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人生若初
“殿试之中,诸位都是文采斐然,倒是让朕一时难以抉择。”
“不如今日朕加试一题,考校尔等急智,再定三甲。”
“请陛下出题。”
皇帝略作思索:“他日诸位入朝后,便都是朝廷命官,自然是以江山社稷、国计民生为重,来人,抬上来!”
很快,宫人竟是抬着三筐稻谷进了大殿。
程青松脸色微变,连带着旁边的大臣都面带异色,显然没料到皇帝会如此。
皇帝却笑盈盈的说道:“尔等可上前查看,一刻钟后各自答题。”
十位考生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赵云安跟着上前,蹲下来仔细一看,伸手一摸,一闻,一捏,心底咯登一下。
他忍住看向皇帝的冲动,将手插入稻谷之中,再三查看。
钱怀仁见他如此,心底嗤笑一声,暗骂了一句装模作样。
他抬头便朗声道:“陛下,学生已有了答案。”
“且说来听听。”
钱怀仁瞥了眼赵云安,朗声道:“国以民为根,民以谷为命,如今天下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国泰民安,都因陛下励精图治。”
皇帝不置可否,又问道:“你们呢?”
被钱怀仁一带,其余考生也纷纷称颂起来,也有就粮食耕种来说民生的,答案五花八门,但不离其中。
皇帝频频点头,似乎很是认可。
赵云安一时也闹不清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候,他瞧见站在一旁的程大人,程青松微微抬头看了眼,对他轻轻摇头。
“赵云安,你的答案呢?”皇帝问道。
赵云安浑身一震,忽然行礼请罪:“陛下,学生有罪,请陛下开恩。”
“你都还未答题,反倒是先行请罪,何罪之有?”
赵云安开口道:“此三抬稻谷若以优劣来分,第一框中谷物饱满,乃上等。”
“第二框谷物发霉,状似陈谷,乃中等。”
“第三框谷物却干瘪不堪,其中还掺杂有稻草,为劣等。”
皇帝脸上已经没有了笑意,冷冷的盯着殿内的人:“这么大三筐稻谷就在眼前,而你们眼里却只有海晏河清。”
“尔等可知道这三筐稻谷从何而来?”
“请陛下恕罪。”
赵云安跟着一起跪下,心底猜测着皇帝的想法。
皇帝冷哼一声:“这第一框乃是京郊皇庄所产,第二框则是太仓税收,而这第三框,竟是从漳州呈上来的!”
漳州!
漳州历来都是鱼米之乡,最是富裕的地方,这两天大魏各地受灾,但漳州那边的旱情并不严重,按理来说不该如此滥竽充数。
再者,漳州曾经是钱圩的地盘,钱圩死后,继任的知府是大皇子的人,在逼宫案后被发落,如今漳州知府名甄玉祥,与钱圩相似,他也是皇帝的伴读出身。
“陛下息怒。”
这下子不只是新科准进士们,连带着百官也齐齐下跪请罪。
赵云安跪在人群之中,不难看见身旁的钱怀仁脸色惨白。
他忽然想到,甄玉祥与钱圩同为伴读,私交极好,这些年来甄家与钱家来往热络。
不过——甄玉祥并不是二皇子的人,若他是,二皇子也不用为了一些银钱,冒险让曹宇贩卖考题,毕竟科举舞弊的风险实在是太大了。
“来人,下令押送甄玉祥即刻进京,漳州其余官员皆下狱,等待查清发落。”
皇帝沉声道,竟是当场直接罢免了甄玉祥漳州知府的职位,虽并未杀人,但想必漳州那边的官员都要倒大霉。
如此决断,让这群还未进入官场的学生们震惊不已,一时再没有方才的轻松。
皇帝发落完毕,又道:“学会文武艺货卖帝王家,你们十年寒窗苦读,既然入朝为官,便要为大魏,为百姓谋安生,食君之禄,若玩忽职守,蝇营狗苟,那便是罪不可赦。”
“下官谨记陛下教诲。”
皇帝脸色和缓了一些,直接略过其他人,点名问道:“安儿,你从小生长在永昌伯府,为何能识别稻谷好坏?”
赵云安能感受到周围扎人的视线。
越是如此,赵云安反倒是越是冷静:“启禀陛下,因家中母亲有几个陪嫁庄子,庄子上种了稻谷,安儿贪玩,每年必定是要闹着去庄子上玩耍。”
“去的次数多了,难免会问问庄头每年的收成,跟着看一看新收割的稻谷,这才有一二经验。”
皇帝点了点头:“很好,要牢记无论出身如何,都要低下头,弯下腰去看看百姓民生,否则一味的高高在上,谈何海晏河清?”
赵云安忙道:“谢陛下教诲。”
皇帝笑道:“今日加试,高下立见,众爱卿意下如何?”
“请陛下圣裁。”
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正要说什么,忽然想起一桩事情来。
他打量着赵云安,只见他低眉顺眼的站在殿内,整个人俊美不凡,将周围的人都比了下去。
恍惚之间,皇帝似乎看到了十六年前,赵弛高中探花的时候。
“安儿,朕还记得当年你周岁宴上,抓阄抓住了朕的一句金口玉言,今日你可要用啊?”
皇帝打趣的说道:“不如今日用了,换一个状元郎如何?”
赵云安嘴角一抽,暗道皇帝倒是好打算,明明加试的时候他独占鳌头,结果倒好,随口一句话,直接用掉了那个承诺,还让他状元郎的名头不尴不尬。
幸好,赵云安也早有准备。
“陛下,云安今日确有所求。”
皇帝一笑:“那你快说来听听。”
“朕这一句话欠了十五年,如今再不兑现,倒是要寝食难安了。”
赵云安似乎听不懂他话里头的意思,躬身道:“云安想求陛下一事。”
“自从云安大一些,家中祖母、母亲等都忙着张罗婚事,但男儿当先立业,后成家,云安请陛下金口玉言,特赐云安能自己择亲。”
话音一落,皇帝脸上的笑意便淡了下来。
他似笑非笑的看着赵云安:“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古来如此,你却要为这事儿用掉朕的允诺,那可是大大的不值。”
赵云安笑了笑,还大胆看向皇帝:“陛下,云安瞧着男人但凡成了家的,便有忙不完的琐事,妻子儿女都要照顾,实在是麻烦的很。”
皇帝迎上他的目光,倒是微微一顿。
数十年过去,赵云安的一双眼睛依旧清澈见底,明亮动人。
皇帝仔细一看,依稀在他脸上看到了高宗的影子,也是,赵云安的祖母是宗室女,是他的亲堂姐,眉目之间有些像皇室人也情有可原。
他忍不住心想,怪不得自小就觉得这孩子面善,原来是眉眼之间有他跟父皇的影子在。
以前小时候还不显,只觉得玉雪可爱,如今长大了,长开了,便越发相似了。
一时间,皇帝倒是忘了怪罪,笑着说道:“真是孩子气,成家立业一样重要。”
赵云安便笑:“但云安还是觉得为陛下做事更重要,我还未做出一番功绩来,怎么能急着成亲,再等个四五年也是要的。”
“陛下,您就答应我吧,省得我祖母和娘总是催着,吵得我耳朵都起茧子啦。”
皇帝眯了眯眼睛,笑着问道:“你真的要用在此处?”
“朕可以允你婚姻自由,自主择亲,可若是如此,这状元郎的名头可就要旁落了。”
赵云安灿烂一笑:“陛下,状元虽好,但只要入朝为官,都是一样能为陛下效力。”
随着年纪长大,赵云安脸上的嘟嘟肉也下去了一些,但每次笑起来的时候,脸颊还有几分稚气在。
皇帝瞧着,心底依旧有几分不悦,却不觉得赵云安是故意为之。
毕竟丁傲儿出身高贵,长相也出色,又是凉州大户丁家的女儿。
最难得的是她性格柔和,与珠玉完全不同,这样的一位郡主,是人人都巴不得娶进门的。
赵云安怎么可能为了不娶她,将状元郎的位置都让出去。
皇帝琢磨了一番,暗道这孩子瞧着稳重,到底是被家里头惯坏了,总带着几分孩子气。
不过这样也好,丁傲儿的婚事,他另有打算。
“既然如此,朕就答应了你。”
皇帝朗声一笑:“当年你父亲赵弛高中探花,也是朕钦点的,今日赵家一门四进士,父子皆探花,也是一桩美名。”
话音落下,赵云安大大松了口气。
他还怕皇帝心中恼怒,一时下不了台,直接把他的功名给撸了。
点了探花郎,皇帝又迅速的钦点了状元榜眼,方才他还对钱怀仁夸赞有加,可这会儿压根没提他的名字。
离开宫廷的时候,新鲜出炉的状元郎忍不住一次次打量赵云安。
“赵兄,你可真是……”他一时找不到形容词。
赵云安反倒是笑着恭喜:“恭喜刘兄高中状元。”
刘琦摇头道:“枉我还说自己耕农出身,哪知道到了御前连稻子都不会看,一味只想着阿谀奉承。”
“赵兄,从今晚后,谁要再说你是靠着裙带高中,看我不骂他们一个狗血淋头。”
刘琦便是方才在大殿之内,对着稻谷,讲了一番耕种之道的考生。
他见赵云安连状元之位都不要,且言之有物,谈吐不凡,心底很是佩服,一时间倒是奉为知己。
赵云安笑了笑,只说:“我也是运气好。”
不过能得到未来状元郎的示好,也算是额外的收货。
他们这边说说笑笑,很是融洽,钱怀仁却黑着脸,憋了一肚子的气,偏偏这一次他出了丑,其余同窗都怪他带歪了加试,这会儿都懒得搭理他。
这一届的殿试与往年不同,在皇榜还未出来的时候,民间便早已传得沸沸扬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