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人生若初
赵云安站在河堤旁边往下看。
漳州段的运河经过一个月的工程,基本上已经被疏浚完毕,河道挖宽,河体挖深,两岸的河堤也另外做了加固。
如此一来,与大运河联通之后,漳州府这一段的运河也活了起来,水流颇为湍急。
赵云安原本应该高兴,因为河道畅通,将来漳州府的贸易往来便能更加顺利,而河道与玉璋湖相同,也能避免雨季时候,玉璋湖湖水外溢。
这是一举多得的好工程。
只是想到那条人命,赵云安又叹了口气。
丛白低声道:“大人,疏浚河道原本就危险,工程至今四个多月,不曾有人工饿死累死,此次只是意外,大人实在不必自责。”
他瞧见赵云安面色郁郁,忍不住为他开解。
事到如今,赵云安也没办法让时间倒流。
他心底清楚,即使早知道会出人命,他也不会放弃这项工程。
“再找找,不管是生是死,总得给他家人一个交代。”
说完,赵云安又道:“若是寻不回来,也不要亏待了家人,多多抚恤。”
“是。”丛白忙道,“下官会亲自盯着,绝不会让他家人受委屈。”
“你办事,本官放心。”赵云安还是信任丛白的,他是真正有理想的人。
申金带着人找了三日,终于还是在下游的芦苇丛中找到了那个落水的民工。
尸首被抬回去安葬,丛白将他这段时间应得的粮食和银钱都算清楚,连带着府衙给的抚恤金一块儿送到了村里。
等见他家中只有白发苍苍的老娘和一个不到七岁的孩子,心底也是叹息。
老妇人抱着孙子大哭,等看见那些银子哭得越发厉害。
丛白回来,叹气道:“没想到他家是这样的场景。”
又道:“下官打听过,那人家贫,听说此次徭役不但能吃饱,结束只能每个人还能得一两银子带回家,才主动报了名。”
“他是个孝顺的,又疼孩子,总是把自己的口粮省下来捎回家去,那日干活的时候才会眼前一黑,直接摔进了河里没能起来。”
紫金莲日进千金,有钱之后,赵云安对服徭役的分外大方,不但能吃饱还有补贴,所以过了春耕农忙,不少附近的百姓自愿参加。
人多了,工程便能加快,所以在银子凑手的情况下,赵云安愿意接收自愿报名的百姓。
这次出事的人也是其中之一。
赵云安听了,忍不住叹了口气,没想到会是这样。
那人定是想节省一些口粮,拿回家让老娘和儿子吃饱一些,却不料因此断送了性命。
“即使有抚恤金,一个老妇人和一个孩子,将来日子也是难过。”
赵云安便道:“你再跑一趟去问问那老妇人,愿不愿意带着孩子来府衙帮忙,到时候每月能有月钱,也能将孩子养大成人。”
反□□内也需要洒扫的婆子,多一个人,少一个人都无碍。
丛白一听就笑:“大人,下官擅自做主,已经将人带回家了。”
“她年纪大了,干不了重活,不过洒扫也还能干,那孩子也是个听话的,等再大一些能撑起门户了,再问他们是愿意留在丛家,亦或者回去村子里。”
见他做得十分妥帖,赵云安笑着夸道:“丛大人不愧是本官的左膀右臂,想得周到。”
丛白笑道:“其实下官也有私心,若是放他们在村里,日子就了过得艰难,难免会被人说道,到时候坏了大人的清誉。”
他们都知道那人的死是意外,官服绝对没有亏待,可挡不住人心难测。
如此一来,倒是也妥当。
赵云安问心无愧,却不知京城那边,却有人以此为借口,试图攻讦。
朝堂之上
“启禀陛下,微臣要弹劾漳州知府,青州营团练副使赵云安,搀行夺市,长年累月驱使青州营军士为民工;虐使工卒,兴师动众,劳民伤财,只为修缮玉璋湖,以事游玩。”
赵云衢眉头一皱,看向弹劾的御史。
“秦大人此言差矣。”
“陛下,漳州知府既然身兼青州营团练副使,便有管理统筹青州营之权,青州营襄助疏浚玉璋湖一事,当地指挥使早已上报,是圣上亲批的。”
“再者疏浚玉璋湖也是为了漳州百姓,游玩两字从何说起。”
“赵大人,漳州知府是你堂弟,你自然是要护着他的。”
御史冷笑道:“好好的青州营,如今都成了民工营,简直让天下人看笑话。”
“秦大人这话的意思,莫不是为百姓做点事情,便要被人笑话,若是如此,我看满朝文武,倒不如回家种地。”
“陛下,自古以来以屯田兵力入工都有例可循,乃是合情合理的两全之举,绝无逾越。”
御史脸色一变,又道:“你休要强词夺理。”
“陛下,且不提青州营,那赵云安自己想游山玩水,嫌弃玉璋湖不够开阔,迫使当地征徭役,如今还闹出人命来,还请陛下彻查。”
赵云衢冷下脸来。
“陛下,玉璋湖淤积严重,影响到漳州府百姓用水喝水,赵大人不得已才施展工程,他一心为民,实在是没有半点私心。”
“你说没有私心就没有私心吗?玉璋湖这么多年都好好的,怎么偏偏他去了就有问题,谁知道是真的淤积,还是假的。”
“本官看来,便是赵云安年纪小,心性不定,去了玉璋湖只顾着游山玩水,还嫌弃玉璋湖不够干净,这才有今日之祸。”
赵云衢冷笑道:“秦大人此番话实在是诛心,漳州知府廉洁奉公,绝不是你可以颠倒黑白的。”
眼看他们要吵起来,皇帝才淡淡道:“好了。”
“此事漳州知府已经上书禀明,只是意外,赵爱卿去漳州后政绩斐然,朕还是信他品行的,绝不是玩忽职守之人。”
赵云衢忙道:“陛下英明。”
等下了朝,赵云衢慢慢往外走,却见那御史走过来,朝他冷笑:“赵大人,任由你永昌伯府权势熏天,却也不是朝上的一言堂。”
“本官听不懂秦大人的话,倒是有些人指鹿为马,不顾百姓死活。”
秦大人脸色一沉,又嗤笑道:“赵大人高风亮节,可得好好藏住尾巴。”
赵云衢眸色微沉,永昌伯府越是受到重用,跟随在他们身后的人也越多,但是同样的,他们在朝堂上的敌人也多。
这一次有人忽然弹劾赵云安,便是一次试探。
远在漳州的赵云安对这场小小的风波一无所知,河道很快完全疏浚完毕。
彻底畅通这一日,第一艘大船进入了漳州河道。
金家的商船早早的抵达了青州,但这一次却并未急着转陆路,反倒是在码头等待了两日。
终于,得到赵云安的消息后,一艘艘大船慢慢的驶入了漳州的河道。
被拓宽的河道很适合船只运行,最宽的地方能够两艘船并行,再也不见曾经的捉襟见肘。
新建起来的码头也宽敞的很,金家从船上卸下货物,一辆辆马车就在码头上等着装货。
申金跟在赵云安身后,瞧着热热闹闹的这一幕也是气概冲天:“看到这场面,老子就觉得没白忙活。”
赵云安也笑道:“多亏了申大人鼎力相助,此次工程顺利结束。”
申金拍着肚子,笑道:“赵大人客气了,是我该多谢赵大人出手相助,才让青州营的兄弟们各个吃饱了肚子。”
如今青州营今年的粮饷也发下来了,总算是熬过了困难的一年。
赵云安笑道:“本官倒是想多留兄弟们吃几顿饭,可惜周团练用过就扔,连着几日催本官放人。”
一听这话,申金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对自家老大的行为感到害臊。
“赵大人,不是周团练着急,是上头几次三番的催。”
他压低声音道:“您还不知道那些人,要钱要粮的时候不见人影,如今问题解决了,他们又在那边逼逼叨叨,生怕兄弟们在这里旧了,一个个就改姓赵了。”
赵云安挑眉道:“这不是胡闹吗,本官只是个团练副使,哪有那么大本事。”
申金却哈哈大笑,心底暗道你是团练副使,可挡不住兄弟们都喜欢。
也是,谁不喜欢能让他们吃饱肚子,给足尊重,待人和气的大官呢?
工程已经彻底结束,青州营的人要回去,赵云安自然也不会强留。
他拍了拍申金的肩头,笑道:“申大人,咱们以后还有再见的机会,等大人再来漳州的时候,指不定这码头变得很热闹。”
码头新开,如今连个饭店客栈都没有,但赵云安相信只要有人,这些很快就有了。
申金也笑:“下官先恭祝大人日进千金。”
码头上的商铺都不对外销售,只能租赁,租赁得来的钱自然都是府衙的。
等这边热闹起来,漳州府便能坐收源源不断的银子。
赵云安这一手赚钱的本事,申金也是佩服。
临走之前,赵云安还是又买来十几头大肥猪,另外还有许多羊肉,为这群青州营的兄弟们置办了一场丰盛的送行宴。
以至于他们第二天离开漳州府的时候,一个个还依依不舍。
申金笑骂道:“怎么,还住出感情来了?”
手下见他也并未生气,就说:“兄弟们都记得自己是青州营的人,哎,可谁想到赵大人那么大方,吃得我都不想走了。”
申金便道:“不想走也得走,咱们再不回去,赵大人也得跟着倒霉。”
他这么一说,一群人都沉默下来。
半路上,有人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上头根本不管什么死活,还不如赵大人。”
申金听见了,但也并没有反驳,因为他心底也这么想。
就说青州营的那位指挥使大人,来到青州之后只顾着吃喝玩乐,倒是在青州府内养了十八房小妾。
他们见指挥使的次数,两只手指头都能数得清。
但那又能怎么样,人家是皇帝亲信,皇后娘娘的娘家人,小太子的舅家人,位高权重,压根不是他们能够撼动的。
如果赵大人是他们的指挥使就好了,申金忍不住一次次这么想。
送走了青州营的人,赵云安只觉得玉璋湖一带都冷清了不少。
但是很快,漳州府又变得热闹起来。
运河畅通之后,商贾们敏锐的发现漳州府是个好地方,紫金莲的价值不提,连其他的风土特产也比青州便宜一些。