融交恶,如何前来!”夫人想也没想,“但大公子的确是真心爱慕女郎呀!”
陆白似乎犹豫了一会儿。
“我还是不信,”她轻轻地噘了噘嘴,“我阿姊可是名满天下的将军,我出嫁时怎能全无排场,没有送嫁,也没有迎亲之人呢?”
话说到这里,几乎就是已经成了。
这女孩儿到底是个爱慕虚荣,被富贵迷了眼的蠢人,一点也没想过她作为陆廉的妹妹,这样主动地攀附袁家,青州士族将如何看待她,又如何看待陆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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