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蒿里茫茫
而且即使小陆将军自己不曾有拥兵自重的想法,她身边那些人呢?田豫、太史慈、张辽,还有北海的那些人,若是小陆将军居高位时间久了,他们又会不会有什么想法呢?
郭嘉的信能写给陆廉,那么来日他会不会写给她身边的人?
别人又会不会写这些信给他们?
陈到因此多了一点心思。
——小陆将军已经打过无数场硬仗了,不如令她守城,在这里暂歇一歇,由关将军领兵北上,迎击曹操。
她已经立了这么多的大功,想来也不会再抢这一桩最大的。
但关羽现下在等他的回答,陈到必须立刻想出一个能够说服他的回答。
“现下外敌未歼,傅将军竟然阴怀嫉害,这样攻讦他人——怕是太心急了些!”他这样冷冷地叱责了一句,见傅士仁脸色发白,又十分温和地看向关羽,“小陆将军一路如此辛苦,二将军,依在下看……”
“世如沸釜,我等尚未能歼敌于垓下,”关羽叹了一声,“你们却想要先杀了淮阴侯吗?”
“……将军!”
似乎是觉得屋檐低矮,关羽从那张有点脏,也有点旧的席子上站了起来,走到廊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攻破曹仁的大营时,差点流干了身上的血,能取信天下,却仍不足取信同袍!”
这位身材高大的北方汉子的目光穿过院中秋叶,穿过县府的高墙,仿佛回到了那一日的淮水岸边,而后忽然转过头,雷电般冰冷雪亮的目光钉在了傅士仁的脸上。
“来人!”
“……将军!”
关羽指了指那个已经抖如筛糠的中年男人,厉声说道,“我兄宽仁,我却没有那样的好脾气!将他的帽冠拔去,衣袍剥掉,赶出门去!”
陆悬鱼处理过自己营中一些琐事之后,想着那些民夫的事情,溜溜达达来县府里寻二爷说话时,正好撞到了这一幕。
……这个人很眼熟,她看了两眼就认出来是傅士仁。
……莽撞出城,导致损兵折将,的确是个草包,看了就来气。
……但他披头散发,穿着中衣被打出来的模样,已经社死到了但凡有点同情心就不能上前与他相认的程度。
……二爷脾气真大,她心里这么惊叹了一下。
……当然其实不相认也没什么用,因为士兵还特意吩咐了,不许他坐车回去,必须得走路回去,铁了心要他这副模样被全城围观一圈。
因此陆悬鱼虽然不明白傅士仁到底怎么惹到了二爷,但还是硬着头皮同这个倒霉鬼招了招手。
“傅将军,”她说,“好久不见,你……”
她看到对方的目光,忽然觉得怎么说好像都不太好。
小陆将军最后还是硬着头皮没话找话地寒暄了一句,当然她立刻就后悔了。
“今天天气挺好的,”她说,“没事出门溜溜弯,对身体……傅……傅将军!你为什么吐血了!来人啊!!”
第270章
傅士仁瞪着她。
面如金纸。
想说点什么。
但一口血就喷出去了,整个人也跟着就倒下了。
所以他到底想说什么,她到最后也没明白。
……大概是失地丢兵,羞愧难当吧,唉。她很宽和地这样想,其实这人虽然草包了点,但是草包就草包吧,哪个地主家没有几个傻儿子,难道能杀了吃肉吗?
士兵们忙忙地跑过来,给栽进地里的傅士仁捞起来,一面吆喝着一面给他塞车上,周围渐渐来了闲汉,在那里指指点点这位数月前十分威风神气的傅将军怎么现在就颓成了这个样子。
傅士仁眼睛紧紧闭着,也不知道是死了还是假装死了。
她站在县府门口,也跟着这群闲汉一起看到马车慢慢,才有点恋恋不舍地转回了头。
“陆将军,关将军等候多时了。”
“好的,好的。”她挠挠头,跟着亲兵走了进来。
二爷在和陈到说些什么,看脸色似乎刚刚被气得不轻,因此那张红润得过分的脸还能隐隐见到一点铁青。
不过见到她走进来时,二爷还是很高兴地冲她招了招手。
“怎么样?不曾受伤吧!”
“这次没有!”她摆摆手,“于禁很机智,根本就不曾同我死战。”
“这人倒是轻狡!是存了心思要与我们为敌,”二爷骂了一句,“比曹仁更麻烦!”
“他定然还是想要隔绝掉淮阴以南的道路,现下恐怕不知躲在哪里,便是急也没有用,”她说道,“不过等咱们北上时,他必得出来。”
陈到挥了挥手,士兵端了茶上来,三个人坐下喝茶,她想想又掏了一包小麻花出来。
“新买的!”她说,“城里已经有卖这个的了!”
二爷的情绪似乎更好了一点,“喔,那还不错,悬鱼是去市廛买的?”
“嗯,东边第三家!”
“那老翁已逾古稀,但粔籹做得倒是……”二爷咬了一口,忽然皱了皱眉,“是东边第三家?”
她仔细回忆一下,“没错,不过不是什么老翁,是个个子很矮,额头有块疤的中年男子,嗯……”
但是没看出来有什么问题,应该没……
……就算家中的老爷子真在这几日去了,小小的商贾又哪里有资格闭门在家守孝呢?
军队来了,并且是买东西会掏钱的军队,他们当然是要赶紧跑出来摆摊,卖点东西换钱换粮啊!
秋天就快要过去了!
在她想起来自己跑来到底有什么事时,二爷也模糊地叹了一口气。
“二将军,我有事来寻将军的!”她忙忙地说道,“我进城时,在路边见到了许多民夫……”
战死的义士是值得郑重地悼念并嘉奖的;
冒充那些义士的民夫是可恶的;
但他们虽然可恶,说到底也只是担心过不去这个冬天。
而且除了死去的和准备接受惩罚的这两种人之外,还有数千民夫是沉默的大多数,他们很有忍耐力,只要给他们一点粮食,给他们一个窝棚,他们就可以像动物一样努力地拉扯着亲人一起求生。
但如果连这些都没有,他们仍然有可能活不过这个冬天。
“所以我想,要是淮安城的粮食还够……”她想了想,“能不能支出来一点给他们?”
关羽摸摸胡子,“这可不是一点。”
“那就多支一点,”她改口,“多支一些,我们的话只要够吃一个月就可以了,等打退了曹操,还有琅琊和东海的粮食是不是?”
关羽看向陈到,陈到思索了一会儿。
“小陆将军的意思,在下大概明白了,”他说道,“但各处郡县将有郡兵前来支援,这部分粮草也得预留出来,就算支粮食给民夫,也支不多的。”
……她感觉小麻花都不香了。
“不如这样,”陈到说道,“由淮安的令长出面,为那些家在城外的民夫提供一点粮食和麦种,让他们将冬麦赶快补种起来。”
陆悬鱼听了又精神起来了。
现在已经十月了,冬麦播种时节将要过去,但如果还能补种一些,那么来年五月就能收粮,也就不必怕饿殍遍野了。
至于中间这段时间,淮安就算能提供粮食给民夫,也没办法令他们的家人都能吃饱。关于这一点,她倒还稍微能看得开一点。
“那就行,”她说,“若是咱们按照一个人的量发粮,他们自然就能让全家吃饱了。”
陈到没理解,“怎么吃饱?”
“嫩叶和草芽,冬天还有塌地松,”她比比划划,“可以在雪下挖出来!洗净!切碎!”
“然后呢?”陈到愣愣地还在问,“煎了吃么?”
“……用一分麦粉,加上九分的野菜,加一点盐,和在一起!”她说,“要是出门的话就要做成团子吃,不出门可以熬成糊糊,唏哩呼噜地喝,可暖和了。”
汝南世家出身的陈到目光忽然放空了一下,关羽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拿起一块小麻花吃。
“这些琐事叔至去办就是了,这两日你且让士兵们好好休息一下。”
这两日之后呢?
最主要的“百姓们要怎么样过这个冬天”的问题解决了,关于民夫就没什么大问题了。
那些想要冒领赏金的家伙原本应该打十军棍,但大家讨论了一下后觉得还是算了,这些民夫平时在田里耕种,基本就没有什么胖子,被于禁拉进城中当苦力这么多日,现下各个不说皮包骨也略有点瘦骨嶙峋了,再敲十棍容易出人命,于是关羽拍板,给他们剃了个光头,曰“髡(kun 一声)首”,跟傅士仁一样的社死向刑罚。
除去这些琐事,最重要的事仍然是——
下一步该怎么办?
“咱们稍作休整几日,”关羽说道,“而后留一支分兵在这里迎接郡兵,运送粮草,其余主力北上。”
“稍作休整的话,主公那里会怎么样?”她没忍住又问了一句,“青州又会怎么样?”
关羽看了她一眼,摸摸胡子,笑了起来。
“悬鱼是在担心留在剧城的亲眷与属下吗?”
“我是相信国让的!”她仿佛是要给自己点信心,立刻这么回道,然而说完之后又停了停,“但我也明白,我越来越明白,兵者之事,总不会你我想如何,它便会如何。”
那些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想法早就在这一路上消散了。
除却一个十五六岁的诸葛亮外,她目前觉得智力颇高,挺能给她找麻烦的也就郭嘉了。
但即使是郭嘉也有做不到的事,比如说——需要铁与血才能取得的胜利,靠纸笔是不成的。
“悬鱼想得不错,”二爷温和地说,“但在曹操未曾攻下下邳之前,袁谭攻青州的决心并不坚决,只要你我援救下邳,袁谭必会缓缓退兵。”
“但天下没有不救而不陷之城,”她说道,“曹操若知淮安丢失,必日夜攻城。”
“是也,任他如何的坚城,城中粮草与守军总是有限的,若无人援救,士气必溃。”
二爷的目光既温和,又坚定,“但下邳走不到这一步。”
“为何?”
“我兄纵困守孤城,他也信你我会赶来援救,”关羽说道,“他不会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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