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蒿里茫茫
“将军,此次讨袁,领兵的究竟是二张还是将军?”
“自然是二张,”她说道,“我只随军出谋划策而已。”
“既如此,我有一言,望将军听取。”
臧霸很少说这种话,这位国字脸大汉虽然长得一副燕赵之地的豪爽模样,但行事特别鸡贼,比泥鳅还要滑三分,平时骑在墙上,遇事就疯狂摇摆,但考虑到他不管怎么摇摆,底线都是不会背叛刘备——也就是用他的时候突然消极怠工,掏出一条白布往头上一裹,躺平装病——因此大家也就忍了他。
但他现在很是认真地开口,她也跟着一激灵。
“宣高请讲。”
“张氏兄弟为人急公好义,颇以侠闻,极为看重自己的德行与名望,因此将军便是不领本部兵马出征,也不必担心他们会行背叛之事,”臧霸严肃地说道,“但张邈自举孝廉出仕,初入朝廷便为骑都尉,秩比二千石,其后虽经历兖州之乱,却毕竟未曾真刀真枪地上过战场!他这样的人,将军虽能教得兵法,恐怕却不能教他谨慎行事,越是临近城下,越见臧洪被围,形势凄惨,他便越可能独断专行,鲁莽行事,将军千万小心才是。”
……她眨眨眼。
二张确实有点人生赢家那种不自觉的心高气傲,但对她这个老师还是挺服服帖帖的,她感觉臧霸似乎多虑了。
但考虑到臧霸从来不说什么得罪人的话,这是他头一次开这个口,她还是挺感动的。
“宣高今日竟给了我这样贵重的良言,”她笑道,“我记下了。”
接下来是辎重的事。
她刚准备开口,诸葛玄又出声了。
“将军此次讨袁,欲成何事?是救臧子源一人,还是救濮阳一城,亦或攻占整个东郡?”
……就有点奇怪。
战略目标自然是有的。
底线当然是把臧洪救出来,只要他活下来,最好再带上他一家老小,张邈张超兄弟的任务就算完成。
但臧洪能够坚守这么久,恐怕城中上下也都参与了反叛袁绍之事,那臧洪自己跑了,袁绍会不会一气之下直接给濮阳屠了呢?
再继续发散思维下去:臧洪会不会考虑到这个发展,干脆不走了?
那她就得带着一城的士庶男女老幼,一起回下邳了。
……这个工作量想想就非常可怕。
“将军若能攻下东郡,”诸葛玄突然说道,“便可南北夹击,将鄄城以北的兖州之地,收入彀中,如此待得刘使君领兵北上,与袁曹决战时,岂不大受裨益!”
陆悬鱼愣愣地看着这位诸葛叔叔。
田豫张辽太史慈也都吃惊地看着他。
孔融眨了眨眼,似乎对这种军事战略构想话题有点迷惑。
陈群眉头紧皱了一会儿,忽然舒展开了,以一种有点奇怪的声调开口了:
“诸葛公于庶务间素有令名,东莱人尽皆知,今忽又通兵法,岂非天下奇闻?”
……似乎在阴阳怪气。
……就因为诸葛叔叔突然提出了一个设想,就阴阳怪气了!
就在几人皱眉看向陈群,连她也想打个圆场时,诸葛玄突然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此非我之谋!”他大声道,“全是我家二郎的见解!他非说自己年纪小,怕诸位不会重视他,因此才托我之名讲给将军!”
……………………
如果是诸葛亮的想法,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还没有初出茅庐,而是继续在读书的诸葛亮是这样看的:
在一方没有彻底被击垮之前,袁曹与刘备之间是不可能有真正和平的,因此趁这个机会扩展新的前沿阵地,并且尽量压缩曹操的地盘,最终击垮曹操是非常重要的一步。
只有将曹操从兖州赶出去,刘备才能够全力以赴地应对来自北面的决战。
太史慈从一个武将的角度提出了不同意见:“话虽如此,东郡距邺城只有二百里,袁绍如何忍得?”
诸葛玄摸摸胡须,“袁绍要多少兵马才能击败辞玉将军?”
人少的话,他自己有没有信心?
人多的话,几十万大军从征发民夫开始就是一个难以忍受的冗长过程。
她想了一会儿,“我得亲眼看一看。”
亲眼看一看,袁本初的冀州军到底有什么本领。
袁本初那边的辎重问题且先不论,她这边辎重的事竟然出人意料地解决了。
“将军既欲从泰安北上,”臧霸说道,“东海这几年未经战事,粮草亦丰足,田将军送些官吏过来督办,我派人押运便是。”
他说得很是自然,没有那种夸张到戏剧性的豪言壮语,就只是认真严肃,但并不浓墨重彩地将这件事揽在身上。
……她就惊呆了。
但似乎察觉到了她惊呆的表情所暗藏的意思,臧霸摸摸自己的络腮胡子,忽然笑了。
“我虽出身寒微,却也不自量力,想要看一看云台阁的风光啊!”
第351章
春风徐徐,自南向北,吹拂过中原大地,轻柔而耐心地将新芽催发,泥土里的麦苗也渐渐显露出来,于是走在土路上的商贾旅人也终于可以停一停脚,赏玩几眼这迟来的春景。
但东郡的春天还没有来。
城墙内的树枝上抽出了几片绿叶,却欠缺雨水的滋润,让它继续生长,于是有人挑了两桶水经过时,说不定就会停下来,舀一瓢洒上去。
今年年景不好,说不定要旱哪。
有城外避难而来的小地主这样评论道。
那外面的田地怎么办?
田地?旁人立刻便嘲笑起来,外面哪里还有田地!
城外有三层壕沟,三层拒马,这些壕沟与拒马都是在去年秋天便布置好的。袁绍来了之后,派人将壕沟填平,但冬天挖土极难,白日里填土,臧洪便派人夜里出城将土掀出去。
拒马也是如此,袁绍派人去烧,臧洪便派人去修,也不知他是早有反心,提前在城中攒了打量的土木石料,还是坚壁清野工作做得好,附近的树木砍伐之后都拉进城中了呢?
但不管怎么说,城中之人讨论得没错,登上城楼往外看一看,根本看不见田地。
他们能看见的,只有灰褐色的栅栏扎成许多营寨,以及营寨中连绵不绝的帐篷。
那些不曾染过色的灰帐篷一顶接一顶,营寨一座接一座,它们实在太多了,多得让人看不到边际,于是城外就成了冰封千里的荒原,没有春风,没有绿意,只有一面面长短不一的旗帜在营中飘扬,在半空中飘扬,仿佛招魂幡一样,在守军的眼睛里飘飘扬扬。
手握这样一支军队的人,世上怎么可能还有人堪为敌手呢?
许攸的确是这样想的,因此当他看到被军士送进来的俘虏时,他几乎是惊讶的,但在惊讶之后,很快用细布帕子将鼻子掩住了。
“给他洗洗,”他厌恶地说道,“你们也该有些分寸。”
军士们立刻将那人拉远了些,提了两桶河水,将身上的血迹冲洗下去,河水冰冷刺骨,那人却一声不吭,好像死了似的,于是许攸又忍不住皱了皱眉。
洗过之后的俘虏还是看不清面目。
许攸虽心术不常往正地方用,但他能在冀州这么多谋士中卷出一席之地,足见还是有他的本事的。
他记忆力极好,尤其对于同僚们身边有什么人来往,几乎可以说过目不忘,都能记下来当做打小报告的材料。因此他原本想着可以从这个俘虏脸上找到一丝蛛丝马迹,识出他是什么人,再撬开他的嘴。
……但俘虏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看不出长相了。
他只能叹一口气,“臧子源能派你出城,足见他器重你。”
俘虏没有吭声。
要不是骑兵们抓捕他时,听到他与同伴们大声呼和,他简直可以当个聋哑人了。
“你待你的主君这样忠心,我很佩服,”许攸斟了一杯酒,递给他,“行啦,我与你家主君也有故友之谊,你纵为他着想,也不该这般倨傲吧?”
俘虏眼中闪过一丝迷惑,犹豫地看着许攸手中的酒,似乎不知道该不该接。
许攸便将酒盏塞进了他的手中。
“袁公雄踞河北,有百万之众,小小一个濮阳城,他何必围城至今,不曾硬攻?还不是爱惜臧子源之才?”许攸笑道,“臧子源遣你们出城求救,却不知向自家主公低头,他自己愚直也就罢了,岂不连累你们也跟着受苦?”
俘虏将要送酒入口,听了这话,忽然又将酒盏放下。
许攸见了,心中一喜,“你且告诉我,臧子源究竟向何人求救?”
那个骑士抬起了眼睛,望向了许攸。
他在护送同袍逃离时大声嘶吼,现下嗓子哑得几乎说不出话,因此声音很轻,但还是十分清晰:
“我主出仕为汉臣,在野为汉人,纵死亦为汉鬼,”他说道,“袁氏兄弟觊觎神器,我主肝脑涂地,亦不能从此无道之主!”
他刚刚说完,突然便暴起一头撞向了门口守卫手持的长戟!
守卫躲闪不及,本能地挺起长戟,攮了进去!
帐门处一片惊呼。
许攸站在帐中,听门口处的纷乱嘈杂,心中觉得烦闷极了。
他知道臧洪素有忠义节烈之名,因此城中士庶待他也许十分客气。
这样的地方官并不少见,但围城是不同的。
围城是令全城老小性命都绑在统帅一人身上的生死大事,城中世家豪强再如何客气,未必就肯跟着臧洪一起去死,因此他们只要有机会,总会想方设法从多个方面下手,比如劝一劝臧洪,比如买通守军,比如悄悄出城,甚至里应外合。
但围城至今,臧洪数度打开城门,修补拒马,重挖战壕,城中一直都不曾有什么变故,安静极了。
——到底是东郡士庶老幼就一心跟着臧洪求死,还是臧洪用了什么办法稳定民心?
——他虽出城求救,但天下间哪里有人能击穿袁绍的包围圈,解濮阳之围呢?
——况且时逢乱世,天下有的是落井下石的小人,有的是轻狡反复的无义之辈,哪有人会冒着身死族灭的风险来此救援?
夏侯惇平静地打量着面前的这个并州人。
他身材高大,皮肤黝黑,举止有着武将特有的粗鲁,但与他交谈时,目光并不躲闪,也没有偷偷摸摸。
作为一个叛主之人,魏续不该这样镇定,就好像他在算计出卖的不是他跟随十余年的主君,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甚至是一个仇人。
夏侯惇忽然有了这样的想法,然后觉得惊异极了。
但当他问出这个问题时,魏续却没有顺着他的思路回答。
上一篇:重生之和离倒计时
下一篇:失忆恶龙以为我俩真有一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