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蒿里茫茫
她想,绝对不能丢人。
弓到了手里,掂量了一下,手感确实不错,能感觉出来是精心而至的。
她试探着拉了一下弓弦……还可以!
……加把劲儿怎么样?
…………再加把劲儿呢?
放空弦对弓十分不友好她是知道的,一则弓体受力过大,二则她手上又没有箭,这又不是她熟悉的弓,也不好判断怎么样算是“满弓”,但要是拉不到满弓就收手,那就要跟魏续比大小了!
………………所以,再再再加把劲儿呢?!
“够了!够了!”眼看这个瘦弱少年将一张弓拉满,却还未停手,那张弓已经发出十分不祥的声音时,席间有人起身惊呼!而吕布也睁大了眼睛!
但是没待他开口,那少年似是发了最后一把力!
“砰——!”
全场都静下来了。
“这个,”少年拿着两截的弓,有点尴尬,“小人不擅弓。”
“……………………”
魏续好像酒醒了。
张辽也悄悄低了一下头。
只有上座的吕布盯着那张断弦的弓发呆。
“……这是上党名匠所制,是我在军中升迁后,购得的第一张弓,”他的声音飘飘忽忽的,“虽说现下不用它了,但这么多年,我一直保养得颇为精心。”
“不过一张弓罢了!”魏续“砰!”地跳起来,“这可是难得的勇士啊!姐夫何不赐——!”
“……闭嘴!”吕布那双眼睛还在盯在弓弦上,心疼了一声,而后又迅速恢复了平静,“再拿两张弓来。”
“我倒要看看你能拉断几张弓。”他说。
“小人斗胆,”她怯懦地问了一句,“为何不直接拿一张两石的弓呢?”
武将们互相看了一眼,另一个她不太记得名字的,略有一点三角眼,但总体还是挺精明脸的武将回了她。
“你这小子好狂妄,可知二石弓有多难得!岂能随你糟蹋!”
……那就不糟蹋呗,又不是她想糟蹋的!
但是现在有个问题,如果她把两张一石的强弓也拉开了,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吗?
她站在那里心里犯嘀咕的时候,张辽起身,端了一爵酒笑眯眯地过来,“贤弟可是担心都亭侯府要你赔弓钱么?”
……那也说不准啊!
“将军有虓虎之勇,英奇之略,”张辽还顺带着用她不太懂的语言拍了一下吕布的马屁,“岂会与你计较这些微不足道之事呢?”
那爵酒端到她面前。
她很少喝酒,但偶尔喝一点不是问题。
问题是爵杯这东西其实是个单口酒杯,用另一端喝酒就不太容易。
但是用喝酒的这一端吧,看张辽那个面色,也不像是没用这东西喝过酒的。
……算了算了别矫情了,这一路上什么卫生不达标的东西没吃过。
她做了一下心理建设,将那盏酒喝完时,仆役端上了两张一石弓。
“若尔能开两石之弓,”吕布的身体稍稍前倾,也有点好奇,“今夜当为座上客!”
这两张一看是从仓库里拿出来的,保养得还行,但没有之前那张那么好。
她做了两次深呼吸,然后一手拿起了两张弓。
酒精似乎在体内产生了一点作用,至少让她有点兴奋了。
她想在吕布这里当座上客吗?
不,她又不准备出仕,左右只是改善一顿伙食而已。
她只是想起了一些不应该想起的事。
这一路上,老人,以及那些没有父母的孩子,都死光了。
其实寡妇也没那么多,她们大多数都将自己卖了。
但对于这些武人,这种事只是听听罢了,他们既不留心,也不为此伤感。
弓弦被慢慢拉开。
“怎的忘了给她指套!”一个武将突然惊呼了一声,“岂不伤手?”
其实没那么容易伤手,她的指腹处用布裹着铁片,正可隔开弓弦,但即使如此,也能感觉到那紧绷的力量。
秋分已近,五谷成熟。
院中秋虫切切喓喓,一片嘈杂。
她将那些不合时宜的奇怪伤感丢到脑后,专心致志,再加一份力。
铁片渐渐变得炙热,甚至带上了灼烧般的痛感!
一滴汗自她的额头滑落,经过鼻梁,挂在鼻尖上,晃晃悠悠,最终无声滴落在这间灯火通明,置满珍馐美酒的屋中时,又一次吱吱呀呀的亮张弓弓终于受不住这缓慢而坚定的力量——“砰砰——!”
“市井之间,未料能出足下这样的人杰!”魏续冲了上来,“适才酒后无礼,多有得罪!”
“……也没怎么得罪。”被一群武将围着夸的咸鱼木着一张脸。
这群武将吃饭喝酒之后的娱乐有点枯燥。
既然吕布因为妻妾打架的烦恼,暂时不想在家里放一群美貌婢女,那么酒后娱乐就只剩下武将特供版比如投壶,又比如射箭,比武之类。
作为座上客的咸鱼也被拉去都亭侯府后院的射箭场,这群人见过她的力气,还想看看她的准头。
当然,围观她一个不太地道,所以武将们自己也比比划划的射了一遍,魏续不玩这个,这人喝高了又找地方吐去了。
轮到她时,吕布走了过来,伸出手,递过一张弓。
这张弓长得也很平平无奇,她搭了箭,想试一下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似乎使不上力气,拉不开这张弓。
……刚刚用劲过猛?肌肉拉伤了?
她再看看这弓,还是平平无奇,军队制式弓,保养得确实好,一丝磨损不见。
“这也是仓库里取出来的吗?”她好奇地问了一句。
“不是,”吕布瞥了她一眼,“这是我平日用的弓。”
第36章
这少年的确称得上天生神力。
军营中能开一石弓者便可选为精兵,能开二石弓者更是寥寥。
但那些兵卒武将皆为肌肉虬结的壮汉,鲜有如这少年一般瘦弱的。
吕布自己倒也称不得壮硕,但他便是一个既有神力,又极有练武天赋的人。
他现在注意地观察着这个深藏不露的少年,感觉似是在观察年少时的自己。
……这有点不太好,毕竟提拔他,并且“大见亲待”的主君是丁建阳。
……他现在麾下也有了许多将领,自然是不希望有人效仿先贤的。
想到这里,吕布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声音也变得有些傲慢。
“拉不开么?”
自然是拉不开的,自己只是稍微为难他一下……
……………………
那个布衣少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双眼紧盯箭靶,屈拇指控弦,而以食指压勾之,那张除吕布外几乎无人能开的强弓便在众人面前,被慢慢拉开了。
那条开弓的臂膀并不稳,箭尖始终在微微发颤,他的额头上落下了一滴又一滴的汗珠,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得出,这张弓他非但拉不断,甚至拉不满。
但射一只三十步的靶子并不需要拉满三石弓。善射者皆知,怒气开弓,力雄而引满,射箭方能穿石,射准红心却只要息气放箭,心定而虑周。然而在场这许多武将面前,一个籍籍无名的小辈如何能放弃这样的机会,转而在未拉满弓之前,便将箭射出呢?
但只要他不肯放弃,再僵持半刻,那一腔怒气便会转为衰竭,那一箭想射也射不出去了!吕布心中这样默默地替他算着还能坚持多久时,少年却轻轻地呼了一口气。
随着他镇定的气息,那支箭也无声地射了出去,“砰”地一声,钉在了箭靶红心边缘。
周遭一片叫好声响起,“尔等可曾亲见?这少年竟能开三石之弓!”
……虽然没拉满,射得也不算很准,但也算他能开三石弓吧。
他能判断出自己劲力的尽头,不逐满弓之赏,这倒确实难得。
少年转过头来,毕恭毕敬地将弓递了上来。
这孩子还会点什么来着?
难道今天除非他亲自下场,否则并州武将的名声就要被这么个……这么个厨房里干活的杀猪匠给盖过去了?
发掘一匹千里马是乐趣,但是被千里马一蹄子踢死可不行!
他努力地回忆了一下,然后终于想起来。
“侯成!”吕奉先在几个武将之中看来看去,忽然指了一下,“文远曾言,这位小郎君亦通剑术,你可以比试一下。”
于是那个少年便睁大眼睛,“小人并不擅——”
侯成走了过来,“郎君休推脱,我辈武人素来不叙虚礼,若有本事,尽管使出来便是!”
为了令人看得更清楚些,吕布命人将四周多点起火把。
身后某一扇窗边传来了敲击声,他一转过头,便看到魏氏的身影在窗绢后面。
……头疼。
但他还是唤了一个婢女过来。
“告诉夫人,片刻便散了。”他讲完踟蹰了一会儿,“将东南角那两根火把去了,省得烤到夫人的花。”
军中练习用剑皆未开刃,侯成下场倒是很痛快,陆悬鱼不知道在想什么,磨蹭了一会儿才下场,早惹得对方不耐烦,抢上两步,一剑便劈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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