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人生若初
“学生曾翻过前朝仵作所作的一本洗冤录,其中有一案例,死者也是并无外伤,一度被误以为是意外过世。”
“最后却在发髻之中,发现了一根深埋其中的长钉,将长钉烧红之后钉入后脑,便不容易出血,但只需仔细查验,便有分明。”
仵作一听,连忙转身进了白帐篷。
很快,里头传来一声惊呼。
再次出来的时候,仵作手中赫然拿着一根足足有成人手掌长短的长钉,公堂一片哗然。
仵作忍不住多看了赵云安一眼,暗道这永昌伯府出来的小公子,居然对验尸一道也有了解,实在是让人惊讶。
杨寡妇方才还在狡辩,等看见那长钉却再也不挣扎,整个人瘫坐下来。
“你,你好狠的心!”杨家叔父看见那血淋淋的钉子,差点没直接晕过去。
他宁愿相信是大嫂心疼银子,以至于耽误了时间,害死了侄子后又想要讹钱,而不是这女人心肠歹毒,竟对一手养大的儿子下狠手。
方才同情过杨寡妇的,此刻像是被狠狠打了一巴掌,他们都无法相信当娘的,居然你真的会杀死自己的儿子。
还是用这么残忍的方式!
“你怎么下得了手?永年也是你养大的儿子啊?”
林志海再一次拍下惊堂木:“杨寡妇,罪证确凿,你可认罪?”
杨寡妇又能开口了,她张开嘴想要为自己辩解,比如那根钉子不是她钻进去的,是她那哑巴儿媳妇干得之类。
可她抬头,迎上了林志海冰冷的目光。
“无论你如何狡辩,只待本官派人去杨家村一查究竟,便能分晓。”
杨寡妇转头再去看,小叔子与儿媳妇看着她,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再看同村的族人们,此刻看她的眼神再无半点温情。
甚至还有几个族老,此刻颤抖着喊:“如此毒妇,浸一万次猪笼都不够偿罪。”
杨永年的那些好友和同窗,眼底只剩下愤怒和厌恶。
没有人会再相信她,也没有人会站在她这一边。
听着看着,杨寡妇忽然笑了起来。
林志海拧眉道:“你笑什么?”
杨寡妇抬头,忽然没了再辩解的心思:“永年是我杀的,他该死。”
杨家叔父喝道:“永年虽不是你亲生的,可这些年来对你孝顺,明明读书那么刻苦,每日回家还要下地干活,村里人都夸他懂事孝顺,你怎么下得了手?”
“懂事孝顺?”
杨寡妇冷笑道:“你知道什么,他不过是你大哥在外偷生的野种,偷偷的带回来,还骗我说是为了我好,找人抱养回来的。”
“这么多年来,每次看着他,我只觉得恶心!”
杨家叔父脸色一变:“你,你竟然还要污蔑大哥。”
“这么多年来你未能生育子嗣,大哥从未有过怨言,对你千依百顺,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大哥为了你不肯纳妾,不要孩子,为了你抱养了永年,你竟如此污蔑他。”
杨寡妇却嘶喊道:“是不是野种我比你清楚。”
“还有杨永年这个贱种,我对他不好吗,这么多年来我含辛茹苦将他养大成人,给他吃饭穿衣,供他读书,还给他娶了媳妇。”
“可他是怎么报答我的?”
“才刚考中秀才,他便娶了媳妇忘了娘,一门心思想带着这贱人另立门户。”
“要等他考中了举人,这个家哪里还有我说话的份儿。”
小杨氏没想到是这样,流着泪拚命摇头。
“就为了这个,你就狠心杀了他?”
杨寡妇冷笑道:“那日他考完回来就病了,病得实在是有些厉害,便说要请大夫。”
“可家里头为了供他读书哪里还有什么钱,就算出去借,以后岂不是要还。”
杨家叔父不信这话:“永年中秀才后,家里便宽裕许多,怎么可能没钱?”
秀才虽不如举人有钱,可要说穷困也难,再者杨父虽然早亡,留下的家底子却不薄,这些年还有他照顾,绝不可能困难到这样的程度。
杨寡妇却不理会他,看向赵云安,笑道:“明明有这么好的路摆在眼前,我让他装一装,去赵家讹几分银子,以后日子定能宽松不少。”
“有了这银子,杨家便能吃香的喝辣的,再也不用抠抠搜搜,十天半月才能吃上一顿肉。”
“永昌伯府家的少爷,还能少了我们那几两银子?”
“可他偏偏不听,竟还忤逆不孝的骂我。”
“既然他忤逆不孝,我这个当年的怎么就不能打杀了他,你也说过他是我养大了,当年若不是我点头留下了他,他还不知道流落到哪里,有没有这条命在,更别提读书。”
“可他越大便越不听话,我说东,他就要往西,想着法子作践我,我不杀他天理难容。”
“当娘的要杀儿子,天经地义。”
“大人,杨永年忤逆不孝,我杀他有何不可?”
在场众人都被她这无耻的话惊得不敢置信。
赵云安一时有些恍惚,他没想到自己一时好心,却为杨永年带来了杀机。
林志海一时有些为难。
自古以来,子弑父,弑母案件多发,可这母亲杀害儿子的案件,实在是少之又少。
大魏讲究一个孝道,当初太后与禄亲王犯下造反的大罪,可最后太后也是死在乱军手中。
无论真相如何,至少皇帝对外公布就是如此。
若是反过来,当爹娘的只要因为儿子而死,但凡被告上公堂的,不死也得脱层皮。可从古至今,父母杀子都是轻判。
曾有故杀子孙罪,寡居母亲为与人偷情,要杀儿子,最后被告上公堂,县官查明之后杖毙了情夫,这母亲却因儿子求情,当堂开释。
而现在,杨寡妇以杨永年忤逆不孝作为理由,杀了亲子。
林志海沉吟许久,皱眉道:“贼寇害人,此则常理,母子相残,有违天道。”
“虎毒尚且不食子,今养母蓄意杀人在前,恶意讹诈在后,巧言令色强词夺理,应伏法当罪。”
杨寡妇依旧在叫嚣:“那是我儿子,他忤逆不孝,我便可以随意打杀,凭什么判我有罪。”
林志海继续道:“然母之即刑,应由子明法。其子已逝,便由杨家长辈、族老定论。”
“来人,将杨寡妇押送回杨家村,由杨家开祠堂,定罪恶,判生死。”
一锤定音,杨寡妇这次彻底没了叫嚣。
她心底很是明白,母杀子有罪,但在公堂之上,这罪刑轻不得重不得,她还能勉强留得一条性命。
可等回到族内,她将杨家最出息的一个孩子杀了,小叔子与杨家族老岂能容她继续活着。
果然,不等她哀嚎求饶,杨家叔父亲自堵住她的嘴,那些她请来帮忙的族人们,此刻冷冰冰的看着她。
其中有一二与杨永年交好的,更是粗鲁的将她直接拖走。
“带她回去,开祠堂!”
杨家族老深深作揖:“知府大人,是我杨姓一族管家不严,竟是出了如此心狠手辣,弑杀亲子的妇人。”
“我等自会料理,还请大人放心。”
林志海点了点头,又点了两个官差:“你二人一同跟上,事毕来报。”
“是。”
“杨永年尸首还需料理,料理完自会通知亲眷领走。”
“退堂!”林志海一甩袖子走了。
马蒙此刻也义愤填膺,带着众多书生便要跟上:“我等也一同前往。”
倒是将杨永年的尸首留在了白帐篷内,这还得仵作收拾之后才能带回。
唯一留下的是小杨氏,她颤颤巍巍的走进白帐篷,很快发出含糊的哭声。
赵云安心底觉得那杨寡妇实在是可恨,不管杨永年到底是不是她丈夫亲生的,可对她一贯孝顺,只因不愿意听她的话讹钱,就被残忍杀害。
但他也没心思跟去杨家村,看古代的宗族如何处置族人。
“杨家嫂子,节哀顺变。”除了这个,赵云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听见他的声音,里头的哭声停了下来。
小杨氏走了出来,忽然跪下来朝他磕了个头。
赵云安一愣,连忙道:“嫂子不要这样,若不是我……说不定杨兄也不会遭此横祸。”
小杨氏摇了摇头,满脸是泪。
她不能说话,心却恨得很清楚。
婆婆一味觉得丈夫是公公偷生的,平日里便对他千万个挑剔,又觉得他们要独立门户,将她弃之不顾。
即使没有赵云安,他日也会有其他的事情,逼得这老妇人心生杀意。
要怪,只能怪她那天太听话上山砍柴,怪相公对母亲千万个顺从,也怪叔叔从未说过真相。
若是早知道……
最要怪的,还是她自己。
是她没照顾好相公,是她明知道婆婆难缠,却还听她的话。
小杨氏转身走进白帐篷,她暗暗下定决心,等置办完相公的后事,她也不会独留在人间,定是要跟他一块儿去了。
到了黄泉路上,他们也能做个伴。
赵云安见她如此,心生怜悯,低声道:“仵作大哥,不知杨永年的尸首何时才能领回?”
“等我缝好,入了档案便可。”
赵云安点了点头,正要与小杨氏说话,却见她整个人摇摇晃晃,竟是直接晕了过去。
“快请大夫!”
公堂又是乱了一阵,幸亏马贵与马管家都在,倒是有人帮忙。
没等赵云安将人送到医庐,里头出来一个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